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回府的第二日。
向敏中的奏折就遞到了內庭。
他已經算是辭仕在家了,所以他的奏折沒有多少實質性的作用。
頂多算是給朝廷一個建議。
內庭三宰,拿到了向敏中奏折以後。
每個人都埋怨了寇季一句,然後果斷采納了向敏中的建議,將朝廷邸報的印刷,交給了寇季。
他們三個人又不傻,自然知道向敏中向內庭遞奏折,是在幫寇季說話。
寇季拿到了內庭批複的文書以後,當即回到了工部,召集了工部上上下下的屬官。
他下令工部郎中主持工部印刷作坊的營造。
同時下令工部的其他兩位主事,協同畢昇,帶領著工部的吏卒,一起準備活字印刷術所用的東西。
寇府倒是有活字印刷術所用的全套的東西。
但是寇季沒必要把寇府的東西搬到工部來。
私器公用,倒是沒有什麼規矩要遵守。
但是用寇府的東西幫朝廷做事,隻會便宜了那些向戶部、三司呈報公費的貪官汙吏。
用朝廷的錢做事,寇季一點兒也不心疼。
在他的提醒下,畢昇舍棄了膠泥,直接采用鉛來鑄造印刷用印。
核算了一下所需的費用以後,直接呈報到了三司、戶部。
三司、戶部,根本沒有為難寇季,三天時間,寇季所需要的費用就相繼送到了工部。
在公費送到了工部以後,寇季就盯著工部的屬官們開始做事。
工部的屬官們在寇季盯梢下,不敢偷懶,日夜忙碌著。
他們都知道,寇季是一個狠人。
凡事他去過的衙門,總會有一些官員會倒黴。
他們可不想成為下一批。
在工部屬官和小吏們日夜忙碌下,工部的印刷作坊很快就落成了。
由於印刷作坊的公房是現有的,所以不需要費力再去營造一個房子出來。
作坊落成以後,寇季就從朝廷接過了印刷邸報的工作。
在寇季的建議下,工部印刷作坊印刷出的第一份邸報,就是推廣活字印刷術。
寇季並沒有在印刷的邸報上做什麼手腳,甚至還遵循著之前朝廷印刷邸報的規矩。
他隻是在邸報沆多添了幾個字。
‘畢氏活字印刷術,由工部創出’。
沒有人知道寇季添上這幾個字的用意,也沒有人阻止他。
品牌效應,商人可能懂一些。
朝中一些家中經商的官員也懂一些。
但他們不認為有人會把這一點用到朝廷上。
更不會認為,有人會借此在朝廷謀劃一些什麼。
邸報印刷好以後,就通過了朝廷的驛站,下發了下去。
畢氏活字印刷術,也將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傳遍整個大宋。
工部這兩個字,也會多次被朝野內外的百姓提及。
畢氏活字印刷術的邸報發出去以後。
寇季又在工部坐鎮了幾日,處理了一些在工部忙碌的時候,偷奸耍滑的官員,小吏。
等到工部印刷邸報的工作穩定以後,他又回到了府上繼續鹹魚。
時間一晃。
就到了秋冬兩季交替的時間。
今年的秋冬兩季的交替,比去年有所不同。
多了些秋雨。
秋雨從十月中旬,一直下到了十月底。
汴京城裡的人在府裡窩了半個月,想出去遊玩都不行。
寇季身上蓋著大氅,躺在屋簷下,看著雨滴彙聚成流,急速的沿著屋簷滾過了下來。
向嫣端著茶碗,坐在寇季身旁,長籲短歎的道:“相公,雨下了半個月了,啥時候是個頭啊?”
寇季懶洋洋的道:“我又不是老天爺,我怎麼知道?”
向嫣歎了一口氣,扭過頭詢問寇季,“相公,你寄予厚望的交子鋪,什麼時候開張?”
寇季翻了個身,麵對向嫣道:“一連下了半個月的雨,道路都是泥濘的。江陵鑄錢工坊押送過來的宋錢,還在開封府外堵著。
這些錢一日不到,交子鋪就沒辦法開張。”
向嫣疑惑道:“交子鋪不是存錢的地方嗎?為何要等宋錢到了才開張?又用不上它們。再說錢家、慕家、孟家三家,不是已經投入了一筆錢,放在了交子鋪嗎?”
寇季低聲笑道:“之所以一定要等宋錢到了交子鋪以後才開張,為的是應付銅錢兌換的過程?”
向嫣似懂非懂的盯著寇季。
寇季笑著解釋道:“我鑄造出宋錢的目的是什麼?當然是為了讓汴京城,乃至全天下的人都用上宋錢。交子鋪,就是一個推行宋錢的絕佳之所。
交子這東西,在汴京城內,是一個很新奇的東西。
所以在交子鋪開張之處,會有很多人拿著銅錢,存進交子鋪,然後在借故取出,如此往複,借此來探明交子鋪的作用,以及交子鋪的信用。
在他們存錢的時候,我們收回來的是舊的銅錢,等到他們取錢的時候,拿的就是我寇府鑄造出的宋錢。”
向嫣皺眉道:“府上新鑄造的宋錢,含銅量在八成。市麵上大多銅錢的含銅量也在八成左右。一進一出間,我寇府非但沒有盈利,還得添進去火耗。
這不是賠錢的買賣嗎?”
寇季失笑道:“怎麼會賠錢?交子鋪存錢要繳納費用,放貸也會收取很多費用。這些都是交子鋪賺的錢。跟這些錢比起來,那些火耗並不算什麼。
府上鑄造的宋錢,不僅含銅量高,而且精美,更利於推行。
慕、錢、孟三家,已經答應了用交子鋪存錢繳納費用的盈利,補足這個火耗。”
向嫣眉頭又皺緊了三分,道:“可交子鋪存錢的盈利,明明可以省下來的,為什麼要花出去?”
寇季笑道:“隻要宋錢能夠通行天下,這點花費不算什麼。”
向嫣咬牙道:“相公,你為什麼一定要發行宋錢?朝廷明明有鑄錢作坊,每年都會鑄錢的。你為何要多此一舉。
不僅要花費出去不少錢財,還會因為此事惹上麻煩。
明顯是費力不討好。”
寇季淡然笑道:“朝廷是在鑄錢,可卻做的好不夠。我隻是幫朝廷彌補了朝廷能做到,卻沒有做的事情。順便,讓全天下的銅錢,都以宋錢為衡量的標尺。”
“不懂……”
雖然寇季已經講的很通透了,可是向嫣依舊聽不懂寇季話裡的意思。
她不明白,全天下都以宋錢為衡量標尺的話,寇府能得到什麼好處。
寇季見向嫣沒有聽懂,也沒有強硬的給向嫣灌輸這一套知識。
隻是告訴向嫣,讓她回頭差人去叫劉亨過來。
交子鋪開張以後,一定會在極短時間內,吸引進來一大批的存錢。
一字交子鋪的庫房,存不下那麼多錢。
寇府的庫房也存不下。
所以寇季必須跟劉亨、陳琳二人商量一下,再呈報給朝廷,購買一些封樁庫廢置的庫房,存錢。
昔年太祖趙匡胤建立封樁庫,目的是為了征討遼國用。
征討遼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封樁庫的存錢,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因此,封樁庫的庫房,營造的格外堅硬,並且能防止洪水的侵蝕和衝擊,它們像是一個個戰爭堡壘,易受難攻,並且一個個建築麵積極大。
遠比國庫、內庫要好。
封樁庫的庫房,一共有一百三十四間。
目前已經用了七十多間,尚有六十間左右空置著,廢置的有三十六間。
寇季看中的就是廢置的那三十六間。
它們放著也是放著,還不如物儘其用。
雖說封樁庫是朝廷的公器,可並不代表它不能賣。
反正那些廢置的庫房放著也是放著,他要花錢賣,朝廷沒理由不答應。
而寇季選用封樁庫庫房,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那就是借用陳琳、劉亨之手,保護庫房的周全。
畢竟,在陳琳眼裡,那些錢中間,有一部分是官家的,誰動官家的錢,就等於是在要他老命,他一定會想方設法的弄死人全家。
其實,寇季要用的也不多,他隻需要用十個,作為交子鋪的臨時倉庫之用。
交子鋪真正的倉庫所在,寇季並不打算設立在汴京城。
因為當交子鋪的存錢達到了一定數目以後,汴京城裡人人都會眼紅。
首當其衝的恐怕就是朝廷。
寇季可不想為他人做嫁衣。
寇季給向嫣說了一聲。
向嫣就派人去找劉亨。
隻是向嫣派出去的人還沒出寇府大門。
就見到寇府在城外作坊裡監工的管事,一臉驚恐的衝進了府內。
“不好了!出大事了!”
“不好了!”
“……”
管事一路衝進了四君園,大聲的喊著。
寇季掀開了大氅,直起身,疑問道:“出了什麼事情了?如此慌張?”
管事驚恐的瞪著眼,顫聲道:“黃河……黃河河堤……崩了!”
“噌!”
寇季猛然之間站起身,一臉驚愕。
向嫣嘴皮子哆嗦著道:“黃河河堤……又崩了?”
說完這話,她猛然起身,驚恐的道:“速速去人,將此事告知給向府。”
寇忠追著管事的腳步跑到了四君園,聽到了管事的話,心都在顫抖。
聽到了向嫣的吩咐,他立馬派人去向府傳話。
寇忠吩咐完了人去向府報信以後,再次回到了四君園。
就見向嫣已經招來的府上所有的管事,挨個吩咐道:“去一個人,帶領府上的仆從,立刻去汴京城內的各大糧店購糧。”
“去一個人,帶著府上的仆從,即可收拾府上的糧食,從北門運出去,運到北門外都瑞聖園邊上的彆院。”
“去一個人,通知還在府外奔波的那些府上的仆人,讓他們全部到瑞聖園邊上的彆院。”
“府上的匠人們,帶上剩餘的仆人,將府上的門窗全部釘死,用巨石封上庫房的大門。”
“快!”
“……”
在向嫣聲嘶力竭的催促聲中,府上的仆人們全部動了起來。
寇季在向嫣的呼喊聲中,已經回到了房內,換上了一身官服,出現在了門外。
向嫣見到寇季換上了官服要出門,一把抓住了寇季的胳膊。
“相公?你去哪兒?”
“相公,這個時候你不能出去,你得陪著妾身一起去躲災。”
“……”
向嫣的神情有些焦急,有些慌張。
顯然,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麵對這種情況了。
似乎還經曆過什麼很可怕的事情。
寇季拽著向嫣的手,沉聲道:“你帶著府上的人先出去躲災。祖父還在宮裡,我要去宮裡。”
向嫣咬著牙,拽著寇季的袖子不肯放手。
她說不出大逆不道的話,但是她也不願意讓寇季走。
寇季拍了拍她的手,道:“安心!在城外的彆院裡等我,我不會有事的。”
向嫣固執的搖著頭,拽著寇季不肯鬆手。
寇季抱了她一下,掰開了她的手,往府外走去。
路過寇忠的時候,低聲提醒了一句,“照顧好夫人。”
寇忠重重的點點頭。
寇季頭也不回的往府外走去。
寇忠衝到了府上侍衛們居住的地方,喊了幾個人,讓他們跟著寇季出去,保護寇季。
向嫣在寇季身影消失的那一刻,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她遠比寇季要了解洪水的可怕。
她久居汴京城,已經經曆了不止一次的洪水了。
每一次洪水從汴京城流過,留下的都是一片屍骸。
寇季出了府。
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混亂。
黃河河堤崩了的消息,明顯已經傳到了汴京城。
汴京城裡的百姓在瘋狂的逃命。
有人跌倒在地上,就再也沒爬起來。
寇季陰沉著臉,在瘋狂逃竄的百姓們中間穿過,一路向皇宮裡奔去。
一路上,寇季差點兩次被人撞到。
若不是寇府的侍衛們及時趕到,守衛在他身側的話,他恐怕早就被人踩成了肉泥。
寇季趕到皇宮門口的時候,就看到寇準、李迪、王曾三人,帶著官家趙禎,還有一些官員、宦官,匆匆的趕往外城。
寇準見到了寇季過來,皺了皺眉,卻沒說話。
李迪隻是低聲吩咐了一句,“跟上……”
寇季跟在了寇準等人身後,往外城的城牆上趕去。
一路上,沒人說話,每個人臉色陰沉的都能滴出血。
氣氛十分壓抑。
但凡碰到了趁機作亂的人,問都不問,直接一刀梟首。
等一行人到了汴京城外城城牆上的時候,跟隨著他們的侍衛手裡的刀,全都變成了血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