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準如今有攝政之權,他入宮不需要稟報,也不需要通傳,隨時都可以入宮。
寇季推著寇準過了金水橋,寇準隻是冷哼了一聲,朱能立馬從裡麵打開了宮門,迎了寇準進去。
金水橋外。
李迪、王曾、王曙三人湊在一起,把趕過來攀交情的王欽若晾在了一邊。
按理說,同朝為官,縱然有恩怨,也不會掛在臉上,在人前的時候,多少會演出一副和諧的樣子。
可能讓李迪、王曾、王曙等人不加掩飾的表現出討厭一個人,足見這個人到底有多惡劣,人品到底有多差。
王欽若被人晾在了一邊,也沒有生氣,反而笑嗬嗬的對李迪三人拱了拱手,然後去找其他官員攀交情。
東華門內。
寇季推著寇準剛入門,朱能就湊了上來,笑著道:“寇公,上朝的時辰還沒到,您不如在這兒歇息一會兒。卑職讓人在城門口搭了一個帳篷,裡麵有卑職準備好的熱菜熱湯,您可以吃點兒。”
寇準聽到這話,沒什麼反應。
寇季心裡卻暗暗稱奇。
朱能能冒著被責罰的危險,在宮裡私設帳篷,讓寇準歇息,足可見他對寇準的忠誠。
寇準真要是揮揮手,輕飄飄的說一句,想讓這汴京城換個姓,估計朱能也不會含糊。
寇準瞪了朱能一眼,喝斥道:“老夫調你入宮,是讓你護衛皇城的,不是讓你溜須拍馬的。好好的守好皇城,彆整這些虛的。”
朱能聞言,非但沒有生氣,反而一個勁的點頭道:“寇公說的對,卑職立馬改,立馬改……”
聽到這話,寇準滿意的點點頭,然後讓寇季推著他直奔垂拱殿。
路上,寇準問寇季,“你是不是覺得,朱能一個大將軍,在老夫麵前表現的過於謙卑?”
寇季認真的點頭道:“有點……”
寇準歎息一聲,道:“那是因為他把老夫當成了爹看,而不是把老夫當成宰相。”
頓了頓,寇準看向寇季道:“這話你可能不信,但卻是實話。老夫最初見到他的時候,老夫還不是宰相,他也不是大將軍。”
言外之意,朱能敬重他,尊重他,並不是因為他的地位,也不是因為他的權勢。
而是單純的把他當成了一個長輩。
寇準感歎道:“他尊老夫為父,老夫卻不能把他當成兒子。”
寇季聞言,先是一愣,隨後跟著感歎道:“文武有彆……”
寇準緩緩點頭道:“文武之彆,猶如天塹。”
寇準對寇季叮囑道:“你能稱他一聲朱家叔叔,老夫很欣慰。這說明你沒有因為他武人的身份,看輕他。”
寇季認真的道:“孫兒不看出身,隻看親疏。”
寇準聞言,失笑道:“你這麼樣,容易任人唯親。這是缺點,得改。”
寇季笑道:“很難改……”
寇準臉色一邊,認真的道:“很難改也得改。過了今日,你身上的袍子就要換成朱色了。換上了朱色的袍子,你就是朝廷重臣了,一舉一動都有可能關係到千萬百姓的性命,千萬不可大意。”
寇季聞言,低聲笑道:“多謝祖父教誨……”
祖孫二人說著話,到了垂拱殿。
垂拱殿裡,隻有一幫子內侍宦官、宮娥在。
在最中間的龍椅旁邊的右側,多了一張座,那是設給劉娥坐的。
在第二階的左側,也有一個座位,那是設給寇準坐的。
寇準讓寇季推著他到了第二階上,扶著他坐在了他專門的座位上,卻並沒有讓寇季出去,而是讓寇季推著輪椅,去殿門口的位置站著。
這算是寇準給寇季開了一個小小的後門。
以寇季如今的品階,縱然上朝,也沒有資格出現在殿裡,隻能在殿外候著,沒有傳喚的話,甚至連發言權都沒有。
寇準讓寇季待在殿裡,就是給了寇季一個可以在朝堂上隨時說話的資格。
祖孫二人在殿裡等了沒多久。
殿外的皇城上的鐘聲就被敲響了。
百官們在宦官們引領下,入了東華門,一路走到了垂拱殿,然後按照各自的品階,找準的自己的位置,候著。
殿內的官員們,身上穿著的不是紫色官服,就是朱色官官服。
寇季一身烏龜綠的官服,在大殿裡很顯眼。
許多人都看到了他,但是沒人言語,也沒人關注他。
百官們的心思,都在劉娥身上,哪還有時間關注他。
百官們站定以後,一直在殿裡待著的郭槐,看著滴漏,掐著時間,等到上朝的時間到了以後,扯著嗓子高喊了一聲。
“上朝!”
“恭迎官家,恭迎太後娘娘……”
在百官們恭迎聲中,劉娥領著趙禎緩緩從殿後走到了殿前。
劉娥扶著趙禎在龍椅上坐下,等到趙禎坐定以後,她才在趙禎身邊座椅上坐下。
“官家聖安!”
“太後娘娘聖安!”
“……”
“聖躬安!”
施禮過後,趙禎擺了擺小手,說了一句。
百官緩緩直起身。
趙禎板著小臉道:“宣召……”
陳琳拿著一份詔書,遞給了郭槐,郭槐拿著詔書,陰陽頓挫的念了許久,直到最後一句,才念到了重點。
“改元天聖……欽此。”
自此,天禧這個年號,就成了過去式。
天聖成為了新的年號。
它標誌著一個新的開始,也標誌著一個帝王,真正的君臨天下。
百官們在郭槐宣讀完了詔書以後,齊齊躬身施禮。
趙禎依舊板著小臉,道:“再宣……”
第二份詔書,則是為真宗陵墓定名的詔書。
真宗陵墓,被定名為永定。
以後隻要百姓提到永定陵,就知道是真宗的陵墓。
宣讀完了第二份詔書以後,後麵還有第三份。
第三份詔書上寫寫著的是對真宗趙恒那些後宮嬪妃的處理詔書。
如今幫趙恒守靈的日子已過,趙恒那些沒有受封的嬪妃的去向,自然要給百官、百姓一個交代。
宣讀完了第三份詔書以後,趙禎有心宣第四份詔書,卻被劉娥攔下。
第四份詔書,是賞賜寇季的詔書。
寇季幫先帝守靈,孝心可嘉,自然要賞賜一番,這是不可避免的。
不然不足以體現出為先帝守靈的重要性。
劉娥之所以攔下這份詔書,沒有讓郭槐宣讀,就是因為以寇季的身份,賞賜他的詔書,還不足以跟之前的三分詔書相提並論。
所以她的意思是壓到散朝的時候再宣讀。
宣讀完了三份詔書。
郭槐扯著嗓子喊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話音剛落,那幫子等了四十九日的官員們,立馬有人出班,準備炮轟劉娥。
然而,不等他開口,就聽到一個異常高亢的聲音在垂拱殿裡響起。
“臣寇季,有本要奏!”
寇季扯著嗓子在喊,聲音一下子掩蓋了垂拱殿。
垂拱殿裡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寇季身上。
那些準備彈劾劉娥的官員,看著寇季的目光裡充滿了憤怒。
他們覺得寇季這個時候跳出來,就是來添亂的。
趙元儼、王欽若二人看著寇季的目光裡充滿了欣喜,他們知道寇季要說什麼。
禦史大夫顧不得禮儀,當著滿朝文武麵,惱怒的咆哮道:“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六品官,這大殿之上,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寇季還沒有張嘴,寇準先咳嗽了兩聲。
禦史大夫聽到了寇準的咳嗽聲,咬了咬牙,閉上了嘴。
寇準之所以咳嗽,就是在提醒他,寇季之所以敢在大殿上說話,那是有他這個祖父撐腰。
劉娥見寇季有事要奏,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催促了一句,“有何要事,速速講來。”
她很希望寇季能說出一樁大事,能讓她借此逃脫百官的聲討。
寇季緩緩走到了殿中,從袖口抽出了自己的奏本,遞給了迎上來的郭槐。
在郭槐把寇季奏本送到趙禎麵前的時候,寇季朗聲道:“臣請罷六部!”
“嘩!”
垂拱殿裡瞬間炸開鍋了。
那些六部的官員,一個個瞪著眼珠子盯著寇季。
久不上朝的工部尚書林特,冷哼一聲,開口道:“寇季,你也在六部任職,卻又要請罷六部,你是覺得六部容不下你,還是覺得自己不配在六部為官?”
林特開口,寇準卻沒咳嗽。
不是他不願意咳嗽,而是他威懾不到林特。
前文提到的北宋五鬼,林特也是其中之一。
此人跟丁謂交好,兩個人狼狽為奸,在朝堂上混的風生水起。
若不是身子骨差,說不定還能在內庭混一個位置。
如今丁謂投了劉娥,他自然也跟著投了劉娥。
他現在算是劉娥的人,所以並不畏懼寇準。
寇季對林特拱了拱手,道:“正是因為下官在六部供職,所以才催生出了請罷六部的想法。”
林特重重的冷哼了一聲,喝斥道:“那你倒是說說,六部哪兒讓你不舒服了,讓你催生出了請罷六部的想法。”
寇季點點頭,對著滿朝文武拱了拱手,道:“六部於國無用,不罷黜六部,留著隻會成為朝廷的禍害。”
不等林特開口反駁,寇季就繼續說道:“太祖昔年效仿唐製,保留六部,為的是安撫一眾降臣。然而過了這些年,那些個降臣,如今已經歸化為我大宋的子民。
如今六部之內,再無降臣,六部也失去了它原有的作用。
六部上下的官員,如今除了拿俸祿外,於朝再無作用。
論禮部,朝廷有各宮使者掌管禮儀,禮部根本沒有插手的餘地。
論吏部,朝廷有三司,有提刑司,吏部對朝廷毫無作用。
再看戶、兵、刑、工四部,對朝廷也毫無作用。
各部職權,不是由三司掌管,就是由提刑司、三衙掌管。
細細算下來,六部官員,除了混吃等死,彆無他用。”
“混帳!”
六部官員聽到了寇季這話,一個個破口大罵。
寇季不卑不亢的道:“諸位或許覺得我的話難聽,可我說的是事實。六部對朝廷非但無用,反而還是朝廷的一大禍害。
六部是朝廷最沒用的衙門,這是朝野上下皆知的事情。
但六部的官員,卻占據了朝堂上一半的比重。
朝廷空養了一幫子無用的官員,每一歲要發出的俸祿,卻高達兩百萬貫之巨。”
兩百萬貫的數字一出,確實把滿朝文武驚的不輕。
有了解這個字數的人,暗咬著牙,心歎寇季大膽,敢揭開這個鍋。
有不了解這個數字的人,聽到這個數字,一臉震驚。
但更多的人臉上並沒有表情,站在原地保持著沉默。
寇季繼續說道:“兩百萬貫能做什麼?能再造汴京城附近的黃河堤壩,讓汴京城免於水患之苦。能讓天下受了災的黎民百姓,吃糠咽菜的填飽肚子。能幫朝廷養一支不下於十萬人的兵馬八年。
可這些錢,不僅沒有拿去再造堤壩,也沒有拿去賑災,更沒有幫朝廷養兵馬。
反而養了一群閒人。
一幫子對朝廷無用的閒人。
若僅僅是養一兩年,我或許不會說什麼。
因為朝廷總要在招攬賢才方麵舍得下本錢,如此才能為朝廷招攬來賢才。
可這不是一兩年。
此前朝廷已經養了五十九年了,此後還不知道要養多少年。
在此前的五十九年裡,朝廷養閒人花費了多少錢財?
一萬萬一千八百萬貫。
相當於朝廷一年半的稅賦。
也就是說,我大宋立國四十九載,其中有一年半,就是為了養閒人而忙碌。
此前花費了一萬萬一千八百萬貫,養閒人養了四十九載,此後難道還要花更多的錢財,養更多的閒人嗎?”
滿朝文武駭然震驚於一億一千八百萬貫這個數字上,鴉雀無聲。
寇季麵色冷峻的喊道:“所以,朝廷要六部合用?留著六部,非但不能成為朝廷的助力,反而會成為朝廷的累贅。
若人人效仿,到時候滿朝文武皆忘了為國效力,一心想著空拿俸祿不乾活。
那麼國將不國!
我寇季雖為六部官員,享受著空拿俸祿的好處,但我必須揭開這個弊政,讓朝廷看到這個弊政的壞處。
先帝對我有知遇之恩,我寇季不能不報。
我更不能眼看著國將不國。
不揭開這個弊政,朝廷發的俸祿,我寇季拿著燙手。”
寇季麵對趙禎,拱手一禮,擲地有聲的道:“所以,臣鬥膽,請官家,罷黜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