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上過戰場的人,很難想象到戰場的殘酷。
血肉橫飛。
人命脆弱的似乎一陣風吹走。
各種駭人聽聞的死法,在戰場上都能看到。
有被巨大的大火球砸成肉泥的,也有被箭矢射成刺蝟的。
刀開人腹,腸肚齊流。
寇季眉頭皺成了一團,看向了一幫麵色冷峻,冷冷的盯著戰場的朱能。
“你剛才在中軍大帳中,一臉擔憂的,是擔憂戰場太過慘烈?”
朱能瞥向寇季,擰著眉,搖了搖頭,“不是……比這更殘酷的戰場,我也見不過不少……”
“卑職見過有人被咱們的將士生生咬死的,那身上,沒有一塊完整的肉。還有人咬著敵人的脖子,大口的喝血。那才是真正的駭人場麵。
欽差若是不適,可以返回軍營裡坐鎮。”
朱能身邊的興國軍統領低聲說了一句。
寇季眉頭一挑,瞥了他一眼,“我是那種膽小怕事的人嗎?”
興國軍統領嘿嘿一笑,低聲道:“是卑職失言了……”
他嘴上說著客氣的話,臉上不屑的神情也掩飾的很好,隻是眼中的輕視的光芒,卻難以掩飾。
武臣和文臣,天生是敵對狀態。
加上大宋的國策問題,武臣們對文臣就更加沒有好感。
興國軍統領,輕視寇季,大概也是因為如此。
寇季懶得跟他計較,對朱能道:“若是你能將火炮留下,也不至於打的如此費勁。玉門關的城門雖然厚重,但也扛不住火炮的轟擊。”
對於自己親手製作的火炮,寇季擁有絕對的自信。
朱能沉聲道:“火炮放在陽關,陽關更保險。”
寇季沉吟道:“我看你是想重創去陽關的鐵鷂子。”
朱能沒有否認,反而點頭道:“不錯……狗日的仗著鐵鷂子犀利,不斷的屠戮我大宋的將士,自然得給他們一點教訓,讓他們知道知道什麼叫血債血償。”
寇季意外的道:“我還是第一次發現,你如此看重手下將士的性命。”
朱能聞言沉默了一會兒,幽幽的道:“以前確實不太在意。自從在沙州城見到了將士們一個個餓死在眼前以後,心就變軟了。”
寇季愣了一下,苦笑了一聲。
朱能的心態,他也不好去評價對錯。
作為一個統兵大將而言,他這種心態,不適合統兵。
可作為一個宋人而言,他的心態一點兒錯也沒有。
“希望你不會因此受到影響,變得心慈手軟……”
朱能淡然搖頭,“不會的……”
就在朱能和寇季說話的時候。
西夏騎兵,已經撞破了兩道盾陣,殺死了近千大宋兵馬。
西夏騎兵也因此損傷了近千人。
索橋前,屍骸遍布。
鮮紅的血液將索橋前侵染了一遍。
西夏騎兵的攻勢,被製約了許多。
沒有了衝鋒助力的騎兵,很難撕開盾陣。
“攻!”
朱能沉著的下令。
大軍再次壓了上去。
西夏騎兵沒有衝鋒助力,隻能被盾兵逼回索橋。
城頭上的李元昊見此,冷冷的吩咐道:“讓鐵鷂子出擊!告訴理奴,能殺多少殺多少!”
理奴是鐵鷂子四隊隊長。
是鐵鷂子十隊隊長中,除了妹勒以外,最具統領天賦的人。
在妹勒死在了沙州城外以後。
理奴就接替了妹勒,成為了鐵鷂子的指揮人。
隨著李元昊一聲令下。
早已在玉門關內準備好的一千八百鐵鷂子,在理奴的率領下,衝出了玉門關。
鐵鷂子的身影出現在了玉門關以外以後。
朱能的眉頭擰成了一團,“果然出現了……”
寇季眉頭一挑,“你在等他們?”
“不錯……”
不等寇季再次發問,朱能已經開始下達一係列的作戰命令。
“傳令全軍,死戰不退!”
“傳令元山部鐵騎,準備出擊!”
“……”
隨著朱能的命令傳達到了全軍。
全軍四萬多將士,麵對著鐵鷂子,硬生生的頂了上去。
“嘭!”
鐵鷂子的衝鋒,遠比西夏其他騎兵要迅猛,要強悍。
僅僅一衝。
宋軍盾兵們布置出的兩道盾陣,就如同紙糊的一樣被捅破。
他們衝進了盾陣中。
揮刀砍殺。
猶如狼入羊群,殺伐著宋軍將士。
盾兵、槍兵,很難抵抗鐵鷂子的衝鋒。
宋軍將士們的性命,在被鐵鷂子一刀一刀的收割。
死傷的速度,遠遠超過了剛才數倍。
寇季看著直皺眉頭。
在他看來,鐵鷂子衝入到了軍陣中,就是一場一麵倒的屠殺。
至少,抵禦在最前麵的盾兵、槍兵,很難對鐵鷂子行成威脅。
鐵鷂子在盾兵、槍兵陣型中四處衝殺,猶如進入到了無人之境。
寇季有心開口提醒朱能調遣巡馬衛。
但思索再三,還是沒有開口。
朱能既然在鐵鷂子出現的時候,派遣大軍迎麵壓上去,那就說明朱能有自己的想法。
在沒有見到今日的軍陣之前,寇季對於自己在軍事方麵的才能,還是略微有些自信的。
可在見識到了今日的軍陣以後,他對自己的軍事才能,就沒有那麼自信了。
他是一個對監軍製度最討厭的人。
自然不想成為一個人令人討厭的監軍。
“噗噗噗……”
鐵鷂子的彎刀在軍陣中不斷劃過,殘肢斷臂橫飛,鮮血橫流。
他們就像是在想守一場殺戮的狂歡盛宴,在軍陣中暢快的殺伐。
朱能在鐵鷂子出現的那一刻,就緊緊的盯著鐵鷂子,目光越來越冷。
他在鐵鷂子出現以後,表現出來的心態,跟他在中軍大帳中表現出的心態一點兒也不相符。
他在中軍大帳中,一臉悲天憫人的神情,十分憐惜將士們的性命。
可在此時此刻,他冰冷的像是一個石頭人。
眼看著鐵鷂子在哪兒大肆屠殺宋軍將士,他卻無動於衷。
“噗呲……”
當鐵鷂子貫穿了盾兵的陣型,出現在了槍兵的陣型中以後。
一直沉默不語的朱能,終於開口了。
他大聲的咆哮道:“傳令下去,讓所有將士,不惜一切代價,攔下鐵鷂子,咬住鐵鷂子,命令元山部的鐵騎,速速出擊。”
朱能在大聲的咆哮。
傳令兵已經取消了用嘴傳達命令的方式,改用信旗。
信旗揮動。
朱能的命令快速的傳達到了軍中。
前方。
被擊潰的盾兵,快速的組織起了盾陣,盾牌兩兩相合,在索橋前組成了一個波浪形的盾陣。
槍兵們死死的握著手裡的長槍,撐在地上,借著大地之力,穩住槍陣,抵擋著鐵鷂子的衝殺。
鐵鷂子在他們麵前,瘋狂的收割著他們同袍的性命,他們也一動不動。
“宋兵想要封死我們的退路!”
“癡心妄想!”
“宋兵主帥位置,並沒有重兵把守,殺過去!斬了宋兵主帥!”
“……”
理奴一邊指揮著鐵鷂子作戰,一邊觀察著戰場上的局勢。
當他發現宋兵不惜生死的封住了他們的退路以後,他就察覺出了朱能要留下他們的意圖。
理奴在戰場上打量了一圈,發現朱能將旗下,並沒有重兵把守以後,就果斷的鎖定了朱能。
你能留下我等又怎樣?
殺了你,你宋軍的兵陣,不攻自破!
“殺!”
理奴領著鐵鷂子,奮力的往朱能方向衝殺。
寇季眼看著理奴往自己的方向衝了過來,眉頭一挑,沉聲詢問朱能,“你不惜一切代價,就是為了留下鐵鷂子?”
朱能沒有否認,點頭道:“不錯!”
寇季皺眉道:“可他向我們這邊殺過來了。我們身邊並沒有重兵守衛。”
朱能看向了寇季,笑了,“你身邊不是還有兩百鐵騎嗎?”
寇季一愣,盯著朱能質疑道:“你早就將我身邊的兩百鐵騎,算在了你的謀劃中?”
“不錯……”
“可縱然我身邊有兩百鐵騎,也難以抵擋一千多的鐵鷂子。”
“能抵擋多久,就抵擋多久。”
寇季眉頭皺成了一團,沉吟道:“你不僅謀算了我身邊的鐵騎,還謀算了我們?你是想用我們做誘餌,吸引鐵鷂子過來。
然後將他們聚而殲之?”
事情到了這一步,朱能的謀算已經十分清晰了。
朱能從一開始,就盯上了鐵鷂子,並且打算給鐵鷂子沉痛的一擊。
以寇季的身份,朱能是絕對不會讓他陷入險境的。
一旦朱能將他放在險境中,那就說明朱能要借調他的身份或者力量。
釣鐵鷂子入局,不一定非要他出馬。
朱能自己的身份,足以引鐵鷂子上鉤。
朱能之所以帶著他進入險境,是要用他手裡的兩百鐵騎。
因為他手裡的兩百鐵騎,隻有他能調動。
朱能聽到了寇季的話,緩緩點頭,他盯著徐徐衝過來的鐵鷂子,麵目猙獰的道:“從我們進入西域到現在,死在他們手裡的將士們,已經超過萬人了。
我打了這麼多年仗,還從沒有出現過如此大的戰損。
他們在戰場上的威脅,實在太大了。
所以我必須想辦法弄死他們。”
“即便是搭上你自己和我?”
寇季沉聲問道。
朱能堅定的道:“我可以死,你不會死。”
寇季愣了愣,苦笑了一聲。
朱能的話,他能理解。
如此亂戰之中,他真的有什麼生命危險。
巡馬衛一定會拋棄一切,聚攏在他麵前,保護他周全。
彆人不知道巡馬衛的身份,但是朱能卻清楚。
巡馬衛是寇季最忠心的私屬,他們會為了保護寇季,舍身赴死。
“本錢下的太大了……魯莽的讓人無語……”
寇季撇撇嘴,嘟囔了一句。
“你們去一趟,打斷他們衝鋒的勢頭,不用跟他們硬拚……”
寇季回頭吩咐身後的巡馬衛首領。
巡馬衛首領猶豫了一下,惡狠狠的瞪了朱能一眼,率領著兩百巡馬衛漢子衝了出去。
若不是寇季現在身陷險境,需要他們出去衝殺。
他們絕對會一擁而上,先將朱能拿下,吊起來一頓毒打。
“轟隆隆……”
巡馬衛漢子催動胯下的戰馬,衝了出去。
麵對數倍實力跟他們相當的敵人,他們沒有半點畏懼。
“拔槍!”
兩百巡馬衛漢子,在衝鋒的過程中,拔出腰間的槍,對著迎麵衝過來的鐵鷂子,就是一通猛射。
鐵鷂子也不甘示弱,彎弓搭箭,給予還擊。
雙方一通猛射。
馬背上有多少人衝鋒,還是有多少人。
鐵鷂子的箭矢落在了巡馬衛漢子們身上,叮叮叮作響。
縱然是少有的神射手的射出的強箭,也很難將巡馬衛漢子們一擊必殺。
箭矢在穿過了巡馬衛漢子們穿戴的鎖子甲以後,會被牢牢的卡住,箭尖最多刺穿巡馬衛漢子的皮膚。
傷還是有的,但是沒死人。
巡馬衛漢子們射出的鐵彈也很難對鐵鷂子造成一擊必殺。
齊射了一輪,僅僅射死了一人。
其中一槍是陳大頭瞄了很久以後射出去的。
一槍打中對方的眼睛。
鐵彈擊打在對方的腦袋裡,冒出了一陣血花。
“殺!”
猛射過後。
雙方碰撞在了一起。
鐵騎對鐵騎,重甲碰重甲。
猶如鐵錘對壘,沉悶的碰撞聲四起,力道十分剛猛。
鐵鷂子對著巡馬衛漢子,就是一通猛砍。
巡馬衛漢子們卻不戀戰,手握著大刀一邊抵禦,一邊快速的往鐵鷂子的隊後衝去。
就在雙方殺成一團的時候。
更加沉重的馬蹄聲在軍陣後響起。
兩千多巡馬衛將士們,帶著一路的煙塵,殺進了陣中。
城頭上。
李元昊看到了兩千多巡馬衛將士出現的時候,銀牙咬的咯嘣作響。
他以為,他派遣了五千騎兵衝出了玉門關,趕往陽關。
就會將宋軍手裡的鐵騎引往陽關。
卻沒料到,對方並沒有上套。
“該死……這一場,我輸了一陣……但是沒有重甲騎護持陽關,陽關內的那些蝦兵蟹將,能守得住嗎?”
“拿下了陽關,切斷了李昭亮的後路,切斷了李昭亮的輜重補給,李昭亮就是甕中之鱉!”
“隻要滅了李昭亮,你們必敗!”
“……”
李元昊深知,戰事從來都不是兩軍擺明車馬,打一場就能決定的。
很多時候,正麵對壘,根本決定不了戰場的勝敗。
奇兵出擊,往往是奠定勝局的關鍵。
宋軍當中,他最忌憚的,就是寇季手裡那層出不窮的火器,還有那實力僅比鐵鷂子第一線的重甲騎。
此前在沙州城一戰中,他派人攻打沙州城,並沒有見是到寇季手裡層出不窮的火器。
那就說明,寇季從大宋帶過來的火器,已經消耗的七七八八。
他已經不需要忌憚。
他隻需要針對重甲騎即可。
朱能在算計鐵鷂子,他又何嘗不是在算計巡馬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