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雲是何等人物,頃刻間就想明白了。

他轉頭看向小丁。

年紀相符,五官很像妻子和長子,有一雙入鬢的長眉和一雙丹鳳眼。

“你是……”張大雲聲音發顫,“你爹還好嗎?”

小丁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小丁娘氣不打一處來,猛地站起身,指著他鼻尖道:“我呸!親兒子站在你麵前,你就惦記著你兄弟?就沒看到你兒子有多瘦有多可憐嗎?從他三歲起,我們娘倆相依為命,就沒吃過一頓飽飯,沒穿過一件好衣,他明明那麼聰明,四五歲時上掃盲班比誰認字都快,我卻沒錢供他上學。要不是遇到好人,我們娘倆現在已經死透了。你這個當爹的呢?現在住著二層小樓,雇著保姆,坐著小轎車,吃香的喝辣的,你就沒想過你親兒子過的是什麼日子?你根本沒資格讓他喊你一聲爹!”

“娘,我沒爹。”小丁冷不防地開口。

小丁娘拍了下自己的頭:“對,你沒爹,你隻有娘,一個生你的,一個養你的。”

張大雲被小丁娘罵得無地自容,卻還是問道:“王新生怎麼了?”

“你的好兄弟早就另娶他人,以有血緣的侄子為繼子,把你這位大乾部的兒子扔給我一個婦道人家,你驚不驚喜?”以為丈夫身死時,小丁娘就開始守寡,公婆隻顧著小叔子不管她,她為了保護自己,性格潑辣,牙尖嘴利,說話一點都不客氣。

張大雲想都不想地道:“不可能,他答應我會把孩子好好撫養長大。”

小丁娘撇嘴:“答應了又怎樣?又不是不能反悔。他娶我的時候還發誓一輩子對我好呢,他做到了嗎?才守寡的弟媳婦對他招招手,他就和我離婚了。”

“既然他不願意養,為什麼不把孩子送回來?”張大雲仍不敢相信。

話音剛落,丁大姐把買來的一塊肉砸到他臉上。

“張大雲,你說的是人話嗎?小丁三歲的時候是什麼年代?兩軍對壘,南征北戰,跟著隊伍走,怎麼找你?說不定人家王新生就是以為你也光榮了,這才坦然地棄養小丁。”丁大姐撲過去就對他的頭、臉、肩膀又打又砸,眼內充血,“你知不知道小丁差點就沒命了?明明建國後可以像老袁兩口子一樣去找他、照顧他,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在哪裡?十三年啊,整整十三年。”

丁大姐越想越恨,“我們娘幾個團圓,你回來乾什麼?怎麼?來看看這個被你拋棄的兒子長什麼樣,想聽他和養父父慈子孝、共享天倫的故事來證明你當年的決定沒錯?”

張大雲被她打的連連後退卻沒有還手,“我沒有,我不知道他回來。”

“你走,小丁在家的時候你不要回來。”丁大姐把他推出去,關上大門,回頭看小丁時立刻還上一副笑臉,語調溫柔,“孩子,待會兒媽給你做紅燒肉,明天帶你去外公家見見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和姨媽姨夫,然後去章家問問恩人的聯係方式,我要親自登門感謝他們對你的救命之恩。”

“他

們應該不住在內地。”小丁這麼說道。

丁大姐剛俯身撿起砸張大雲的豬肉,聞言一怔,“你怎麼知道?”

小丁說出自己的理由:“他們帶著保護他們的人,這些人裡還有金發藍眼白皮膚的外國人,說的外國話,大概就是因為外國身份,所以才能買到很多糧食分給我們這些窮人。”

小丁娘跟著點頭,“可惜他們沒說自己的名字,隻在二嘎子娘給發糧食的人磕頭時對方說要謝就謝他們先生、小姐。說是先生、小姐,可我看他們是兩口子,長得比神仙還漂亮,乾乾淨淨的,身上香噴噴,說話倒是很和氣,也不嫌我們娘倆臟,一定是觀音菩薩轉世,才會這麼好心。”

這些話在路上其實已經跟丁大姐和張雷母子倆說過了,但她還是忍不住重複一遍。

瀕臨死亡之際,陸明珠他們就是活神仙。

在門外聽到裡麵說話聲的張大雲十分苦悶,忍不住找老首長章振興喝酒。

因為酒要糧食來釀造,所以章振興已不沾酒,給他倒了茶,“本來就是你做得不對,我們大家都勸過你,你不聽,怎能怨小丁恨你?彆說外麵的孤兒,就是組織裡也有許許多多父母犧牲了的孤兒,哪個不值得王新生收養?彆說一個,十個八個都行,隻要能養得起。你可倒好,親生的送給人,倒把收養的孩子養得白白胖胖。”

張大雲也有自己的理由:“我那不是為了感謝王新生的救命之恩嗎?隻有把親生的兒子送給他才能體現出我的真心實意,要是把收養的孤兒送出去,人人都得指著我的脊梁骨罵我,說到底不是親生的,說給人就給人,一點磕巴都不打。”

章振興搖頭,“糊塗!你就是個糊塗蛋!”

他喝了一碗茶,說道:“戰場上,本來就是並肩作戰,生生死死誰都不能保證,哪個在上戰場的時候不是把腦袋被在褲腰帶上?活著下來是運氣,死則死得其所。我也有很多戰友為了掩護我而犧牲,你看我像你這樣做了嗎?孩子又不是你生的,你憑什麼把他送人?當年給你處分,我看你還是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今兒找我喝酒,怎麼,是見到小小丁了?”

他消息靈通,保姆說在見到買菜的丁大姐,要給她小兒子接風洗塵。

所以,章振興就知張大雲又被妻子給趕出來了。

“王新生十年前就把我兒子給拋棄了。”張大雲想不通。

章振興卻很淡然,“你做親爹的都能拋棄親兒子,何況他隻是個養父?十年前,兩軍對壘,誰又能想到是咱們坐穩了江山?沒什麼難以理解的。你喝完茶就回軍營,彆在小丁跟前礙眼。當年要不是看在你打仗作戰確有一手,組織替你講情,你們早就離婚了,還用得著等到現在。”

張大雲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兩日後,丁大姐帶小丁到章家見到章振興才知道張大雲來找過他。

丁大姐對張大雲的事不感興趣,隻問陸明珠的信息,卻得知她已經回香江了。

“這麼說,我們沒辦法親自向他們道謝了。”丁大姐皺眉

章振興淡然一笑:“你們不用太掛懷,他們隻是做他們應該做的事情,不管是不是你們的孩子,他們都不會袖手旁觀。孩子找回來了,送他上學,好好讀書,將來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早晚還能再見到明珠等人。”

丁大姐還是因為不能報答一番而感到遺憾,“能寄東西嗎?我買點東西給他們寄過去。”

“那麼多的東西說捐了就捐了,她什麼都不缺。”章振興道。

丁大姐很堅持:“我隻是表達我的謝意。”

章振興想了想,“她喜歡古玩字畫這些玩意兒,天底下很難找到相同的,你也買得起,買兩幅畫拿給我,我替你寄給她。”

“好。”丁大姐照辦。

在東西寄出的時候,陸明珠人在上海的王興財家。

關於捐糧食這塊,比她能乾的人太多了,她不打算親力親為,也可能減少來內地的次數或者不來內地,因為她實在看不得慘景,所以決定趁著大劫來臨之前為內地貢獻一點外彙。

到上海,自然得先拜見王興財這位乾爹。

得知青山縣狀況,王興財陷入沉默。

良久之後,他對陸明珠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記下了,也會關注上海的糧食供應,倒是你大哥做糧油生意,不妨提前囤積一點糧食,要是內地哪個地方青黃不接,我那份就捐出來。”

陸明珠微笑:“已經在做了。”

王興財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人多力量大,肯定能渡過難關。”

其實,他在上海他不愁,京津滬太重要,哪個地方都有可能缺糧,唯獨這三個城市不會,而他現在的工資級彆不低,糧食和副食品足以應付日常所需,所以他更關心百姓的生死存亡。

隻是他和章振興一樣,都想得太簡單了。

陸明珠也沒說未來怎樣,抿嘴笑道:“您照顧好自己就行了。乾爹,我離開香江的時候,您說您再乾兩年就退下來,這都七年多了,您什麼時候退下來跟我去香江養老?”

“我覺得內地挺好的,內外清明,物價統一。”王興財道。

陸明珠不讚同:“也不看看您的年紀。”

王興財在內地沒有過壽的習慣,屈指一算,“還真是,轉過年我就七十了。”

“是啊,人生七十古來稀,該退就退,把機會讓給年輕人。”雖然王興財和張女士的婚姻失敗,但作為乾女兒,陸明珠還真不能看著他以近八十歲的高齡受到折辱,“您那個小女兒在香江好不禮貌,明知咱們兩家的關係,大張旗鼓地追求我爸,想做我後媽還是想報複我呀?這就是沒人好好教導的原因,您這個做爹的不去看著她嗎?”

提起這事兒,王興財就來氣:“我讓她弟弟看著她了。”

“能看住嗎?”陸明珠問他。

王興財還真不敢保證。

他仰臉看著屋頂,已長滿老人斑的手摩挲茶杯,“你說得對,我既生了她,就有責任管好她。”

躲在一旁偷聽他們

對話的林香蓮格外歡喜。

她早就想離開香江和一雙兒女團聚了。

雖然資本家庭生活不受影響,但王興財沒有財產,生活水準比她剛跟王興財時差遠了。

陸明珠很高興,“這就對了。您什麼時候辭職?我和君嶢等您。”

“打辭職報告,交接工作,怎麼著也得個把月。”王興財算了算,接著道:“要不你們先走?我辦完事再出發,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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