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原。
巨木傾倒,山石崩裂,被裹挾著憤怒與積怨的暴烈天雷席卷而過的密林樹海遍布火光與濃煙,遠遠望去恍若焦黑猙獰的惡鬼爪牙欲要爬出深淵。
聽不見半點兒鳥鳴獸叫,枯木燃燒爆裂的劈啪聲分明從不間斷卻仍覺壓抑死寂,衰敗傾頹的氣息徐徐散逸。
儼然是一幅遭天災摧殘淩虐過後,了無生機隻餘斷壁殘垣的慘烈圖景——
經曆過一場幾l乎稱得上是屠殺般的死鬥,這個名副其實的仙境神國早已不複之前的夢幻祥和,遍地是身染鮮血生死不知的神明。
嵌入靠蛛網狀裂紋艱難維係的岩壁坑洞中,貫穿腰腹的金紋長刀上纏環著的細微電弧幾l欲泯滅,顯然已經無法再桎梏住掙紮著意欲逃離的白發神明。
死咬牙關強忍住順著刀刃侵入體內,於脆弱的內腑中胡亂肆虐的殘餘苦楚,止不住微微顫抖的手努力攀上那隨著時間推移逐漸停止嗡鳴的長刀。
首次展露爪牙的新生神明顯然並不熟練,即便天資卓越也沒能讓匆忙間拋出的武器附著的斥力維持更久。
刀刃已經不再具備將他彈開的力量。
白發白膚,就連眉眼都潔如新雪的神明不敢用力似的細細喘氣,閉合的雙眼前緩緩浮現出那些‘死去’的武神們,還有眾多神明一同隕落時出現的——
彙集在一起揮舞利爪,令人忍不住膽寒和避而遠之的怨氣與詛咒沒能造成傷害不說,還被吞食了個乾淨,甚至反過來滋養壯大著‘凶手’的力量,加速了新神的成長。
恐懼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那位莫名其妙發了瘋的新生武神,簡直……
簡直就像專為弑神而生的兵器!
他是神明唯一的天敵,給不朽之軀帶來與眾生同等的死亡。
跟以往那些死著玩玩的情況不一樣,如果連身為神明的位格都被一同抹消的話,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了。
畏怖、忌憚、膽寒,糾纏在一起彙聚而成的怯懦退意於因痛苦而微微收縮顫栗,再不見從前目無下塵的瞳孔中劃過。
作為一個在戰場外圍摸魚劃水打輔助,見勢不妙就開溜的法師,完全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裡拉了仇恨,惹得對方拋卻武器也要針對自己的白發神明狠下心來。
必須得快點逃跑才行!
儘管並非常年修行精進武藝,有著豐富負傷經驗的武神,白發神明依舊明白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腰腹處的輕輕顫栗的肌肉繃緊,牽動起臂膀和腕上泛青的經絡,握緊刀柄的指節用力……
他迅速地,試圖一次性把刀拔出來。
長刀自全身明淨似雪的神明腹中抽出,與常人無異的鮮紅血液自傷口處溢出,暈開神明絕非凡物織就的華亮羽衣。帶出的血液並未在刀身上停留,而是如雨般滴落在焦黑地麵上。
快了,還剩刀尖……
分明即將逃脫升天,白發神明眼中卻突兀地染上了恐懼。
“不可以……”攀附著金色藤蔓狀斑紋的手覆上刀柄,輕巧地裹住其上白得反光另一隻手。
礙事的神明們逃的逃、死的死,趕在最後一刻阻止對方逃走的產屋敷律麵無表情,金眸並未躲閃地直麵對方驚恐的目光。
毫不留情地,用力將即將抽離的金紋長刀再次嵌入被盯在岩壁上的神明腹中。
“不可以逃跑。”
刀刃上再次充盈起來的力量甚至承受不住般滿溢了出來,燦金蜿蜒的電弧往四周散開,擊落一地細碎的石塊,本就已是強弩之末的岩壁看起來更加岌岌可危了。
岩壁這樣的死物已是如此,承擔了大部分力量的白發神明卻安靜得有些詭異。足以讓人心肺驟停的劇烈的疼痛沒有放過任何一處,幾l欲將皮膚、內臟,連同血液筋脈一起灼燒殆儘。
極端的痛苦讓他失去了發出淒厲慘叫的能力。
產屋敷律極有耐心地等待對方回神。
白得透著冷意的指尖抹開臉側沾染上的血滴,順勢往後將並未束高,被先前的運動帶動得垂於耳畔的長發拂回耳後,半晌才盯著緩慢聚焦的銀灰瞳孔從容開口。
“你擅長詛咒?”
“……”
稍微緩解了些痛苦,腦子裡留出了思考餘裕的白發神明有些茫然。
說不上擅長不擅長的。
他並非專司詛咒的神明,比起居住在高天原的天津神們,地獄裡那些禍祟神更擅長這類技能。
真要算起來,鬼燈才是咒怨之神。
不過……
神罰幾l乎可以稱得上是神明的本能。
詛咒也是眾多種類神罰表現形式中的一種,非要歸類於擅長倒也不能說錯。
麵對鋒芒畢露滿是危險氣息的天敵,強烈的求生欲化作尖銳的警惕刺痛感知危險的神經,不斷鼓動於耳畔讓人難以喘息的劇烈心跳聲讓白發神明心慌意亂地矢口否認道:“不,我沒有詛咒的神職!”
【他騙你的。】
那道清透的少年低語再次於腦中響起,其中暈染的笑意愈發濃厚,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這家夥可是滿身謊言的氣味哦,你確定要相信他麼?】
產屋敷律頓了頓,金眸映出了血液與塵土混雜,華美的衣衫幾l乎碎作爛布的白發神明那狼狽不堪的身影。
這的確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
透明的視界中,那熟悉得令人作嘔的惡心詛咒……或者說神力在白發神明體內不斷流轉。
與在他人體內的張牙舞爪的猙獰陰狠不同,並不專長於破壞的力量散發著溫暖柔和的輕靈光亮,迅速安撫修複著主人內腑外肢所受的疼痛與損傷。
產屋敷律神色淡淡,掌心卻響起激鳴的電光。自刀柄而起,順著刺入對方腰腹的刀身侵入脆弱的腹腔,並不停歇地遊走直至遍布全身。
又是無聲的哀鳴。
在仿佛被沙漠中的太陽直射皮膚,毒辣的灼燒感帶來的疼痛因為麻木而逐漸減弱之前
(),產屋敷律及時捂住對方即將發出痛呼的嘴:“不準叫……”
父親?()?『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還有兄長……
身為人類的他們都從沒有喊過痛,這個神明怎麼有資格呼痛呢?
他怎麼敢?
明明才不過這麼一下而已。
在清風陣陣的林中稍微散會兒步就會受涼的時候,毒瘡般的紫瘢於額間蔓延至全身的時候,眼睛染上灰白視線逐漸模糊的時候,還有詛咒不斷噬咬破壞著筋脈內臟的時候……
麵對延續了短暫一生的折磨,即便咬破唇齒、指縫染血,肌肉糾結著抽搐都從未像是這樣過。
……父親和兄長,忍下了這樣的痛苦麼?
僅僅心神恍惚了一瞬,自手心中輸出的力量便斷開了鏈接。
懲戒既已停止,產屋敷律並未選擇繼續,而是撩起對方垂在耳側的一縷長發,金眸微微垂下注視著指尖雪白的發絲,不自覺碾搓了一下。
不得不說,雪色的確聖潔又漂亮。
可惜了……
“這麼漂亮的頭發,不該長在你身上的。”產屋敷律輕笑一聲,手裡的白發燃起點點火星,自下而上寸寸熔斷。
一向愛惜自己那一頭長發的白發神明此刻卻顧不得心疼了,自知無法逃脫,縮成針尖的瞳孔中滿是驚恐:“你冷靜點,弑神可是大罪!”
【哈哈哈——】那道聲音再次於耳邊響起,肆意又張揚地發出一陣譏諷的嘲笑:【沒錯,弑神可是大罪,冷靜點哦,律。】
“我現在很冷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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