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歲第一次跟著父親拜訪宋家,過了多少年,沈衡就認識了宋時淵多少年。
父親和爺爺都是宋家專屬的家族律師,沈衡理所當然地未來要成為律所的合夥人,自然也要熟悉宋家的一切——這其中,就包括跟宋家的下一任家主打好關係。
宋時淵是宋家獨子,是無可爭議、天選的繼承人。
對於眾人含著期待的目光,宋時淵也從未讓人失望過:舉手投足優雅禮貌,成績驚人地優異,在校也是各類運動的mvp,甚至還有極為出色的長相,直接讓他受歡迎程度top,豪門的頂級教育在他身上體現地淋漓儘致。
但要說他有什麼缺點的話——沈衡問過自己的父親,父親說,這孩子,就是從小道德感高,且情感淡漠,跟人親近不了。
這點在宋時淵分化成Alpha後,更是明顯。
Alpha的稱號最早是從狼群裡來的,Alpha是頭狼,永遠是那個領頭的,權威而威嚴。而作為一分化就是頂級Alpha的宋時淵,顯然更難接近。
為了緊緊跟住律所最大的客戶,沈衡被父親也一並塞進私校,和宋時淵一起念書。宋時淵擁有很多朋友,但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是追隨者。沈衡也隻不過是其中一個。
宋時淵並不需要朋友。
這是上位者與生俱來的傲慢,和他禮貌待人來自良好的家教這一點並不矛盾。
冬日假期,他們照常一群人飛去瑞士滑雪。
而就在那個假期的末尾,異常天氣的大雪封山,一切飛機延誤,宋時淵沒及時趕回去跟家裡人相聚。
……
警方的電話來得很快。
那是沈衡第一次在宋時淵身上看到異於往常的情緒。
其他人陸陸續續從各種渠道聽到消息,看向宋時淵的目光都或懼或豫,但Alpha隻是不急不緩地看完了發來的報告,在這種情況下都最終冷靜地處理了自己的情緒,安排了眾人。
在雪終於停下後,宋時淵搭了第一班飛機,離開了。
……
事情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變了。
葬禮後的宋時淵出現在眾人視線裡,身邊已經帶著了另外一個人。
父親說宋時淵情感淡漠,很難討好,但沈衡覺得宋時淵隻是外冷內熱。他在宋家裡見過宋時淵跟長輩相處的態度,溫和淡然,雖然禮貌但並不疏遠。
但在空難後,宋時淵好像把所有的私人生活都圈在了一個範圍上。
很小,很窄的範圍。
隻容納一個人。
十幾歲的少年Alpha,要承擔整個家族的責任,還要照顧一個世交家裡的小女孩。
怎麼想都不可思議。
生意場上,沒有永恒的敵人,也沒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
偌大的家產落到一個十幾歲的繼承人頭上,多少的壓力,可想而知。可宋時淵做到了。他比自己的父輩更狠,
握住權力大幅洗牌,利益圈層集體大換血,穩住了地位。
在禁槍法律並不生效的城市,保鏢永遠跟在他身後。沈衡見過無數次驚險的突發事件,這還隻是冰山一角。
不同人麵對悲傷的處理方式不同,而宋時淵的方式就是幾乎病態地去養育林加栗。
在外必須行事狠厲的宋家的主人舍棄了道德標準,在妹妹麵前他卻又想做一個聖人。
想教導她,想保護她,保護欲和掌控欲或許隻是一種情緒的不同名字。
心理醫生把這叫做“anchor”。
錨。
在風浪之時,暴風雨之後。錨讓顛簸的船舟穩定。
但宋時淵的錨,卻想要船跟它一起沉沒海底。
……
不久之前進入12月,臨近聖誕,國際官司焦頭爛額,A國的法庭對宋家的生意並不利好,昔日的生意宿敵落井下石,證據鏈並不完整,精英律師團隊徹夜不眠加班,宋時淵臉色也並不好。
沈衡敏銳地察覺到,似乎那對兄妹中間出了什麼事。
“加栗長大了。”宋時淵淡淡道,看著文件沒有抬眼,“公司的事她需要自己開始處理。”
“這樣對她更好。以後她不能一直依賴……以防萬一。”
沈衡知道有半句話沒說完。
以防萬一,宋時淵自己的意外。
在那次宋時淵回國之前,他在機場內剛遭到一次襲擊。警方到場很快,罪犯被逮捕,有驚無險。但以後呢?價值億萬級彆的白熱化的商戰,一切預判都不為過。
宋時淵開始為心愛的妹妹鋪後路。
放手了林家的公司,抽身離開,狠心逼迫妹妹上位。
可為什麼狠下心撇下妹妹想要讓她成長,卻又要看著小時候的照片沉默呢。
深夜時,高強度的工作讓每個人疲憊不堪,作為首席律師的沈衡拿著咖啡到書房時,沈衡看到宋時淵坐在桌後,手邊的手機屏幕,是沒撥出去的電話。
這麼多天,林小姐也從來沒聯係過。
那一對兄妹像是站在繩索的兩頭,卻背道而馳,任著繩結在手腕上越絞越緊。
沈衡不光是商業律師,同時也負責家事,所以他也回答了一切問題。
沈衡說:“宋先生,如果您想要用宋家的資金,去幫林家買下國內的礦區……董事會那裡是一定會反對的。”
律師帶著複雜的目光,盯著自己身陷泥沼,卻還想要為妹妹的事業操心的上司,
“跨國資金流動不談,可能的法律問題不談,我知道您在董事會的掌控權是絕對的,如果是您做的決定,也不會有人反駁。但如果您想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幫林家,董事會齊力的協助必不可少,尤其是在官司的這個節骨眼……”
“您無法靠著幫‘林家這個多年不聯係的世交’的忙,這一層關係,說服他們。”
“您確定……要幫林家嗎?”
對於無血緣關係的人,最穩定
的被法律承認的關係,是婚姻。
宋家的董事會,都是親戚。
他們隻會幫自己人。
書房裡,沈衡看到宋時淵一言不發地沉默,目光垂著,落在自己手指漆黑的戒指上。
律師不明白他在猶豫什麼。
……
“加栗。”
“彆生哥哥的氣。”
十幾個小時的航程,在林加栗生日的深夜,風塵仆仆的宋時淵趕回去坐在她的床邊。
喝了酒不清醒的妹妹,睜眼看見了他,躺在床上,哭著咬他的手,咬得用力很深,皮肉都咬破。
“說過要陪我過生日的,哥哥。”她說。
昏暗的臥室裡,林加栗哭累了,最後抱著他的胳膊,沉沉睡了過去。
宋時淵看著她的臉。
修長的手指,慢慢地將她臉側的發繞開。
沒有安全感的,無法信任任何感情,卻習慣性依賴他的妹妹。
他們的兄妹關係太過薄弱又扭曲,或許隻有紙麵上的,白紙黑字的,實質利益捆綁的東西,才能讓她相信。
在熟睡的妹妹的床前,被她拉住手,宋時淵無聲地垂眸凝視她。
狠心想要讓妹妹自立的哥哥,最後,卻還是想要幫她。
“……彆討厭我,加栗。”他輕聲說。
這是宋時淵最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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