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昔昭從參政府離開的時候,太子也恰好從華寧殿離開。
在天壽帝麵前演了半天的父慈子孝,崔冶的表情有些冷淡,甘太師看著他目不斜視的帶著自己的儀仗離開,然後再也坐不住,再次要求麵見陛下。
這回天壽帝也不知道是抽什麼風,竟然同意了,甘太師在外麵凍了許久,手腳都不聽自己的使喚了,於他來說,倒是更加的方便。
做出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甘太師踉踉蹌蹌進殿,看見天壽帝的模樣,他當時就吃了一驚。
這哪還是那個皇帝,如今的他,看起來居然比自己這個老頭子還死氣沉沉。
甘太師愣了一下,然後連忙收斂自己的表情,換成一張心疼不已的臉,默默垂淚著走過去,到了皇帝麵前,他晃晃悠悠的就要跪下。
往常,這就是秦非芒過來扶他的時候,但是今天秦非芒眼觀鼻、鼻觀心,就是不往他這裡看。
哢嚓一聲,甘太師好像聽到了自己膝蓋骨錯位的聲音。
甘太師:“……”
不過今日事情緊急,他也顧不上在意秦非芒的態度了,匍匐在地,他哀哀戚戚的表述著對天壽帝的擔心,還說如果天壽帝有個三長兩短,他就沒臉下去麵對列祖列宗,以及早已故去的貴妃娘娘了。
天壽帝:“……”
秦非芒心裡暗歎。
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就隻有他們三個人知道了,外人所看見的是,皇帝把甘太師轟了出去,而甘太師的官帽七扭八歪的,也不知道經曆了什麼,緊跟著,宮裡又傳出旨意,罰甘太師三年的俸祿,讓他閉門思過,至於思過的期限,皇帝沒提。
這旨意一出來,可以說是全應天府都震驚了,大家紛紛打聽怎麼回事,但打聽來打聽去,也就從一些內侍那裡打聽到幾句小道消息。
據說,是甘太師在陛下麵前,詆毀孟府尹,說他蠱惑聖上,坑害老臣,然後還詆毀太子,說太子在陛下病後表現十分突兀,怕是有不為人知的目的,而陛下聽完他的話,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當場大怒,把甘太師罵了個狗血噴頭,什麼難聽的詞都往他身上扔,直罵的甘太師瞠目結舌,然後才把他轟了出去。
眾人心思各異,紛紛根據這最新消息,調整自己的計劃與戰略,而天壽帝不知外麵是什麼情況,自己坐在華寧殿,生了一晚上的氣。
卒中之後,人的精神是時好是壞,而且晝夜顛倒,尋常人真的受不了天壽帝這陰晴不定的模樣,連太子,雖說是要按照孝子的標準走,其實他每日待在這邊的時間並不多。
伺候天壽帝的主力軍,還是秦非芒,和提拔上來的蘇賢妃。
而比起硬邦邦的秦非芒,天壽帝肯定是更喜歡軟綿綿的蘇若存。
蘇若存很會討人歡心,而且她有種彆樣的魔力,讓人在心煩的時候,跟她說上幾句話,就能平靜下來,覺得再大的事,似乎都不算事。
因為這個,天壽帝越發的依賴她,而且對她所說的話,深信不疑。
如今天壽帝是個多疑的性子,蘇若存深知這一點,所以輕易不會消耗他對自己的信任,多數她做的事情,都是真的對天壽帝好,而少數,他也看不出來。
比如此時,蘇若存把天壽帝遺忘了好幾天的天石從西暖閣取回來,放到了天壽帝的手中,還輕言細語的對他說:“這幾日陛下睡不好,或許就是沒有天石陪伴的原因,此物曾給陛下帶來幸事,陛下拿著它,這身子啊,肯定就越來越好了。()”
天壽帝都快忘了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寶貝,摸著被他盤的越來越圓的天石,天壽帝確實有種懷念的感覺。
他對蘇若存說:“還是愛妃懂朕。◎[()]◎『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蘇若存微微一笑,然後不著痕跡的往後坐了一點。
在天壽帝病發之後,這天石裡麵的揮發性毒物就沒了,全部換成了提神醒腦的東西。
具體的藥理,孟昔昭也說不清,總之這東西很像前幾百年士大夫之間流行的寒食散,用了就龍精虎猛,但副作用是身體慢慢垮掉。
而這個不需要服用,作用就沒這麼大,在一旁,稍微攝入一點,問題不大。
但蘇若存不想賭,她已經盤算好了,回去之後,就服用一些補藥,她還這麼年輕,可不想沾上一些亂七八糟的毛病。
孟昔昭這麼做,隻是為了讓這個天石的作用依然存在,免得天壽帝起疑心,順便,也是給他打一針興奮劑。
讓他覺得自己根本沒到死期將至的地步,不會思考一些哲學問題,繼而恐慌的開始大包大攬,又想出一些勞民傷財的餿主意來。
…………
天石重回他的手中,這一晚,天壽帝還真是感覺好一些了,第二日,久違的感受到了腦袋清明的感覺,天壽帝拿起那張他可能反複看了一千遍的詩詞,然後放到了蠟燭上,把它燒了。
男人的自尊心太恐怖,戴綠帽這種事,他是絕對不會往外說的,但是,如果為了這個,就讓其他人繼續念著甘貴妃的好,還讓甘太師等人享受她的遺澤,天壽帝一想到這個,又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真的很沒有自知之明,這世上除了他、六皇子、以及甘家人,絕對不會再有人念甘貴妃的好了。
就在天壽帝還在沉思怎麼出了心裡這口惡氣的時候,秦非芒走到他身邊,說孟參政來了。
天壽帝哦了一聲,讓人把他帶進來,而孟舊玉走進殿中,正習慣性的要看向龍床,等發現天壽帝就站在自己麵前的時候,他結結實實愣了一下。
緊跟著,他就露出一副狂喜的神情。
“陛下,您這是大好了啊!”
然後,他的眼中又閃過一絲震驚,眼睛還往一邊瞟:“難怪昨晚——”
天壽帝在床上躺好幾天了,確實今日感覺最好,就是站的時間久了,他的腿有些使不上力,正想回去坐著呢,聞言,他疑惑的問:“舊玉,昨晚怎麼了?”
孟舊玉看向天壽帝,苦笑一聲
() ,朝天壽帝作了個揖:“讓陛下笑話了,微臣昨晚,做了個離譜至極的夢,竟然夢到了早就過世的座師。”
天壽帝:“你的座師是?”
孟舊玉輕歎一聲,回答道:“是羊太師。”
…………
座師是科舉當中,學生對主考官的稱呼。文人注重師承,即使主考官沒有教過這些學生一天的課業,但因為他們的試卷是被主考官選出來的,主考官算是他們的恩人,所以,也要尊稱一聲老師。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這重關係要持續到一方死去才能結束,不是所有人都想拜山頭,但這條規矩直接給趕考的人們定了一個山頭。
雖然看起來霸道且可笑,然而在大多數情況下,這都是寒門學子的唯一可用人脈,所以,出身寒門的那些人,會使勁的抓住這條線,把座師當真正的老師一樣孝敬,不管出發點是什麼樣,反正最終的結果都一樣,那就是文人抱團越來越嚴重,師門天然就成了一個派係,而且團結非常,不可撼動。
閆順英就是靠著這個,穩坐文臣老大的位子,他把持著科考,哪怕自己不去當主考官,也肯定是讓他的人去當,彆人想插手,門也沒有。
論學問,孟舊玉不比閆順英差,但因為後者盯得太緊,他沒機會發展自己的門生,過去的人脈他也沒怎麼好好經營,導致到了現在,跟他站在一邊的文臣,特彆特彆少。
正因為這個,天壽帝才不記得他的恩師是誰,在他印象裡,孟舊玉仿佛是石頭縫蹦出來的,根本沒這層關係。
……
至於羊太師,剛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天壽帝還愣了一下,之後,他才漸漸想起一個,總是舉著崔家祖訓,讓他收回成命的乾癟老頭來。
羊太師曾經的地位,就等於閆順英如今的地位,而且因為他是太師,是天壽帝親爹最信任的老臣,口碑比閆順英還好,天壽帝登基以後不想被人管,但這羊太師,是管他最多的人。
可是,再多仇恨和不順眼,也都是過去的事了,羊太師他死了啊,死人在活人心裡,隻有兩種形象,一個越來越醜化,一個越來越美化。
反正沒有理性看待這一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