賈昌朝知道趙禎如今在朝堂上是一言九鼎,也知道寇季在朝堂上的話語權有多重。
所以他在聽到了寇季的話以後,鄭重對寇季道:“寇龍圖真的要修訂音韻書籍?”
寇季盯著賈昌朝道:“我若是不想修訂音韻書籍,找你做什麼?”
寇季一席話,打碎了賈昌朝所有的疑慮和擔憂。
賈昌朝起身,對寇季深深一禮,“但憑寇龍圖差遣。”
寇季哈哈一笑,道:“好,官家將瑞聖園中的一部分園林借給了我等著書,修訂史冊的人,分彆占了鹿菀和蘭菀,還剩下牡丹菀空著。
你稍後帶著人在牡丹菀內著書即可。
一應的人手和錢財,隨後我會派人送過去。”
賈昌朝拱手應允道:“喏……”
寇季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賈昌朝也是如此。
商定好了此事以後,賈昌朝離開了寇府,回太學內整理自己的一係列音韻書籍。
寇季則乘車進了宮,去找趙禎要人。
翻譯大食文的書籍,一群新科進士,加上幾個精通大食文的官員足以。
但是著音韻書籍,則需要精通音韻的人。
大宋官員,幾乎對音韻都有所了解,精通音韻的人也多,但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參與到著書當中。
寇季還是希望能從趙禎手裡調派一些專業性的學術型人才,而不是那種力圖追求功名利祿的人。
完整、統一的音韻書籍,在賈昌朝等一係列精研音韻的人眼裡,還隻是一個雛形,可是在寇季眼裡,卻是一個成品。
所以著做音韻書籍,對賈昌朝等人而言,需要時間、需要精力去潛心研究,中間還存在著許多障礙。
但是在寇季眼裡,毫無障礙可言。
寇季作為一個後世人,他最初接收到的教育,就是從音韻開始的。
他腦海裡有完整的音韻。
他可以時不時的將自己知道的一些音韻知識分享給賈昌朝等人。
賈昌朝等人一定能很快編著出一套完整的音韻書籍。
有寇季幫忙,賈昌朝等人編著音韻書籍,完全就是在撿功勞。
除了賈昌朝以外,功勞要分潤給誰,自然是寇季說了算。
寇季入宮的時候,趙禎正在禦花園裡納涼。
王曾在一旁向趙禎彙報著春稅征收的準備工作。
寇季到了以後,王曾停下了彙報。
寇季將趙禎一禮,“臣寇季見過官家……”
趙禎笑著道:“四哥不必多禮。”
寇季又對王曾拱了拱手。
王曾拱手還禮。
一套禮儀走完以後。
趙禎盯著寇季笑問道:“四哥入宮,可是因為修訂史冊的事情遇到了什麼麻煩?”
寇季笑道:“錢糧、人手,官家都給的十分充足,修訂史冊的事情,暫時沒有任何麻煩。臣此番進宮,是另有要事跟官家商量。”
趙禎一聽這話,來了興致,“什麼事情,值得四哥親自入宮一趟?王愛卿也在,你說出來,朕和王愛卿仔細參詳一二。”
王曾趕忙躬身道:“臣不敢,一切由官家做主就是。”
寇季有些意外的瞥了王曾一眼,心中暗暗感歎,趙禎如今是真厲害了,已經將內廷的宰相逼到了說恭維話的地步。
寇季心中感歎了幾句,對趙禎笑道:“臣最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東西,所以想將它編著出書,想請官家借調一些人手。”
此話一出,趙禎和王曾皆看向了寇季。
趙禎狐疑道:“什麼有趣的東西?”
寇季笑道:“音韻!”
趙禎和王曾對視了一眼,二人臉上皆生出了一絲疑慮。
音韻,他二人都不陌生,也係統的學習過一二,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特殊之處。
寇季突然提到音韻,是打算用音韻做什麼?
二人心中有疑慮,但是並沒有開口發問,隻是狐疑的盯著寇季,靜等寇季的下文。
寇季在二人的注視下,笑道:“我大宋雖然有官話,但是各地仍舊說的是鄉音。鄉音和官話中間存在著許多矛盾。
所以總是會出現許多衝突。
為此,沒少發生麻煩事。
臣此前也碰到過類似的事情,所以臣就在想,有沒有可能以音韻標注文字,編著成書,將其輸送入蒙學中。
久而久之,各地百姓除了說鄉音以外,必然會學會官話。
屆時,官場上許多因為鄉音和官話產生的衝突,將不複存在。
為此,臣請教了太學祭酒賈昌朝。
賈昌朝對音韻頗有研究,所以在臣提出此建議以後,他告訴臣。
朝廷編著音韻書籍,不僅能正官音,也能大興教化。
賈昌朝稱,蒙童們在初學文的時候,因為各地蒙師鄉音之故,總會學錯許多字的讀音。
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種習慣,很難改正。
一旦有了音韻書籍麵世,此類的錯誤就能避免。
此外,蒙童們初學文的時候,總是會出現會讀不會寫、會寫不會讀的場麵,從而導致了教化難行。
若是又音韻書籍,就能避免此類的麻煩。
更重要的是,音韻書籍一旦麵世,朝廷推行教化也會容易許多。
蒙童們隻要學會了音韻,在沒有先生教導的情況下,也能憑借著音韻書籍,學會更多的文字,看懂更多的書籍。
朝廷若是在各地設立蒙學,隻教授簡單的文字和音韻,相信我大宋的識字的人,會快速的多起來。”
寇季一番話說完,趙禎和王曾二人臉色徹底變了。
若是編撰出的音韻書籍,真的有寇季說的這般好,那對大宋而言,絕對是一件大好事。
用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形容也不為過。
曆朝曆代一直在推行教化,可讀書人識字的人,一直隻有一小撮。
教化難以推行,主要就是讀書的成本高、要求高。
鄉間那些私塾的先生,在教導幼童的時候,不僅會收取貧寒百姓難以承受的束脩,有時候還看幼童的資質,太笨的人家不教。
再加上學習期間筆墨紙硯的支出,許多貧寒百姓家,根本就承擔不起。
但,一旦寇季所說的音韻書籍問世,幼童們在跟著先生學習的同時,也能自學一部分。
這將會大大的減少幼童們學習所需要的支出。
此外,朝廷若是能出錢將蒙學推行到大宋全境,那幼童們蒙學的成本還會再降。
到時候學習的人自然就多了,識字的人也就多了。
大興教化,就不再是一句空話。
寇季說的很少,但以趙禎和王曾二人的眼界、身份、地位,他們能想到的更多。
王曾盯著寇季鄭重的問道:“你如何確保朝廷將蒙學設立到全大宋?”
寇季坦言道:“一字交子鋪從成立到現在,一直沒有幫朝廷出過什麼大力。朝廷推行蒙學,就是它出力的時候。
我大宋教化難行,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錢財的問題。
隻要付出足夠的錢財,我們可以讓大宋每一個人讀上書。
蒙學不取分文,也不是什麼難事。”
趙禎和王曾聽到寇季這話,臉色徹底變了。
趙禎緩緩起身,盯著寇季沉聲道:“四哥,天下的幼童,足有千萬。千萬幼童蒙學,所要耗費的是一個龐大的數字。
一字交子鋪固然有錢,但那些錢都是彆人存進來的,並非是朝廷的錢財。
朝廷縱然用了,回頭也得從國庫支出錢財,彌補到其中。
不然,蒙學還沒有推行出去,一字交子鋪就先完了。
朕並非吝嗇,朕也想讓大宋所有人都讀書識字。
可我大宋現在沒有足夠的錢財。”
寇季盯著趙禎道:“沒有就去搶!我們大宋多的是兵馬,四鄰也多的是錢財。用四鄰的錢財,供養我大宋的幼童讀書足以。
我大宋讀書識字的人越多,興教化的成本就越來越低。
總有一日,我大宋不用四處去劫掠,也能讓我大宋的幼童們讀得起書。”
“搶?!”
趙禎略微愣了一下。
王曾在一旁皺眉道:“打仗會死很多人……”
寇季平靜的盯著王曾道:“我身為樞密使,自然知道打仗會死很多人。但我大宋現在要大興教化,又沒有足夠的錢財,除了搶,還有什麼辦法?
用我大宋數十萬將士的性命,換取十代、百代人讀書識字的資格,難道不劃算嗎?
劫掠隻是暫時的,但興教化,卻是百年大計。
而且真去劫掠,也不會死那麼多人。
以我大宋現在的兵鋒,天下鮮有人是我們的對手。”
見趙禎和王曾二人沉默不語,寇季就繼續說道:“我們搶來的錢財,不僅能供養我大宋的幼童讀書。那些參與到戰爭中的將士,也會因此獲取大量的錢財。
富貴人家的子弟,不願意去當兵卒。
所以當兵卒的,大多都是貧寒人家的子弟。
貧寒人家也能因此富起來。
河西、興慶府等地,就是最好的例子。
軍中那些貧寒人家的子弟,在中原腹地活不下去,就隻能去當兵卒,討一口飯吃。
他們在河西、興慶府等地,分得了百畝、千畝的良田,舉家都脫離了貧寒。”
趙禎聽到此處,不再猶豫,“那就去搶,隻要不是禍害我大宋百姓,禍害誰,朕都不在意。”
王曾急忙勸解道:“官家,此事還得三思而後行,且不可莽撞的下決斷。派遣兵馬出去打仗倒是容易,可是兵馬外出打仗,需要的糧餉和輜重,卻是一大筆開支。”
趙禎看向了寇季,他相信寇季提出了此事,一定會給出一個令所有人都滿意的解決辦法。
寇季淡然道:“派遣出去的兵馬是出去當強盜的,是為他們自己搶錢、搶糧的,要輜重和糧餉做什麼,他們打贏了吃肉,打輸了就吃糠咽菜。朝廷所需要付出的不過是一些軍備而已。
眼下火器已經逐漸的進入到軍中。
軍中換下的那些刀槍劍戟,隨後會毫無用處。
與其堆在庫房裡等發黴,不如發給將士們拿出去用。”
寇季不僅要四鄰的錢財,還要借著四鄰將大宋的兵馬變成吃肉喝血的虎狼之輩。
王曾的眉頭皺成了一團,思量了許久以後,道:“能不能用彆人?”
寇季略微一愣。
王曾歎了一口氣道:“讓彆人拿命去搶錢,總比我們自己人拿命去搶錢要來的實在。”
寇季還以為王曾不會讚同此事,卻沒想到王曾居然說出了這麼一番話。
寇季異樣的盯著王曾。
王曾撇撇嘴道:“你彆這麼看著老夫,老夫又不是腐儒。老夫眼裡隻有大宋的百姓,因為老夫吃穿用度,皆是大宋百姓所出。
彆人又沒有供養老夫,老夫管他們死活。”
寇季聽到這話,咧嘴笑了,趙禎也是如此。
大宋通過三場大戰,奠定了如今四海霸主的局麵。
趙禎心裡清楚,強國之路,離不開戰爭。
以前那種隻想著議和,不想著打仗的朝風,是不可能讓大宋變強的。
唯有用拳頭,才能打出一個真真正正的強國。
王曾對戰爭的態度,正是趙禎想要的。
寇季聽到了王曾的話,笑著道:“最開始的時候,自然得用彆人。但隨著戰爭不斷的變化,我們的人不可避免的也要參與到其中。
我隻是將以後的事情提前說出來而已。”
王曾聽到這話,瞪起了眼,喝道:“以後的事情,你現在拿出來說有什麼用?現在是彆人出去幫我大宋拚命,他們就算拚出了狗腦子,老夫也不在意。”
趙禎、寇季聞言,哈哈大笑。
王曾對寇季哼哼道:“書你著,推行教化的事情,必須交給老夫。總不能所有的功勞都被你小子一個人占了。”
寇季笑著瞥了趙禎一眼。
趙禎會意,笑道:“那麼推行教化的事情,就交給王愛卿了。”
王曾對趙禎一禮,道:“臣遵旨。”
頓了頓,王曾問道:“什麼時候開始?”
趙禎思量了一下,看向了寇季道:“音韻書籍,需要多久才能編著出來?”
寇季笑道:“十月左右……”
王曾一臉愕然,“不過半載,你這麼有自信。”
寇季笑道:“王相等著看就是了。”
趙禎點頭道:“既然十月左右就能成書,那王愛卿現在就開始準備推行蒙學的事宜吧。等到成書的時候,各地蒙學也就可以跟著建立起來了。
一應花費,暫時有國庫所出。
國庫若是不夠,可以奏請朕,朕會調派內庫和一字交子鋪的錢財做支持。”
王曾緩緩點頭。
寇季在一旁笑道:“官家,臣要的人……”
趙禎正色道:“朕回頭就會將太學和國子監的音韻博士們派遣過去。若是還不夠用,朕就昭告天下,請所有精通音韻的人入京。”
寇季道:“那臣就靜等官家佳音了。”
一應事務談妥以後,寇季就離開了皇宮。
此後一段日子,寇季都在為編著音韻書籍和翻譯大食書籍的事情忙碌。
對外戰爭的事情,走的是樞密院,所以滿朝文武並不知曉。
王曾也沒有出去亂說。
所以安南軍進入交趾的事情,也沒有幾個人知道。
權知開封府陳堯谘被調離汴京城的時候,倒是引起了一些動蕩,但動蕩不大,滿朝文武關注了幾日,也就不再關注此事。
跟陳堯谘一起離開汴京城的,還有從巴格達來的那一批人。
趙禎已經答應了準許他們的軍隊通過大宋趕往交趾,他們的心思早已飛到了交趾,自然沒心思再在汴京城待下去。
寇季苦學了一日的大食文,剛剛走出書房伸長了一個懶腰,寇忠就晃晃悠悠的出現在了寇季麵前。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問道:“忠伯,你有事?”
寇忠緩緩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寇季會意,引領著寇忠進了書房,坐定以後,寇忠沉聲道:“少爺,西邊那邊來信了。那些蠻子的消息打聽清楚了。
那些蠻子一共有五萬人。
其中兩千多人沒有舌頭。
還有兩萬多裝備齊全的兵馬,剩下的大多都是奴隸。”
寇季聽到這話,若有所思。
寇忠口中的蠻子,就是巴格達過來的那些大食人。
寇季早就猜到了大食人的數量不少,沒想到足足有五萬人。
其中居然有兩千馬木留客。
通過他們的數量,寇季大概可以判斷出,那個叫格格巫的少年人帶來的,應該是哈裡發手下的一部分精銳。
畢竟,哈裡發已經淪為了傀儡,手裡能調動的兵馬不多,能調動的馬木留客就更少。
他能派遣兩千馬木留客跟隨著少年人一起到大宋,就說明他對少年人此行的期許很大。
不過,寇季並不在意此時。
他已經決定了將少年人還有他手下的人丟到交趾。
他們能不能從交趾那個泥潭裡掙脫出來,那就得看他的心思。
畢竟,交趾隨後可不止有他們和交趾李朝的兵馬,還有大宋的安南軍,以及趁機打秋風的曹利用。
寇季思量了一會兒,對寇忠道:“蠻子有五萬人,隻調遣了三千入交趾,剩下的四萬七千人屯駐在西域邊陲,他們不動還好,動起來是個麻煩。
你派人告訴張元一聲,讓他密切的盯著那些蠻子。
一旦那些蠻子有異動,立刻告知給我。”
寇忠緩緩點了點頭。
寇季又道:“你再派人去找一趟曹利用,讓他通過海商,跟交趾李朝的人接觸一下。隨後交趾的人一旦和那些蠻子開戰,需要精良兵甲的話,我大宋可以提供一些,但他們必須給我們足夠的好處。”
寇忠再次點頭。
寇季不再多言,寇忠退出了書房。
寇季在寇忠走了以後,略微沉吟了一下,“回頭應該給陳堯谘去一封信,讓他告訴安南軍,讓他們動用他們的關係,從山林裡再引一些人出來。
他們三方大戰,曹利用和陳堯谘在一旁盯著,戰爭肯定會一直打下去。
我大宋的軍備,不愁賣。
必要的時候可以漲漲價,將他們搜刮個乾乾淨淨。”
心黑的寇季,在交趾的戰事還沒有徹底打響以前,就已經開始算計安南軍、交趾李朝、大食人的錢袋子了。
有陳堯谘和曹利用率領著兵馬在一邊盯著,他們注定要被寇季壓榨,根本不可能反抗。
交趾的戰事,悄無聲息的打響,在大宋沒有一點兒波瀾。
如今大宋百姓們的目光,都停留在朝廷修書上麵。
時間進入到了四月份的時候。
趙禎下旨,召集天下懂音韻的大儒們入京,直言要編著一本福澤百代的書籍。
大宋各地的大儒們,經不住誘惑,一個個紛紛趕到了汴京城。
他們在賈昌朝口中了解到了音韻書籍成形以後的作用以後,毫不猶豫的投入到了音韻書籍的編著當中。
誠如寇季所言,編著音韻書籍,絕對是一個福澤百代的事情。
一幫子大儒們根本經不起這種名留百代的誘惑。
一個個不遺餘力的幫著朝廷編撰音韻書籍。
有呼朋喚友的,有貢獻出自己藏的一些音韻書籍的。
每個人都想儘辦法為編撰音韻書籍出一份力,隻為在音韻書籍成書的時候,在上麵留下一個名字。
編撰音韻書籍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寇季出多少力。
他隻是偶爾過去,將自己知道的一些音韻知識,傳播給賈昌朝等人。
然後幫他們解決一些遇到的麻煩。
賈昌朝等人,在寇季的幫助下,那是進步神速。
瑞聖園內的牡丹園,儼然變成了一個熱火朝天的研究場所。
那些返回了汴京城的新科進士,看到了瑞聖園內的盛況以後,一個個直發愣。
“彆看了,他們有他們的差事,你們有你們的差事。”
寇季站在瑞聖園門口招呼了一聲,正盯著牡丹園方向發愣的新科進士們在緩緩回神。
寇季領著他們進了蘭園。
裡麵早有幾個懂大食文的官員在等候。
寇季領著新科進士進入到了蘭園殿堂內以後,讓人封上了門。
新科進士們一臉懵。
寇季盯著他們鄭重的道:“此前我一直沒有向你們透露我們具體要做什麼。如今諸位已經返京,那我也應該將實情告訴諸位。
在告訴你們實情之前,有一件事我必須叮囑你們。
那就是你們無論在這裡做什麼,對外都必須宣稱,你們是在修訂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