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四角剛剛泛青,京城裡的官員已陸陸續續乘轎出門,西華門外也已大排長龍,要進早朝的六部官吏、外省進京向新皇述職的官員來了幾十號人,弄得寬敞的街麵車馬擁堵,本擠在兩邊的早點攤子都叫巡捕營的人嗬斥著收了,就是這樣也不過去,來得遲的可得大老遠下馬下車,揣著手頂著寒風進來了。

頭頂還零零散散地點著幾顆星星,張廷玉大老遠便打發了自家車夫,下轎一看,前頭程懷章的官轎也在,他正費勁往裡頭擠呢,他立刻躡手躡腳上前,從後頭重重把程懷章的肩頭一拍。

“嗬!”

看著程懷章驚嚇得像個兔子似的跳起來,張廷玉捧著肚子笑彎了腰。

“是衡臣啊。”程懷章撫著胸口,心有餘悸道,“你這走道怎麼還跟貓兒似的沒個聲響。”

張廷玉與他一塊兒往前擠去,問候道:“你今兒倒早,你母親的病好些了嗎?我家夫人說得了好些上好的田七粉,用來煲湯做藥膳是最補身子的,回頭讓人給你家捎過去。”

“好些了,多謝掛念,也謝謝你家夫人,懷靖正好也從白哈兒湖那兒千裡迢迢送進京來幾箱子鹽漬的秋白鮭,大半送進了宮裡孝敬皇上和娘娘了,我們家裡留了十幾條,回頭分一半給你,聽聞這魚鮮美無比,獨獨在冰冷純潔的白哈兒湖裡生長,吃得時候不必再加其他作料,隻需架在鬆木上慢慢地熏烤,趁熱將魚皮輕輕剝下來,一口咬下去,肉又細又密,還夾著淡淡的鬆香,美味至極,你不是最愛吃魚?想來你一定喜歡。”

張廷玉跟著笑道:“那我可沾了你的福氣了。”

兩人談談笑笑正要往前走,就見西華門跟前忽而一片喧嘩,兩人駐足凝神細聽,才知道又是有關皇上封後的事,一個大臣鄙夷不滿道:“皇上不欲追封太子妃石氏便罷了,但也該從滿洲八旗、蒙古八旗裡重新挑選品性、家世都好的貴女為後,怎麼能這樣草率,就要封個漢人為後,真是前所未聞!”

說這話的自然是滿人,結果他身邊個漢臣就不依了,斜著眼道:“哦呦,你不如直接說選你家閨女為後得了,你這算盤打得可真響!臭不要臉的!漢人怎麼了?漢人怎麼就不能為後了,更何況,太子嬪不是已抬了旗了麼,還是先帝爺在時做主給抬的!怎麼,先帝爺的聖旨你們這些人都還不認呢?”

胤礽一登基,朝堂上的滿洲勳貴立刻夾緊尾巴做人,當初他們可都是站錯了隊的!宗室也低調了起來,因此這京城裡囂張跋扈的紈絝都少了不少,治安為之一清,而漢臣們個個都抖擻了精神,挺直了腰杆!誰都知道,當今聖上是親近漢臣的,不提當初康熙為了鞏固政權統治利用胤礽這個太子招牌,特意讓他接觸漢臣,拉攏漢人,往後胤礽的好幾個授業課師也都是漢人,就是後院裡的女人也大半是漢女!

尤其十五歲入宮,陪伴了聖上大半輩子的太子嬪程佳氏,自個是漢人不說,她還包攬了聖上幾乎所有子嗣,這意味著隻要程佳氏為後,不論她膝下將來哪個皇子為太子,他身上都

留著漢人的血脈,他還是漢人的母親撫育長大的。

因此滿人不願冊封程佳氏為後,可不像他們口中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義正言辭,全然便是所代表的利益集團不同罷了!而漢臣則是站在程佳氏這邊的,隻有促使程佳氏為後,漢人的利益才能更加得到保障,誰都知道女人的枕頭風厲害得很!尤其聖上是念舊情的人,這個皇後之位決不能拱手出去!

於是兩邊為了這個事日日打得厲害。

那漢臣說話聲音尖銳,傳出了很遠,讓頭一個質疑的大臣漲紅了臉,這話怎麼能明說呢!他眼珠子一轉,又扯起一張大旗,道:“大清入關以後,哪任皇後不是出身滿洲上二旗、蒙古王公之女,這是祖宗家法!你就是喊破了天去,也不能破這個例,否則咱們到聖祖爺墳前去哭都是占理的!”

“你占個屁的理!先帝金口玉言說得滿漢一家,怎麼到你這兒又變了!”

“你彆東拉西扯!說得是封後之事,你扯什麼滿漢一家!”

“是你腦子不清醒!早上豆汁兒灌腦子裡頭去了吧!”

要不是兩邊都有家丁拚死抱住自家主子,隻怕兩人都已經相互撓上了。

好說歹說,也有兩人相厚的親朋過來勸阻,畢竟宮門還未開,他們才敢在這咆哮,但這話若是傳出去,兩人都該要摘頂戴回家種田去。

程懷章和張廷玉對視一眼,具都搖了搖頭。隨後兩人站到一個較為僻靜的地方,張廷玉嗬了嗬手,低聲笑道:“懷章,我聽聞最近有很多參你們程家的折子,還有不少人上折子拱火讓皇上舉辦登基後的第一次大選,怎麼樣?夜裡可還睡得著?”

“安穩得很,”程懷章淡淡一笑,視線越過人群,落在高高的宮牆上,“他們那些人,竟還拿對付先帝的法子來對付、逼迫當今聖上呢!以為這事兒挑起了黨爭,萬歲就會膽怯了麼?他們還是太小看萬歲爺了。”

張廷玉點點頭,歎道:“是啊,萬歲心智之堅韌,可不是幾句流言、幾本折子就能動搖的。要知道,虎父怎會有犬子呢。”

不論是漢臣還是滿臣,他們隻怕都不大了解當今聖上的為人。

先帝好麵子,胤礽……卻更看重裡子。

兩人再次對視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恰逢宮門剛開,有個小太監護著一輛馬車先出了來,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直親王府上的馬車。

親王的朱輪車裝飾著鮮亮的紅緯,所有人都分列兩邊,齊刷刷打了馬蹄袖跪下行禮。

直到馬車一陣旋風般刮走了,張廷玉和程懷章才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

說起直親王,也挺出人意料的。直親王已經在前往白哈兒湖的路上了,如今這個打著直親王車架著急出宮的隻怕是直親王妃張氏,她應當是入宮來跟惠妃告彆的,作為直親王的家眷,她不日也要攜直郡王的子女一並踏上遠途了。

到白哈兒湖戍邊守城,說起來好聽,實際上卻比流放寧古塔還要遙遠,但素來莽撞的直親王這回卻很是恭敬,沒鬨出什麼亂子來,乖

乖去乾清宮給皇上磕了頭,又去延禧宮給惠妃磕了頭,就安安靜靜地走了。

笨了一輩子,好似康熙走了之後,他這個當大兒子才真正開了竅,老爺子在世的時候胤褆怨他偏心眼,等老爺子真的走了,自己看不慣的二弟登了基,他才明白過來,如今他、他的孩子、他的額娘都得仰仗新皇的鼻息過活,不俯首稱臣就沒活路,原來這世上唯一會對他心慈手軟的人已經沒了。

到白哈兒湖也好,胤褆也想明白了,這是胤礽給他的一次機會,否則就跟老八似的打發去守皇陵了。胤礽敢放他出京,自然也是因為白哈兒湖儘在皇帝的掌控之中罷了——駐白哈兒湖的是鎮國將軍程懷靖,相鄰的兩個蒙古部落是準葛爾部和喀爾喀部,這仨可都是皇上的死忠。

胤礽這是請君入甕,並榨乾胤褆最後一點用處——胤褆年少便以勇武成名,他那不大的腦子裡塞滿了行兵打仗的經驗,二征葛爾丹他的表現也極亮眼,跟其他弟弟是被康熙帶過去溜溜,運點糧草刷點軍功不同,他是真的上過戰場的人,這一點就是胤礽也不能否認,他這個討厭的大哥還是有些長處的。

這明擺著是給胤褆一條活路,胤褆想明白了,惠妃自然也想明白了,雖然可能此生再也見不到兒子了,但好歹還活著,還有爵位,若是再立下些什麼功勞,日後能回京來未必不可能。

有這樣一根胡蘿卜吊著,胤褆和惠妃才真的心甘情願低了頭。

安頓好兄弟,胤礽還遵照康熙的遺旨,年長由子嗣的妃嬪可以由兒子迎奉到自家府邸居住,因此榮妃、宜妃、德妃都高高興興去各自兒子家住了,榮妃自然去的誠親王府,宜妃去了恒親王府,唯有德妃思來想去,還是從心去了十四的敏郡王府,這下滿京城都看了回四爺的笑話,倒把四爺氣得夠嗆。

直親王去了白哈兒湖,惠妃的養子八爺又守了皇陵,她倒成了四妃裡最淒涼的人,胤礽便奉惠妃為惠太妃,命她移居壽康宮居住。王嬪封了密太妃,也跟著搬去了壽康宮,雖然她生的十五阿哥封了愉郡王,十六阿哥封慶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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