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寶石、藥材、金銀銅鐵等等等等,在廣南山林裡多不勝數。”
寇季繼續道:“隻是因為我大宋的百姓、商人,畏懼廣南山林裡的煙瘴,就放棄了如此多的財富。若是我大宋遷移了百姓過去,那麼必然會將這些財富發掘出來,成為我大宋的一份國力。”
趙禎、陳琳愣愣的盯著寇季,一臉愕然。
他們二人皆認為,寇季在跟他們吹牛。
趙禎愣愣的道:“從秦朝至今,占據廣南的朝代多不勝數,怎麼就沒有人說廣南遍地是寶?”
陳琳在一旁讚同的點點頭。
寇季撇嘴道:“得了財寶的人,會四處宣揚嗎?”
寇季滿不在乎的道:“我若知道一處寶地,又不想讓彆人占據,我一定會出去大肆吹噓,告訴所有人,哪裡有吃人的鬼怪。
然後再趁機宰殺幾個前取捉鬼除怪的人,讓所有人相信我說過的話。
如此一來,哪一處寶地,就無人會去。
我一個人就能在其中想怎麼挖寶,怎麼挖寶。”
趙禎、陳琳二人又是一愣。
因為寇季說的這番話,他們二人不陌生。
宮裡為了掩飾某些不為人知的地方,也會散布這種謠言。
比如以前李太妃被幽禁在深宮裡的時候,趙禎就不止一次的聽人說,幽禁李太妃的宮裡有厲鬼出沒。
宮裡的一些宦官、宮娥們對此深信不疑。
久而久之,傳的越來越邪乎。
到最後,所有人都繞著哪一處宮殿走。
寇季撇向陳琳,若有所指的道:“煙瘴之毒,還難不倒所有人。”
陳琳聞言,微微眯起眼。
他聽出了寇季話裡的意思。
天下間論對毒物的了解,沒有比東門藥庫裡更離開的人了。
那裡麵的人,研究天下間的毒物,研究了數十年了。
在朝廷龐大的財力支持下,早已把毒物的研究和用法,研究透徹了。
煙瘴之毒,在那些人眼裡,都不算是毒。
陳琳聽到寇季的話,若有所思。
寇季繼續道:“若是能派遣一隊人,深入到廣南的各大山林裡,細細探查,一定會有所收獲。”
陳琳一瞬間聽出來,寇季這話是對他說的。
畢竟,趙禎要調動任何人手的話,必然得經過內庭。
但是他不用。
他手裡有東門藥庫和器械監。
可以秘密的調遣人手。
趙禎卻沒有聽出寇季是在跟陳琳講話,隻當寇季是在提醒他,讓他把此事說給寇準、李迪三人。
當即,趙禎認真的點頭道:“此事朕會跟太師三人商量,讓他們派人去探查廣南,若是真的如你所說,朕一定會讓太師三人給你算功勞。”
寇季笑著點點頭,道:“說起來,臣跟官家說了這些話,正事還沒有跟官家講呢。”
趙禎疑問道:“正事?”
寇季點頭道:“過幾日,咱們的交子鋪就要開張了。臣想請官家去看看。”
趙禎聞言一喜,回過頭問陳琳,“朕可以去嗎?”
陳琳苦笑著搖搖頭。
趙禎神色一黯。
陳琳瞪著寇季道:“官家出宮,乃是大事。若是為了巡視流民安置,尚有可為。若是因為與民爭利的事情出宮,必然會遭到百官彈劾。
屆時,官家能不能保住他在交子鋪裡的份子,那還兩說。”
寇季攤開手道:“可官家若是不出麵,交子鋪一開張,怕是就要保不住了。”
陳琳微微眯起眼,冷哼道:“有咱家盯著,誰敢動官家的錢財?”
寇季坦言道:“我若估計的沒錯的話,交子鋪開張的當日,存錢隻怕不會少於一千萬貫,你說誰敢動?”
陳琳瞳孔一縮,驚愕道:“怎麼會這麼多?”
趙禎也一臉驚愕。
一千萬貫,那可是一筆龐大的數目。
抵得上朝廷歲入八分之一了。
朝廷的歲入,那還是一年的歲入。
可交子鋪一天就能收納上千萬貫,汴京城非被交子鋪炸翻天不可。
滿朝文武知道了以後,百分之百會眼紅。
滿朝文武到時候必然都會惦記上交子鋪。
若是趙禎不出麵,那些牛鬼蛇神隻怕都會跑出來,打交子鋪的主意。
縱然那些牛鬼蛇神們知道交子鋪背後的大東家是趙禎,也不會打消惦記交子鋪的主意。
畢竟,從大宋立國之今,占皇家便宜的事情,多不勝數。
如今占皇家便宜,已經不叫占便宜了。
那叫變相的獲得恩賜。
比如在宮中夜宴的時候,偷竊宮裡杯盞等物的事情,已經快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了。
即便是趙禎親自出麵,也未必能阻止那些人的貪心。
屆時一道道勸解趙禎不與民爭利的奏折,就會如同雪片一樣的飄進宮裡。
陳琳一邊思量著對策,一邊質問寇季,“交子鋪知道的人不多,怎麼會在開設的第一天,就有那麼多錢財存入,是不是你在搗鬼?”
寇季倒也沒有隱瞞,坦言道:“交子鋪用於兌換的銅錢,必然得統一,不可能讓各地雜錢毀了交子鋪的名聲。所以,在交子鋪開張的時候,我必然得送進去一批鑄造的精美的,含銅量高的銅錢。
此外,慕、錢、孟三家,相繼也得送一批銅錢進來,以保證交子鋪可以日常運轉。
除此之外,大量的銅錢運入到交子鋪裡,也是為了確立交子鋪的信譽。
讓百姓們都知道,交子鋪裡有大量的錢財支撐,可以放心的存錢。
此前川蜀的商人們,已經把交子的信譽破壞。
如今要重新樹立起信譽,隻能這麼做。”
陳琳聽到真是寇季搞的鬼,差點沒跳起來罵人。
但是他思量了一下,覺得寇季說的也不無道理。
但是趙禎一旦出麵,滿朝文武必然會把趙禎當成一個靶子彈劾。
陳琳瞪著寇季,沉聲道:“此舉有陷官家於不義之嫌!”
寇季聞言,並沒有出聲辯解。
趙禎盯著二人在說話,卻沒有插嘴。
交子鋪的事情,他了解的並不深,所以並沒有冒然下結論。
王曾教過他,在他不了解一件事情的時候,就不要輕易下結論,不然會被人抓住把柄,攪風攪雨。
陳琳皺眉道:“早知道交子鋪是個麻煩,就不應該開設它。”
寇季淡然道:“你不開設,不統管,那些商人們就會自己做。川蜀發生的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我出手,恐怕會惹出大麻煩。
到時候出來收場的必然是朝廷。
而朝廷麵對這種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出朝廷的錢財,補足百姓們所失去的錢財。
長此以往,朝廷隻會被那些商人們搬空。”
陳琳惡狠狠的道:“那就殺了那些商人。”
寇季搖頭道:“我朝疆土,遠比前唐少了不知道多少,人口如今才勉強跟唐朝時候持平。而我朝的稅收,卻遠比前唐要高。
其中大部分的稅收,來自於商人。
若是殺了商人,無疑是在自斷經脈。
根本不可取。”
陳琳憤恨的咬著牙,沒有說話。
寇季看向趙禎,說道:“官家遭到的,隻是一些彈劾。可我們這些經營交子鋪的人,卻在拿性命做賭注。掄起危險,我們遠比官家要危險。
那些人貪圖交子鋪,必然不敢對官家下手。
但我們恰恰會成為他們攻堅的對象。”
陳琳冷哼道:“你們怎麼能跟官家相提並論。”
寇季閉口不言,不想跟陳琳討論這個話題,隻是看著趙禎,打算看趙禎如何回應此事。
趙禎思慮了良久,盯著寇季,道:“朕會遭到多少彈劾?”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滿朝文武……”
趙禎點點頭,又問道:“他們可敢傷害朕?”
寇季搖頭。
趙禎再問,“是否會動搖江山社稷?”
寇季沉吟了一會兒,繼續搖頭。
趙禎坐直了身子,朗聲道:“既然如此,朕就陪你去交子鋪看看。你賭上的是性命,朕不過是被人彈劾而已,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說起來,你也是在幫朕賺錢。
所有的事情皆由你一手操勞。
朕什麼忙也沒幫上,平白的還要分走最大的一筆錢。
左右算來,都是朕在獲益。
所以這百官的彈劾,朕認下了。”
陳琳聞言,驚叫道:“官家……”
趙禎擺手道:“不必多言。”
寇季有些意外的盯著趙禎,沒料到趙禎答應的這麼痛快。
趙禎見寇季一臉意外,就淡淡的笑道:“朕習武幾年,雖然沒有練就高超的武藝,但多少磨練出了一些膽氣。你敢賭上性命,朕聽一聽百官的彈劾又何妨。”
寇季聞言,先是一愣,然後咧嘴笑了。
他教唆趙禎習武,就是為了讓趙禎磨練磨練性子。
如今看來,已經有一些成果了。
也不枉費他的一片苦心。
寇季起身,對趙禎拱手道:“那臣過幾日,派人送信入宮,請官家到交子鋪一行。”
趙禎點點頭。
寇季一走。
陳琳急忙撲到了趙禎身前,哀聲歎氣道:“官家啊,您怎麼能輕易答應寇季去交子鋪呢。到時候您一露麵,倒是震懾住了那些明麵上窺視交子鋪的人。
可滿朝文武一定會抓住‘天家不與民爭利’這一條,彈劾您的。
趙氏宗親也會逼迫您。
太後、太妃等人,恐怕也坐不住。”
趙禎側頭看著陳琳,認真的道:“陳大伴,朕終究是這一座錦繡江山的主人。終有一日要執掌天下。朕今日若是因為害怕滿朝文武的彈劾退了,那麼朕明日必然會因為滿朝文武的彈劾繼續後退。
朕若是在他們的逼迫下,一退再退。
終有一日會無路可退。
到時候朕這個官家,還算是什麼官家?
朕做官家又是為何?
坐在龍椅上,如同木雕一樣,任由滿朝文武擺弄?
他們讓朕做什麼,朕就做什麼?
那朕還當什麼官家?
找一個木雕放在龍椅上,豈不是比朕更合適?”
陳琳愕然的盯著趙禎,像是第一次認識趙禎一樣。
他很難相信,趙禎居然能說出如此成熟的話。
趙禎盯著陳琳,繼續道:“朕昔日習練太祖拳術中的囮式,跌的渾身是傷。你勸朕放棄,習練一些簡單的武藝;太妃也勸朕放棄,讓朕乾脆彆練武。
朕也覺得自己有點練不成,所以也有放棄的念頭。
若非寇季當時出現,警醒了朕。
朕恐怕早就放棄了太祖拳術中的囮式。
可朕最終還是堅持下來,並且練會了囮式。
朕發現,囮式遠比其他式拳術更有力,更強勁。
也就是那個時候,朕明白了一個道理。
越好的東西,到手越困難。
朕若是輕言放棄,就永遠不知道它的好。
朕若是頂住壓力,頂住磨難,一定會得到它。”
“噗通……”
陳琳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老淚縱橫的喊著,“先帝啊!先帝!您看到了嗎?官家長大了。”
陳琳提到了趙恒,趙禎神色黯然了一下。
雖然他有點不願意承認,但是他心裡不得不想。
用他領悟到的這些道理,套用在他父皇身上,他發現了他父皇很多的不足。
然後再借用他父皇身上的不足,映證在自己身上,找出自己的不足,加以改正。
對他而言,沒有任何一個先生教授的東西,能比得上他從他父皇身上領悟到的。
因為他父皇是帝王,他也是。
很多東西,沒當過帝王的人,根本體會不到,感受不到。
所以很多東西,他從書本上學不到,從先生們身上也學不到。
唯有每次到了這座偏殿裡,想著他父皇在位期間的所作所為的時候,才能領悟到。
他已經在寇準等人的教育下,慢慢的開始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同時再學著如何去做一個合格的帝王。
陳琳自然不知道這些,不然他一定得拉著趙禎好好理論一番,告訴趙禎,趙恒有多好。
寇季也同樣不知道這些,不然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把趙禎的這種轉變,歸功於自己頭上。
若非他的出現,改變了趙禎的命運,讓趙禎脫離了婦人之手,讓趙禎跟著寇準、李迪、王曾這等剛正之臣學習理政,趙禎又怎麼可能有這種變化?
但事實也確實如此,是寇季的出現,不僅僅改變了趙禎的命運,也讓很多事情都脫離了原來的規矩,在向未知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寇季尚不知道,趙禎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很多,明白了很多道理。
他出了皇宮以後,就直奔交子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