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的造反,貫穿了整個有宋一朝,也沒見誰造反推翻了大宋。
所以說,在大宋造反,是十分困難的。
寇季不認為他率領著二三十萬猛士,就能掀翻大宋。
遠的不說,單單是汴京城中的禁軍上四軍,就不一定是保州的那二三十萬猛士可以拿下的。
更何況,大宋還有其他兵馬。
各支禁軍、廂軍、藩兵、鄉兵,大大小小的兵馬加起來,足有百萬多人。
還有數千萬的百姓在大宋官員們製約下做後援。
不是寇季率領二三十萬猛士,就可以掀翻的。
真要推翻大宋的話,效仿趙匡胤的做法,反而更容易一些。
隻是汴京城裡可沒有兵馬供他調動。
雖說那些武勳們在朝廷的製約下,對朝廷怨念深深,可他們依舊是朝廷最忠實的擁護者。
因為他們享受著朝廷給予他們的足夠的優待。
若是讓他們支持某一位皇子篡位的話,他們或許還有想法。
但若是拉著他們一起造反的話,他們恐怕不會答應。
朝廷給他們的優待,足夠他們過上他們想要的生活,犯不著再去拿命換一個同樣的富貴,又或者比眼前的富貴高一點點的富貴。
更何況,若是改朝換代以後,新朝的皇帝能不能像趙氏一樣優待他們,很難說。
所以寇季覺得,自己造反的沒多少成功率。
若是裂土封疆的話,倒是容易。
他隻需要帶著兵馬,在邊陲上占據一塊地方,乾翻三五次朝廷的討伐,就能舒舒服服的躺在邊陲上當大王。
到時候說不定還能借著進貢的名義,從朝廷中大占便宜。
寇季盯著寇準,突然自嘲了一聲,然後道:“祖父在跟我講笑話?保州能戰之士,不足三十萬。三十萬兵馬造反,能從保州打到汴京城嗎?
怕是連真定府都出不了。
還有,天子親軍雖然由我節製,也沒有監軍,但官家已經在裡麵安插了不少親信。
就算我要起兵,他們也不會答應。
而我在江陵食邑鑄錢,也是為了用高超的技藝,鑄造出精美、耐用、含銅量高的銅錢,借此梳理大宋各地那混亂不堪的銅錢。
至於蜀中的三大商賈,他們跟我隻是合作關係。
我們可以一起牟利,但無法做到一起造反。
況且,我們做的生意裡,也有官家的份子。
官家手裡的份子最多,話語權最大。
刨去了這些,我拿什麼造反?
僅憑府上的那點錢財?”
寇季以後,他講清楚了利害關係,寇準就會打消疑慮,卻沒料到寇準在聽完了他的話以後,冷冷的說了一句。
“旁人僅憑錢財造反,倒是不行。但你可以!”
寇季聽到這話,有些按耐不住了,想要激烈的反駁。
卻聽寇準又道:“因為你有老夫這個祖父,而老夫距離帝位,隻有半步之遙。內庭三席,老夫獨占一席,其餘兩席,也是老夫的至交。
朝堂上對老夫唯命是從的官員,有半數之多。
老夫的親信朱能,守衛著皇城。
隻要老夫一聲令下,他能幫老夫做任何事情。”
寇季聽到此處,愕然瞪大眼。
他很想大聲的咆哮一句。
想造反的是您吧?
祖父!
寇準繼續說道:“你隻需要花費一些錢財,買通剩下半數朝臣。即便不能全部買通,買通一些也好。然後再用錢財,賄賂宮中的宦官、宮娥,讓他們毒害了官家。
再買通拱衛在汴京城的禁軍中的一部分將校。
你就可以輕易的拿走帝位。
你隻需要在官家駕崩以後,連合百官,奏請老夫立你看中的皇子為官家。
然後再由他,把皇位禪讓給老夫。
等到老夫上位,你就能皆朱能,以及禁軍中將校們的手,快速鏟除異己。
等老夫死後,留給你的就是一個穩穩當當的江山社稷。”
寇季聽聞了這番話以後,腦中快速盤算了一下,發現寇準所說的話,可行性很高。
遠比他起兵造反要高。
而且有八成的成功率。
前提是寇準得配合。
寇準說完了這番話以後,目光直直的盯著寇季,想看寇季有什麼反應。
寇季皺著眉頭,一句話也沒說。
許久以後,仰起頭,盯著寇準,坦誠的道:“祖父,當官家,沒什麼好的。旁人稀罕,我真的一點兒都不稀罕。
況且,官家對我情深義重,我不想傷害他……”
寇準聽到寇季這話,長出了一口氣。
他盯著寇季,認真的道:“太宗、先帝,兩位官家,對老夫皆有厚恩。先帝雖然數次貶了老夫,但是老夫在他心裡的地位,一直沒有動搖過。
先帝能在臨危之際,把官家托付給老夫,就是對老夫極大的認可和信任。
老夫不能愧對太宗、先帝的厚恩,老夫也不能辜負先帝的認可和信任。
所以老夫在心生了疑慮以後,才會找你問個清楚。
若你真有謀朝篡位的想法,那老夫勢必要大義滅親。
褫奪了你所有的官爵,把你送回華州,讓人看著你,過完一輩子。”
寇準能說出處置寇季的方法,寇季相信寇準這是真話。
寇準沒有說殺了他,這說明在寇準心裡,他們的祖孫情分很重。
寇準說完這番話,又複說道:“你說你一點兒也不喜歡皇位,老夫不信。但你說官家對你情深義重,你不願意傷害他,這話老夫信。”
寇準盯著寇季,鄭重的道:“因為官家對你是真好,待你入兄。”
寇季眉頭一挑,暗自思量。
寇準今日一反常態,非要把造反的話題拉出來說一說,敲打他一番,八成是在宮裡受了什麼刺激。
而且還跟趙禎有關。
寇準也沒有讓寇季思量很久,他長歎一聲道:“官家對你安置流民很滿意,知道你有大功,所以打算重重的賞賜你。
原本是想擢升你為工部尚書,但是為老夫三人否決了。
老夫三人倒不是想壓著不給你升官。
自從你主政工部以後,老夫三人就知道你升官,是壓不住的。
老夫三人之所以阻止你擔任工部尚書,是因為工部並無多少實權。
雖然從都水監、三司,搶回了一些權力,但仍舊是一個清水衙門。
老夫三人是打算讓你在管勾工部公事的職位上曆練一下,多積攢一些政績,補足你沒有外任方麵的短缺。
然後在老夫卸任平章事的時候,借此擢升你為刑部尚書。
主掌刑部大權。
以你跟官家的情分,以後入內庭,是必然的。”
寇季沉吟了一會兒,思考了寇準話裡的意思。
寇準的話很好理解,但是這中間卻夾雜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比如寇季外任曆練缺乏的問題。
明麵上看,寇季先擢升為工部尚書,再調任刑部尚書,沒有多少問題。
可實際上呢?
一旦寇季升任為工部尚書,必然會成為滿朝文武注視的存在,滿朝文武會抓住寇季沒有外任經曆的事情,不斷給他找茬。
寇準若是卸任了總攝國政的職權。
依照朝廷的慣例,寇準對朝廷貢獻這麼大,必然要加封他,升遷寇季、寇禮父子,彰顯隆恩。
寇季若是工部尚書,那他再往上升,就隻能入內庭。
問題是他年齡不夠,資曆又淺,縱然趙禎強行擢升他入內庭,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
甘羅十二歲拜相的事情,發生在秦朝,卻不會發生在大宋。
所以到時候擺在寇季麵前的就隻剩下了三條路。
一條辭官。
一條外調。
一條轉文為武。
可是無論那一條,都不是寇準想看到的。
他如今和王曾、李迪三人狠下殺手,得罪的人不計其數。
他若死了,李迪、王曾也死了,寇季外任在外,又或者縮在樞密院,那還不任人宰割?
所以在他得知無法製約寇季升官的時候,就和王曾、李迪一起給寇季謀劃了一條完整的路。
讓寇季在管勾工部主事的位置上,多磨一些資曆、功勞。
然後等他卸任,或者死了以後,借著朝廷的恩榮,把寇季遷任到刑部尚書的位置上。
然後讓寇季在刑部尚書的位置上磨練幾年,混一混政績、年齡。
等到年齡足夠的時候,再由王曾、李迪二人推舉,引他入內庭。
如此一來,也不需要擔憂任何人挑他的資曆和年齡的問題。
等王曾、李迪二人死了以後。
寇季就能一躍成為平章事,掌管大權的同時,也不用懼怕任何人,還能護佑李、寇、王三家。
寇季猜透了寇準的心思,卻沒有講話。
因為寇準三人既然沒能同意他遷任工部尚書,那麼必然還有後話。
不然寇準絕不可能說出那句,趙禎對他是真的好的話。
寇準不知道寇季已經猜透了他的心思,他盯著寇季疑問道:“你可埋怨老夫阻止你升任工部尚書一職。”
寇季攤開手,淡然笑道:“我現在手裡的職權,跟工部尚書有區彆嗎?”
寇季一句俏皮話,打消了祖孫二人之間的凝重的氣氛。
寇準失聲笑道:“你能如此想,也不枉費老夫一片苦心。”
寇季笑問道:“所以……官家後來跟你們鬨了?”
寇季也隻是隨口一說。
畢竟以趙禎的身份,耍性子的話,有點不合適。
卻沒料到,寇準苦著臉點了點頭。
“是啊!官家跟老夫三人鬨了。他也沒哭沒喊,沒撒潑打滾。隻是老夫三人遞到他麵前的奏折,他一本也不看。
不僅不看,還在老夫三人教導他理政的時候,對老夫三人不搭理。”
頓了頓,寇準道:“老夫雖然沒有教授過官家,但是官家也算是老夫看著長大的。官家小時候性子隨和,對老夫等人都是以禮相待。
稍微大了些以後,性子變得仁和了許多,對老夫等人更是厚待有加。
從沒有在老夫三人麵前是失禮,更沒有在老夫等人麵前使過性子。
可為了你的事,他硬生生的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跟老夫三人使性子,對著乾。”
寇季一臉狐疑的道:“官家年齡不小了吧……也懂事了……不應該吧……”
寇準苦笑道:“正是因為他年齡不小了,懂事了,所以他跟老夫三人使性子,才是真性情。若是他年幼的時候,叫嚷著給你加官進爵,老夫隻當他是胡鬨。
可他長大了以後,還是這般,這就說明他是真心待你。
拿你當兄長看待。
也正是因為如此,老夫在得知了保州軍民對你言聽計從以後,才會追問你是不是想造反。”
寇準長歎一聲道:“曆朝曆代以來,無情的帝王比比皆是,有情有義的帝王卻少之又少。能以如此真情實意的對待一個臣子的帝王,更少。”
寇準盯著寇季,道:“碰上這麼一位帝王,就應該好好憐惜他,而不是傷害他。你若有二心,他一定會傷到肝腸寸斷。
你不想傷害他,老夫也不想讓他受傷害。”
寇準這話說的是情真意切。
但寇季聽得卻嘴角抽搐。
趙禎對他情深意切,他能感受到。
隻是寇準的描述、用詞,搞得好像他跟趙禎有點什麼似的。
比如‘肝腸寸斷’這個詞……
寇季心裡在說小話,嘴上附和的說道:“我定然不會傷害到官家。”
寇準點點頭,道:“你若一生忠謹,官家一定會成為一位令人稱頌的仁君。你若懷有二心,官家會變成什麼樣子,誰也無法預料。”
寇準的話越說越認真,但寇季越聽越覺得不對味。
眼見寇準還要繼續說下去,寇季果斷打斷了他的話,道:“祖父放心,我對皇位真的是半點興趣都沒有。我若對皇位有興趣,也不會跟滿朝文武去勾心鬥角。
隻需要在之前周懷正叛亂的時候,讓朱能去決了黃河河堤,跟隨周懷正一起領兵入京即可。
那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周懷正能領著五萬兵馬,殺到皇城下。
再多朱能率領的十萬兵馬,足以攻破皇城。
那個時候,您的權柄雖然沒有如今的大,但一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您之前所說的那些,一樣可以施為。
那麼絕佳的機會,我都沒在乎。
現在又豈會費儘心機去搶那個牢籠一樣的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