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垂首跪在那兒,額頭被折子砸破了一點皮,漸漸滲出一絲殷紅血跡來,掛在臉上顯得更是狼狽淒慘。
他先前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發,甚至心裡還不大服氣。皇阿瑪說太子種種好處,可他日常辦差難道不儘心嗎?朝臣們稱頌他的,皇阿瑪卻不信,隻說他狼子野心。至於孝道,太子在宮裡日日陪伴皇阿瑪,當然能“日日視朕親躬”,他也想伴駕侍奉,可他有機會嗎?
幼時便是如此,太子會寫字了要慶賀、太子能做文章了要表彰、太子能自己拉弓打兔子了也要頒召昭告天下臣民。他呢?若非他刻意總寫不好字,皇阿瑪恐怕都不會留意他這個兒子。
胤禩羞憤委屈,緊緊攥緊了拳頭,一如往常地忍受著,卻在聽見康熙罵佟國維時,聽到那句:“……其母又係賤族。”而心神大震,這錐心之言恍若尖刀在他心上又剜了兩圈。
他身子晃了晃,好歹撐住了,等康熙下了革爵圈禁的旨意,他淚眼模糊地磕頭哽咽道:“皇阿瑪說兒子種種不是,兒子都認了。隻是……隻是額娘體弱多病,本就壽數無多,求皇阿瑪看到額娘侍奉您多年,素來恭謹謙卑,收回那句話吧!”
康熙罵人罵得上了頭,說完那句母族卑賤實際上也有點後悔,畢竟良妃也是宮中那麼多年的老人了,於是他已經轉移了話題將矛頭指向了那些心裡藏奸的大臣們,誰知胤禩又特意扯了起來,要他在那麼多人麵前收回成命,康熙在眾目睽睽之下失了麵子,一時僵在原地,猛地扭頭去看胤禩,眼神更加危險了起來。
“怎麼,朕如何說話、如何做事,還用得著你這個罪人來教不成!”剛剛落下去的氣血再次湧了上來,康熙抬腳就踹了過去,將胤禩踢翻在地,禁不住又要開噴。
胤禟和胤峨多年來與胤禩相交甚篤,即便出了老十四那一檔子事兩人有點寒心,但終究多年情分難以磨滅,即便有私心,但當年一起讀書、抵足而眠的日子又怎會全都是假的?眼見八哥被痛批了大半個時辰,他們心裡也不好受。
方才康熙定了胤禩的罪,兩人猶豫之下始終沒有出來求情,已經心裡有愧,如今眼見胤禩再次惹怒皇阿瑪,兩人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相視一眼,連忙膝行出列,一左一右抱住康熙的大腿,連忙勸道:“八哥知道錯了,皇阿瑪求您饒了他吧!他也是關心心切,不是刻意頂撞,求皇阿瑪開恩!”
胤禟說完還靈機一動,扭頭衝胤礽求道:“二哥,二哥你說句話啊,都是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您大人有大量,發發慈悲吧!”
胤峨是個傻的,平日裡吃喝玩樂他最擅長,卻沒有半點政治敏銳,頓時也鸚鵡學舌求道:“二哥,皇阿瑪最疼你,你說的話他總會多聽幾分,求您幫著勸勸吧!”
胤礽:“……”這會兒可知道他是二哥啦!
康熙被兩個兒子抱住,尤其胤禟這個大胖兒把他壓得動彈不得,於是冷笑道:“不用太子相勸,把人拉下去,朕不想再看到他!現在知道為母妃憂心了,之前犯下那麼多罔顧人倫的事,
怎麼不知道擔憂牽累宮中的額娘?假惺惺!”
胤禩被康熙的毒舌再刺一刀,已經支撐不住了,跌坐在地怔怔無語,就連太監們小聲告罪:“八爺,冒犯了!”要將他拖拽起來,他都沒吭聲。
就在這時,後頭忽然傳來一陣涼涼的聲音:“皇阿瑪,八哥素來孝順,對良母妃體貼恭敬,他方才定是關心則亂才會慌不擇言,您就寬恕了他吧!讓太監這樣拽出去,他以後還有什麼臉麵,不然還是叫隆科多、鄂倫岱兩位大人好生護送八哥回京吧。”
眾人頓時向後望去,胤礽也吃驚地看著從社死中回過神來,憋了一肚子壞水要報複的十四。
康熙眯起眼睛,不悅的目光停留在十四身上,他卻坦然無懼地與自家阿瑪對視,他和十三每天往外跑,說是打獵,實則卻在背地裡四處查探李長安冤死的真相,雖然還沒有確鑿證據,但也有了點眉目。於是他嘻嘻一笑,詐道:“皇阿瑪,兒子忘了,隆科多大人如今身居要職,不便擅離,不如還是讓阿爾鬆阿大人相送吧?對了,阿爾鬆阿,聽說你之前在木蘭圍場打獵時手受了傷,怎麼瞞著不說呀,如今好全了嗎?能當差了嗎?我那兒還有瓶好藥,回頭我讓人送到你府上啊!”
這下不僅是阿爾鬆阿,連已經頹唐不已的胤禩也猛然變了臉色。
澹泊敬誠殿裡如雷霆萬鈞,局勢一變再變,終究往更加不能挽回的境地裡去了。
但熱河行宮的綺望樓裡卻還是一片安寧恬淡,皇上雖然隻叫了十四以上的阿哥,但十八阿哥病愈,念著四福晉已有孕吐反應,如今臥床休息不大顧及得上,十八便是隨著四爺一塊兒來的熱河,如今正坐在程婉蘊麵前,快快活活地吃著炸醬麵呢。
程婉蘊見了瘦了一大圈的十八,又心疼又高興——這孩子恐怕和太子爺的命運真有那麼點神異的聯係,就在十八活生生地站在她麵前時,太子爺也正好得了康熙的旨意,讓他先到煙波致爽齋見駕,父子兩個抱頭痛哭互訴衷腸解開心結後,才一同前往的澹泊敬誠殿,這才有了後頭的那些事兒。
可以說,隻要十八活著,沒有經曆幼子死在自己麵前的康熙情緒也能稍微穩定一些,雖然聽著小太監們傳進來的話來看,好像也沒有穩定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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