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一行下了馬車,冷風卷著點點雪星,打在臉上,有些微冷。
陳敬、王田升等人帶著那些在寒風中凍的打哆嗦的流民們,齊齊向寇季等人施禮。
畢昇領著工部官員們和工匠們,裹著厚厚的皮襖,向寇季等人施禮。
寇季在他們施禮過後,緊緊拽著身上的大氅道:“讓百姓們先回屋舍裡歇著,眼下這個天氣,凍壞了可不好醫治。”
陳敬、王田升等人聞言,沒有多言,回身吩咐流民們先回屋舍內歇著。
每一間屋舍內,皆塑有泥質的爐子,爐子挨著牆邊,牆上掏出一個洞,塑上煙囪,一路通到房頂。
爐子一旦燒著,屋舍內就暖洋洋的,還不需要擔心煙熏火燎。
流民們沒有太多禦寒的衣物,待在屋舍裡,才不會被凍著。
流民們聽到了寇季的吩咐,也沒有多待,三五成群的回到了自己的屋舍內。
寇季從流民們安置到了城外以後,時不時就在流民安置之所晃蕩,大多流民都認識他,也知道他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
他們也知道,寇季開了口,就沒有多少回旋的餘地。
打發了流民回到屋舍內歇著以後,寇季讓陳敬帶著他們一行人,到了新營造好的紡織作坊前。
一丈高的青石牆,在流民安置之所內十分耀眼。
木料、磚瓦搭建的屋頂,呈現人字形,壓在石牆上,看著很堅實牢固。
長約十二丈,看著像是一段堅實的城牆,多過像是兩間作坊。
石頭和石頭之間的空隙,被人用鐵圈刮的很乾淨,砌壘屋頂的時候滴落在牆麵上的泥水,也被人清洗的一乾二淨。
若不是那淺白的縫隙提醒著眾人,那是一麵牆的話,眾人會把那石牆當成一麵是壁。
莊戶人出身的流民們,乾起活,一如既往的踏實、細膩。
劉亨瞧著那石牆,一個勁的吧嗒嘴,直恨不得拉著城外的這些流民進入汴京城,把劉府推倒重建一番。
曹佾盯著石牆感歎道:“四哥,您這那是營造作坊,分明是營造了一座堡壘。”
寇季橫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瞎說……紡織作坊營造好以後,那是要用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若是以土木營造,要不了十幾年就會出現崩塌的情況,到時候還不是得繼續營造。
與其一次次的營造,還不如一步到位。”
劉亨讚同的點頭道:“四哥說的對,這紡織作坊營造好以後,那可是要用許久的。我們兄弟雖然是紡織作坊的東家,可我們卻沒那麼多閒時間,幫著紡織作坊一次次的營造。”
眾人中,唯有慕崇三人的神色比較複雜。
營造紡織作坊的石料可是他們出的。
寇季三人倒是痛快了,可他們三人卻在裡麵砸了不少錢。
“進去瞧瞧……”
陳敬見寇季等人對他們營造的作坊很滿意,臉上笑容燦爛的邀請著。
寇季點點頭,領著眾人踏著青石鋪成的小道,一路越過了兩重環形水道,到了作坊前。
作坊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紡線作坊,一個是織布作坊。
寇季一行人先到的是紡線作坊。
作坊內有一眾婦人。
門外站著一老一少,兩個匠人,一個人扛著梯子,一個人端著朱漆。
寇季瞧著那一老一少兩個匠人,略微一愣,道:“這是做什麼?”
王田升湊上前,笑嗬嗬的道:“咱們的作坊要開工,總得想個辦法討個彩頭不是?學生就想著,是否可以借用畫龍點睛的傳說,給作坊點紅,預祝我們作坊開工以後,紅紅火火。”
說話間,王田升指了指作坊門上的頂部。
寇季眾人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就看到了作坊門頂上,有一塊青石上,陰刻著兩個字。
甲,線……
甲是排序。
古人排序,皆以甲乙丙丁等論。
線是作坊的用途。
用於區彆於紡線作坊和織布作坊。
寇季瞧著那兩個陰刻的字,就知道了門口一老一少兩個人手裡的梯子、朱漆做什麼用。
寇季還沒有開口,孟惟仲就皺眉道:“紡織作坊裡,最忌見紅。”
眾人聞言一愣。
王田升臉上的笑容一僵。
寇季淡然笑道:“百無禁忌……更何況,紡織作坊裡真要是忌紅的話,那你們的絲織作坊裡,豈不是不能出紅綢了?”
孟惟仲一愣,趕忙道:“是在下失言了……”
寇季笑了笑,沒再說話。
一行人進了紡線作坊。
作坊裡的婦人們齊齊施禮。
為首的是幾個年長的婦人,她們遠比其他的婦人穿戴的要好,對慕崇三人也顯得很親近。
顯然,她們幾個婦人,皆是慕崇等人從川蜀調過來的紡織高手。
寇季等人進了作坊,一個年邁的婦人,領著他們參觀了一下作坊。
作坊裡擺滿了三錠腳踏紡車,擺放的像是一個教室。
七八架三錠腳踏紡車,背西麵東,其餘的三錠腳踏紡車,背東麵西。
一些麻、毛等物,已經擱置在了紡車邊上。
看一些紡車上已經搭上了線,想必是已經教授過紡線。
寇季等人在作坊裡盤桓了一圈,吩咐婦人們開始紡線,讓眾人觀看一下。
那幾個從川蜀請來的紡織高手,當即坐進了那七八架背西麵東的紡車裡。
其餘的婦人羞答答的坐進了其他的紡車裡,開始紡線。
吧嗒吧嗒的腳踏聲響起。
婦人們開始操縱著三錠腳踏紡車紡線。
片刻以後,紡線的聲音,連成了一片,聲聲悅耳。
陳敬等人聽著那越來的紡線聲,笑容燦爛。
慕崇、錢樂、孟惟仲、劉亨、曹佾等人聽著那悅耳的紡線聲,稍稍有一些震撼。
如此大規模,如此齊整的紡線,他們從沒有見過,也聞所未聞。
雖說產出的布料可能會很單一,但是產量卻會直線提升。
寇季目光在那些婦人們身上停留了許久,笑著對陳敬等人道:“稍後我會派府上的管事過來,從她們中間挑選幾個激靈的,擔任管事。
到了明年開春,就開始給她們算工錢。”
陳敬、王田升等人聞言,笑眯眯的點點頭。
那些婦人們聞言以後,激動的不能自已,手上又勤快了幾分。
寇季又帶著眾人去了織布的作坊裡巡視了一圈。
織布作坊裡的情況,跟紡線作坊裡大同小異。
讓寇季意外的是,紡織的婦人們似乎在作坊沒有落成之前,就已經開始跟著川蜀過來的紡織高手們開始紡織了,所以當寇季在織布作坊裡巡視的時候,看到了不少已經紡成了的麻線、毛線,還有一節節掛在織布機上的布料。
毛、麻紡織的布料,比絲織的布料差的不止一星半點。
但並不影響它們的銷量。
相比起絲綢,麻、毛布料需求量更大。
陳敬帶著寇季巡視織布作坊的時候,告訴寇季,再過幾日,第一批的布料就要出來了。
“隻要毛、麻足夠,趕在年節之前,咱們就能紡織出不少的布料。要是能趁著年節發賣出去,您幾位就能大賺一筆。”
陳敬有些歡喜的說。
寇季笑道:“毛、麻的問題,不需要擔心。但是前幾批出來的布料,不能發賣出去。得留著給這裡的百姓們做衣裳。
我希望,咱們的布料在發賣之前,這裡的百姓們每個人都能有一身完整的禦寒的衣裳。”
陳敬、王田升等人聞言,對寇季深深一禮。
劉亨、曹佾、慕崇等人,對於寇季的決定,並沒有多少異議。
有投入,才有產出。
流民們若是吃不飽、穿不暖,就不可能用心的給他們乾活。
巡視完了紡織作坊以後。
眾人到了作坊外。
隨著寇季一聲令下,劉亨、曹佾二人帶來的一車爆竹,被挑在了杆子上齊齊點燃。
劈裡啪啦的爆竹聲,響徹了這一片天地。
流民們紛紛從屋舍內探出腦袋,伸長了脖子觀看。
那一聲聲爆竹聲,似乎有法力一樣,驅散了籠罩在他們心頭多日的陰翳,以及水患帶給他們的傷害。
他們一些人臉上,流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一些老人們,撫摸著乖乖縮在自己懷裡的孩童們,低聲呢喃著,“崽兒,我們有家了……”
點燃了爆竹。
守在兩間大作坊前的匠人們,搭著梯子上去,幫作坊門頂上的兩個字,描上了紅。
寇季當場下令,殺豬宰羊,讓營地裡內的百姓們紛紛跟著樂嗬樂嗬。
豬羊不多,能吃到肉的人,少之又少,但是每人分一碗帶著肉絲的湯,還是很容易的。
百姓們捧著那熱乎乎的肉湯,一邊小心的吸溜著,一邊樂嗬嗬的笑著。
寇季等人圍成了一圈,每個人端著一碗堆滿了肉的湯碗,瞧著那些百姓們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心裡覺得暖洋洋的。
慕崇盯著碗裡的肉,哭笑不得的道:“平日裡這樣的東西,擺在我麵前,我碰都不會碰,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我覺得它們特彆香甜。”
劉亨嚼著僅有少量的鹽,油油膩膩的羊肉,認真的點點頭。
寇季笑著點點頭,招來了一個在他們身旁不遠處,盯著他們碗裡的肉流口水的小家夥。
小家夥也不怕生,見到寇季擺手叫他,就直愣愣的走到了寇季麵前,流著兩行清鼻,仰著凍的紅撲撲的臉蛋,流著口水,盯著寇季碗裡的肉。
寇季是多大的官,在座的這些人的身份有多高貴,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寇季碗裡的肉是真香。
他很想咬一口。
一口就好……
寇季從碗裡挑出了一塊瘦肉疙瘩,遞給了小家夥。
小家夥沒接寇季手裡的筷子,而是快速的從寇季筷子上,擼下了肉塊,迅速的往嘴裡塞。
“慢點吃……”
“慢點吃……”
寇季小聲的提醒。
小家夥卻似沒聽見,大口大口的啃著手裡的肉。
直到把手裡的肉啃乾淨了,又仰起臉,看向了寇季手裡的肉碗。
小家夥雖然貪吃,但是很守規矩。
寇季不給他,他一點兒搶奪的架勢也沒有。
寇季卻沒有再給小家夥肉吃,而是低聲笑道:“你許久沒見油水了,不敢多吃,吃多了容易滑腸……”
小家夥歪著腦袋盯著寇季,思索了很久,也沒想清楚滑腸是啥。
但他通過寇季的話分析出,大致是對身體不好的意思。
小家夥沉吟了一下,盯著寇季,道:“能不能再給我一塊,我想拿給囡囡吃……”
似乎怕寇季不給,他板起了流著鼻涕的小臉,認真的道:“等我長大了,養了羊,我還一整隻給你。”
寇季一愣。
慕崇等人卻放聲大笑。
錢樂更是捧腹大笑道:“這個買賣不虧……”
寇季直接把手裡的肉碗塞給了小家夥,笑道:“好……我等你長大了,還一整隻羊給我。”
小家夥抱著肉碗,煞有其事的點點頭。
然後轉過身,抱著肉碗跑了。
有了寇季帶頭,劉亨、慕崇等人也相繼招來了在他們不遠處的小家夥們,把肉碗遞給了他們。
寇季一聲散光了碗裡的肉以後。
陳敬、王田升等人盯著寇季等人道:“您幾位,真的跟我們之前見到的官員、商賈都不一樣。”
寇季等人對視了一眼,笑著搖了搖頭。
寇季對王田升道:“等雪停了以後,作坊繼續營造作坊,要營造夠足夠婦人們做工的作坊。在營造作坊的同時,還得分出一批人,去營造幾個大火爐,這種火爐區彆於其他的火爐,具體的由我府上的匠人們負責。
此外,你們幾個人再找一些百姓當中的手藝人,一起營造一些屋舍。
把這裡的孩子們都收攏起來,教他們讀書識字。
我記得百姓們當中有不少讀書人。
教孩子們讀書的先生,就可以從他們中間挑選。”
陳敬、王田升等人聞言一愣,王田升驚愕的道:“寇工部,您要建私塾?讓這裡的孩子們都讀書?”
寇季疑問道:“不行嗎?”
王田升趕忙擺手道:“不是不行……隻是這裡的孩子,足足有四五萬人。除去那些女娃,男娃娃也有兩三萬。
兩三萬的娃娃,可不是一座私塾就能安置的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