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書舍人奉命執筆,端坐在一張案幾前。
李昭亮見一切準備妥當,在寇準示意下開始緩緩講述起了他率領大同軍、感德軍、永興軍三軍北上西夏的過程。
從兵出西夏,到奪下龍州、銀州等地,一點點講起。
雖說百官們,還有百姓們已經知道了李昭亮率兵攻打西夏的過程,但聽李昭亮講解的時候,又是另一番感受。
李昭亮親身經曆了那大大小小的戰事,所以他嘴裡講出來的戰事,就像是活了一樣。
百官們和百姓們不由自主的就被他講述的話語代入了進去,仿佛化身成為了一個攻打西夏的將士,跟隨著李昭亮一起征討西夏。
當李昭亮講到了他率軍攻下長城,並且打退了西夏人一次又一次進攻的時候。
百姓們一個個握著拳頭,振奮的叫好。
然而,百姓們振奮的叫好聲沒持續多久,就變成了一臉悲憤。
因為李昭亮講到了丁謂奪權,講到了丁謂率領十數萬將士兵進懷州,講到了丁謂在懷州城外碰見遼皇耶律隆緒的時候,想算計遼皇耶律隆緒的時候。
他也講到了,在麵對遼軍鐵蹄滾滾而來的時候,丁謂落荒而逃的景象。
百姓們聽完了李昭亮的講述,一臉難以置信。
他們到沒有義憤填膺的去攻擊丁謂。
不是他們不怨恨丁謂的做法。
而是丁謂和李昭亮二人中,是丁謂先到了汴京城,講述出了征討懷州兵敗,是李昭亮的過錯。
所以百姓們先入為主的覺得這是李昭亮的過錯。
如今李昭亮講出了不一樣的結果,百姓們並沒有盲目的信從,而是帶有懷疑的態度在思量李昭亮話裡的真假。
同時,他們也在等,等朝廷給出一個結果,等趙禎給出一個公正的裁決。
李昭亮在講述完了丁謂的罪行以後,對寇準拱手道:“臣李昭亮有丁謂親筆書信為證,官家、太師儘可查閱。”
寇準眯著眼,端坐在椅子上,看不出喜怒的道:“老夫已經看過了信函,確實是丁謂親筆信無疑。”
寇準對宦官招了招手,吩咐道:“取來信件,讓官家和八王爺查驗一番。”
宦官恭敬的把李昭亮遞上去的帶血的信,遞給到了趙禎、趙元儼二人麵前。
趙禎把信推到了趙元儼麵前,趙元儼返推了回去,輕聲道:“官家為君,小王為臣,自當是官家先。”
趙禎沉吟了一下,還想跟趙元儼客套一下,不過他聽到了寇準輕咳了一聲後,也就不再推辭,拿起了信。
仔細翻閱了一番。
當趙禎閱讀完了信件以後,臉上再無剛才謙遜的神色,反而一臉鐵青。
他捏著信件,怒拍麵前的案幾,“丁謂,你當真是大膽!”
百官們、百姓們,聽到了趙禎這話,瞬間知道了他們想要的答案。
真正有罪的人非李昭亮,而是丁謂。
是丁謂惡人先告狀,害的他們冤枉了一個忠良。
霎時間,百姓們看李昭亮的目光中多了一絲愧疚,看丁謂的目光中多了一絲憤怒。
趙元儼對趙禎拱了拱手,從趙禎手裡拿過了信,閱讀了一番後,目光落在丁謂身上,幽幽的道:“你陷害十數萬將士兵敗懷州,不僅不知錯,反而還誣告他人。
真是恬不知恥。
本王還從沒有見過像你這般厚顏無恥之人。”
丁謂眼見所有人盯著他的目光裡充滿了憤怒,他心裡也懼怕。
但他卻沒有輕易放棄,而是強硬的辯解道:“這世上會模仿他人筆跡的人多不勝數,誰知道李昭亮那一封信是不是偽造的。”
“嘭!”
寇準拍桌而起,喝斥道:“信件可以偽造,可上麵的印璽也能偽造嗎?”
“那也沒什麼不可能……”
丁謂硬著頭皮說著。
寇準惱怒的道:“住口!事到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在這裡強辯。你當滿朝文武是瞎子,還是當天下萬民是瞎子?”
“老夫……”
“閉嘴!待罪之身,怎敢在堂上自稱老夫?!”
寇準凶狠的瞪了丁謂一眼,回身對趙禎拱手道:“官家,丁謂害十數萬將士慘敗懷州,又借此攀咬李昭亮,誣陷忠良。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請官家定奪。”
頓了頓,寇準又對趙元儼拱手道:“請大宗正斧正。”
趙元儼拱手還禮。
趙禎板著臉,咬牙道:“一切由太師定奪。朕希望太師不要放過這個害了十數萬將士的惡人,更不能輕饒了這個誣陷忠良的賊人。”
寇準聞言,鄭重的點頭。
他剛要開口,就聽趙禎冷冷的道:“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殺丁謂!誅佞臣!”
“殺丁謂!誅佞臣!”
“……”
也不知道誰在趙禎話音落地以後帶頭喊了一句,百姓們跟著紛紛喊了起來。
他們群情激揚的往前湧。
若不是禦前衛攔著,恐怕他們能衝上前,生生咬死丁謂。
百官們見此,渾身一震。
自大宋立國以來,還從沒有參知政事獲罪被誅。
也正是因為如此,一些文臣們獲罪以後,也被免除了死罪。
漸漸的,就有‘刑不上大夫’之類的話,在百官們中間流傳。
趙恒在位的時候,此話雖然沒有公之於眾,但趙恒的所作所為,似乎默認了這個說法。
這讓百官們隱隱把這當成了一種祖製,一種護身符在維護。
如今,年幼的趙禎,開口就要誅殺丁謂。
徹底把滿朝文武嚇了一跳。
真要是讓趙禎斬了一位參知政事,開了先例。
那以後就再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刑不上大夫’之類的話。
寇準對此還沒有言語,當即就有禦史跳出來反對此事。
揚言說朝廷沒有誅殺參知政事的先例,此例不能開。
還說丁謂縱然有罪,卻罪不致死。
大可以依照慣例,貶官、流放、刺配。
隨著禦史開口,其他的文官們也紛紛開口。
丁謂見此,激動的不能自已,恨不得衝上前抱著趙禎親兩口。
若不是趙禎衝動之下說出那種話,文官們也不會紛紛出班,保他狗命。
見朝堂上的文官一個個站出來反對,趙禎也有些為難。
他意識到了自己說錯話,可有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前的局麵。
他沉吟再三,決定收回自己的話,“朕……”
隻是,他剛說了一個字。
曹瑋緩緩出列,摘下了頭頂了官帽,放在了地上,高聲道:“似丁謂這種害慘十數萬將士的賊子,攀咬賢臣良將的奸人,官家若是饒了他的性命,那麼臣乞骸骨。”
高處恭緩緩出列,摘下了官帽,學著曹瑋的樣子放在地上,高喝道:“臣亦是如此……”
“臣附議!”
“臣也附議!”
“……”
一瞬間,武勳們紛紛出列,拿自己的官爵,賭起了丁謂的性命。
一場審判丁謂的會審,到最後鬨成了文武相爭。
趙禎見滿朝文武都不把身上的官爵當一回事,小臉漲得通紅。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這是趙禎從小就從趙恒口中得知的為人君的綱領。
在趙禎眼裡,朝廷賜下的官爵,那就是君恩。
如今一群臣子把君恩當兒戲一樣隨意的拿來當堵住,這是他不能容忍的。
他心裡有憤有怒。
可卻沒有宣泄出來。
他知道,這種場麵,他不能意氣用事。
他又處置不了眼前的局麵,所以隻能求救似的看向寇準。
寇準看出了趙禎的窘迫,他對趙禎微微點了點頭,示意趙禎不要心急,他自有應對的法子。
趙禎見到寇準示意,心裡也鬆了一口氣。
在趙禎眼裡,寇準是朝堂上唯一一個能治住滿朝文武的人。
縱然是他大娘娘劉娥,也做不到這一點。
劉娥想要立足在朝堂上,在文武之間,必須拉攏一批,打擊一批。
她不能像寇準一樣,一起打擊。
寇準盯著滿朝文武,冷哼道:“吵夠了沒有?你們當這裡是什麼地方?各位的府邸嗎?上有官家,下有黎民,你們在這裡吵吵鬨鬨的成何體統。
為人臣,沒有一點兒臣子的樣子,為人父母官,沒有一點兒父母官的樣子。
丟不丟人?”
“太師,我等並非是在胡鬨,而是我朝自立國以來,尚未有斬殺參知政事的先例。官家今日若開了殺戒,難保以後不會殺更多人。”
“……”
文官們七嘴八舌的說著。
寇準目光冷冷的道:“官家要做什麼決定,那是官家的事情。怎麼?你們想替官家拿事?還是想替官家做主?”
“我等身為人臣,自當勸諫君王。”
“……”
寇準譏笑道:“人臣?一群把朝廷賜下的官爵當兒戲,當賭注的人臣?”
文官們聞言,瞧著身前的官帽,臉上有些尷尬。
寇準冷哼道:“三息之內,給老夫撿起官帽,帶穩當了。凡有不從者,那以後就彆帶官帽了,回去種田吧。”
寇準目視百官,冷笑道:“老夫加開了三年恩科,老夫不介意再加開三年恩科。”
隨著寇準話音落地,文官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帶上了官帽。
他們可不是什麼剛強之人。
真正的剛強之人,不是跟寇準穿一條褲子,就是在很早以前已經被寇準罷出了朝堂。
處理了吵鬨的文官們,寇準又看向了那些武勳。
“諸位剛建立了一些功勳,就想借此跟朝廷撒潑嗎?”
“若是讓你們在建立一下功勳,你們是不是連官家的皇位也想坐一坐?”
“……”
寇準此話一出。
曹瑋等人神色難看的道:“我等絕無此意……”
“絕無此意?老夫怎麼看著你們氣勢十足?”
寇準冷笑道:“武勳們同氣連枝,好大的威風。居然敢逼迫朝廷,逼迫官家?”
曹瑋等人神色尷尬的看著寇準。
寇準破口罵道:“狗肚子裡存不住二兩油的東西。你們真當你們在西夏稱雄,那是你們的本事?若不是遼人攻打西夏,讓你們趁機撿了便宜,你們能如此順利的建立功勳?
若不是種世衡上書,提議聯合其他諸部,一起攻打西夏,你們能在李德明和李元昊手裡守住城池?
真當自己厲害?
你們要是真厲害,燕雲十六州就不該在遼人手裡。
我大宋更不該給遼人送上歲幣。
一個個隻知道在窮鬼們身上榨油,卻不思為國開疆拓土,還好意思在這裡撒潑。”
寇準指著曹瑋,喝斥道:“拿上你們的官帽,滾到一邊去。丁謂大小也是一個參知政事,如何處置他,那是官家獨有的權力,而不是你們。”
曹瑋聽到這話,微微一愣,旋即他撿起了官帽,退到了一旁。
寇準目視滿朝文武,冷哼道:“如何處置參知政事,那是官家獨有的權力。老夫尚且沒資格說三道四,你們有什麼資格在這裡瞎議論?
官家說斬,那就斬。
老夫熟讀大宋律例,還從沒聽說過有那一條有寫,官家不能斬參知政事?”
文臣們一臉難以置信的盯著寇準。
他們不明白,寇準為何會向著武勳說話。
‘刑不上大夫’,寇準你也是受益者之一啊!
他們又那裡知道,寇準根本就不在乎什麼‘刑不上大夫’一類的話。
寇準雖然以前用這些話激勵過寇季,但並不說明他讚同這些話。
禦史們見寇準偏向武勳,咬牙道:“既然太師有言,說參知政事如何降罪,隻有官家說了算,那就請官家親自定奪丁謂的罪過。”
寇準淡然道:“這個自然……”
寇準看向趙禎,拱手道:“還請官家定奪丁謂的罪過。”
趙禎有些懵。
朕好不容易把藤球踢出去了,怎麼踢了一圈,又回到了朕腳下了?
趙禎為難的左瞧瞧右瞧瞧,不知道該如何定奪。
他剛才說要殺丁謂,可滿朝文臣都反對。
他要是不殺丁謂,滿朝武勳又反對。
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
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趙禎坐在龍椅上沉吟了許久,突然愣了愣,咧嘴笑了。
然後在百官們注視下,趙禎淡淡的道:“朕……聽太師的……”
寇準嘴角勾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幽幽的道:“丁謂論罪當斬!”
“那就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