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爺去乾清宮給倆兒子求媳婦了,程婉蘊便有種卸了差事的感覺,略歇了會兒便坐在樹下跟著龜龜一塊兒曬太陽。
龜龜曬太陽曬得四肢飛起,唯有腹甲還搭在石頭上,頭高高昂起,兩隻眼睛半眯不眯,看得程婉蘊覺著很好笑,又深感愜意。
陽光落在地上是一塊兒一塊兒的,今年要大選,皇上沒發話去暢春園,各個宮裡都被這樣濃烈、炙熱的夏日包裹著。
這時,內務府的粗使太監們熱得滿頭大汗,正用平板車推來今日後罩房所需分例內的蔬菜,他們打角門外頭路過的時候,程婉蘊眼睛賊尖,看見車上有兩顆碩大無比、水靈靈的大白菜。
“等等——”她立刻就饞了,“把白菜留下。”
添金立刻一溜小跑過去,不過片刻便用肩頭左右扛著,艱難地抱著比他腦袋還大上幾倍的白菜回來。
程婉蘊讓碧桃找出兩個盆來,將白菜掰開兩半放進去清洗,脆生生的白菜葉子掛上水珠,更是讓她狠狠咽了口唾沫。
她想吃東北辣白菜了。
一般遇上“我想吃什麼”的念頭,程婉蘊不會有第二秒的猶豫,也不管如今是不是吃這個東西的季節,想吃就吃了。她立刻站起來,吩咐下頭的人去膳房把三寶和鹽都一塊兒拿來,再找個燒得漂亮的、足夠盛她的辣白菜的粗陶大罐子。
正巧佛爾果春和弘晉都睡醒起來了,兩個孩子分彆趿著大白鵝與兔子頭的睡鞋,手裡還攥著程婉蘊給他們做的陪睡玩偶,佛爾果春是隻長耳朵的小兔子,弘晉是一隻脖子長長的大白鵝。
嗯……弘晉最喜歡的動物是鵝。
膳房裡是有養活禽的,三寶有時候會逗小主子們玩,把雞鴨兔鵝用籠子裝了帶過來給弘晉和佛爾果春喂喂菜葉。
佛爾果春最喜歡小兔子聳動三瓣嘴吃草的模樣了,每回喂了都不舍得讓三寶拿回去殺,抱著籠子不放,程婉蘊隻好哄她:“兔兔也要回家哦,不然兔額娘可找不著它了。”
佛爾果春才猶豫地鬆了手,蹲下來跟埋頭吃草的兔子深情地說:“那你下回跟你額娘請示一聲,記得再來找我玩哦。”
聽到這話,兔子轉過身去吃另一邊的草,用毛茸茸的屁股對準了佛爾果春。
程婉蘊在一邊心虛地拿帕子抹汗,心想,下回可不知還是不是這隻了。
弘晉不喜歡不吭聲的兔子,也不喜歡常見的雞鴨,非得讓膳房把所有的家禽都拉出來給他挑,於是挑中了威風凜凜、脾氣暴躁、要兩個太監才能逮住且被叨好幾口的大白鵝。
程婉蘊給他們做娃娃的時候,他們就堅持一個要兔子一個要鵝,後來她又給他們繡了件滿繡了兔子和鵝的裡衣,穿起來花裡胡哨的,還叫太子爺嫌棄了一波。
三寶正用鹽殺白菜的水分,程婉蘊便左一個右一個,抱著兩個還在揉眼睛有些呆呆的小包子,坐在那兒看著三寶一遍遍給白菜抹鹽。
做辣白菜,鹽一定要每一片白菜葉子都均勻地抹上,她之前念書
時候,學校後門就有個騎著三輪車的東北老婆婆賣自己做的辣白菜、大醬,特彆好吃,程婉蘊跟她問怎麼做,她特彆熱情細致地教她,一點也不藏私,還教她怎麼熬麥芽糖稀,怎麼熬做出來的白菜才能鹹酸微甜辣,一味不缺,都是老婆婆做了一輩子的經驗門道。
醃一整日,第二日才能洗乾淨鹽分,再均勻抹上薑、蘿卜絲、洋蔥,混在粗細辣椒麵裡,拿麥芽糖稀拌勻,再抹到白菜上,一會兒就能吃了。不管是辣白菜包飯,還是用來當開胃小菜都沒問題。
因此今兒還吃不得,程婉蘊便又得想吃什麼好,三寶一邊收拾那些大白菜,一邊道:“造辦處將之前娘娘定製的小籠屜送來了,您說想吃粵式茶點,奴才已經跟宮裡大禦茶膳房那個極精通粵菜的郭公公學了半拉月了,您今兒要不要試試?”
好主意,程婉蘊笑著賞他:“有你師傅當年三分機靈了!那先來蝦餃、鳳爪、金錢肚、叉燒包、蒸排骨、燒麥、燒鵝……都多做些,回頭等太子爺回來,八成也要一起用。這天氣,茶就配菊花和羅漢果。”
三寶默念背熟,便撒丫子跑得飛快,連忙回膳房預備了。不像後世茶點都是凍在冰櫃裡的半成品,在宮裡這些都得現做,包子燒麥蝦餃要現包、鳳爪要現從雞身上剁,鵝也得殺。
宮裡用不了海蝦,皇上的漁園有養河蝦,河蝦小,身上肉不多就一個蝦餃裡多包幾個,得讓小太監們現去撈。
解決了晚膳用什麼這一日裡最大的問題,程婉蘊又陪著兩個孩子玩了會兒“馬車小火車”,不能暴露自己知道後世火車的樣子,於是就讓造辦處做了這麼一個“慈禧款愚昧號馬車頭火車”,還附帶一個巨大的馬車軌(古代馬車也是有車轍、車軌的,倒還算能蒙混過關),周圍用木頭雕刻有山洞、樹木,就連樹木的葉子都雕刻得纖毫畢現。
雖說四不像,但弘晉和佛爾果春還挺捧場的,每天都要開一回,弘晳更是不得了,他有一天從前院過來請安,見兩個小包子在那兒玩火車,便也一言不發地蹲在那兒跟著看了許久許久,等程婉蘊洗漱出來,他妥當地給她請完安,連往日裡最喜愛的早點鮮牛肉湯配香噴噴的肉沫拌麵條都不用了,急匆匆又回了前院。
程婉蘊隻好讓人把早點給他端到前院去,又讓弘暄過去盯著他吃,不許他不吃早飯就在那兒搗鼓,身子才是革命的本錢。
玩了火車,兩個小朋友又發話了:“額娘,我們想要去找十八叔玩,屈嬤嬤說,十八叔也得了隻小馬,我們的小馬和他比一比!”
十八阿哥比弘晉和佛爾果春還小一點,太子爺沒忘記以前額林珠和弘晳都是三歲給了馬的,前陣子便也帶他們去上駟院挑了兩匹。
弘晉是一匹通體雪白的矮腳小母馬,頭上頸上的毛也是又順又長,程婉蘊還給它編了兩個辮子,佛爾果春喜歡一隻棕色的,額頭有個白色斑紋的小馬,眼睛是濕漉漉圓溜溜的,它的毛就沒那麼長,在佛爾果春的強烈請求下,程婉蘊也艱難地為它紮了兩隻小小的羊角辮。
作為宮裡三歲半年紀裡最
早擁有屬於自己的小馬的人,十八立刻就羨慕了,後來康熙來永壽宮,就被小兒子撒嬌求馬了。
“你還小……”康熙原本想這樣說。
結果人小鬼大的十八嘟著臉頰:“弘晉都有,佛爾果春也有!他們的太子阿瑪都沒有說他們太小了!”那眼神仿佛再說你看看人家的爹!康熙頓時有種被太子爺比下去了的感覺。
於是也趕緊讓人帶著十八挑了一匹。
這就跟後世的孩子們到了一定的年齡段都必然要擁有一輛能在小區裡叱吒風雲的小自行車一般,那是必須每天都拉出來跟其他孩子一起速度與激情一番的。
程婉蘊便又使人先去永壽宮問問十八得不得空,要不要一塊兒去馬場遛一遛,得了王嬪求之不得的答複以後才讓人伺候著兩個小的換了騎馬的衣裳,由添金和碧桃陪著去,程婉蘊不想去曬太陽,就留在院子裡收拾花草,順道給烏龜刷刷背甲上的綠藻,泡了泡水,喂了點蝦乾,又讓他們隨地爬。
約莫半個時辰的功夫,太子爺倒先回來了,一進門見她悠哉悠哉給花修剪枝葉、施肥除草,便道:“大喜事,弘暄和弘晳的福晉皇阿瑪都定下了,快進來說。”
“好好好,我洗個手。”程婉蘊聞言連忙扔了鏟子,青杏立刻端來水盆,她拾掇乾淨進屋,那一瞬間心也跟著怦怦跳起來。
胤礽站在屋子裡牛飲程婉蘊下午剛泡的肉桂,額頭上還掛著汗,一副急匆匆回來的樣子,程婉蘊連忙接過青杏遞過來的汗巾子,在冷水裡絞了下,冰涼涼地給太子爺擦了臉。
“事既然定了,又何必走得這般急?瞧這一頭汗,指定也是一身汗了,快把衣裳也換了吧。”程婉蘊見太子爺這樣,她反而不急了。
康熙隻要有了決斷,不論好壞,她與太子爺便隻能接受,急也沒有用,反而比三年前那樣一直拖著不肯發話的好。
“怕你一直懸著心,早點回來告訴你。”胤礽仰著脖子讓程婉蘊給她擦臉擦脖子,又乖乖地讓她剝了外衣裡衣,把後背上的汗也一並拭去,再換上柔軟舒適的舊衣,這才執著程婉蘊的手,緊挨著坐到涼榻上說話。
“今兒費了不少口舌,但好歹把婚事一起定下了。”胤礽沒有把在乾清宮的各種波折告訴阿婉,那些不愉快的事他自己知曉就好,隻笑著說好消息,“今兒正好皇阿瑪給十五弟、十六弟的福晉都選好了,十五弟的嫡福晉和側福晉都是瓜爾佳氏,隻是不是同一家子,嫡福晉是國子監祭酒之女,側福晉是那個員外郎家的;十六弟嫡福晉是宜妃的遠房親戚,郭絡羅氏,家裡三品大員,倒還算不錯。因此我正好借著這東風求著皇阿瑪把兩個孫子的婚事也一並定了。”
程婉蘊點點頭,的確,這種時機很難得,康熙心情好的時候一鼓作氣,才省得夜長夢多。
“完顏氏,指給弘暄了,為嫡福晉。側福晉林佳氏,這兩個都是我們期望的,我也算放心了。另外又給了個格格周氏,你沒見過,初選是宜妃圈的,是個筆貼式的女兒,聽說皇阿瑪覺著她在後頭的考試中女德女言答得最
好,畫像裡看著是個極為乖巧的。”
程婉蘊一顆心放下了一半,她連連點頭:“完顏氏的家族我又讓人打聽了,當年她兄長振災不利純屬是被上峰拖累了,他上頭的道台貪汙無度,朝廷發下去的米糧到他手上已經所剩無幾,他貼了所有積蓄也沒法子應對這樣的災情,這才被革了職,想來為人品行是沒有問題的……”
胤礽早就知道了,他撫了撫阿婉的背:“不要內疚,你為了弘暄已經殫精竭慮,完顏氏已是咱們能為弘暄挑到最好的了,這其中個中緣由,我心裡都知道,不要因此而心裡不安,我知道、皇阿瑪也知道,弘暄那邊回頭我也會細細與他說,想必他心裡也是明白的。”
程婉蘊已經把臉埋到胤礽的胸膛裡了,這段日子她心裡的確苦悶中又倍感壓力,隻是都那麼大年紀了,她不再像以前那般愛撒嬌愛哭,便都自我消化,裝作若無其事。
但太子爺總能夠頭一個發覺,並且默默替她擔著、又恰到好處地安慰著她。
背上又傳來輕輕的拍撫,程婉蘊將眼裡一點點發熱全都蹭在了太子爺的胸口,卻還沒好意思抬起頭,悶悶地問:“那弘晳呢?”
“嫡福晉富察氏,側福晉烏郎罕濟爾默氏……”太子爺的話音未落,程婉蘊就“刷”地抬起頭來了,她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