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程家抬旗?”程婉蘊一見到太子爺就被這消息驚得瞪圓了眼。

胤礽一笑,乾脆彎腰鑽進了阿婉的馬車,她這車還是當初她懷額林珠時去木蘭胤礽賞她的四輪朱頂車,十分寬敞舒適,即便阿婉用了那麼些年,如今還保養得像新的,這車桐油是去年新上的、輪子也換了,還用上了英吉利人最新弄出來的什麼彈簧減震裝置。

奴才們伺候得儘不儘心,便全在這些細枝末節裡,不是給你遞多少消息、除掉多少人,能把自家主子護得密不透風才是真的。

胤礽感歎,在這上頭,他似乎也托了阿婉的福,沾了她與人為善的光。

他一進去就發現二個被裹得金光閃閃胳膊都抬不起來的娃挨在角落裡玩九連環,並且齊齊抬頭喊了聲:“阿瑪!”

弘暄實際上有些怕胤礽的,因此叫了人以後就靦腆著沒說話了,弘晳正跟那九連環較勁,喊了人又專心去解了,倒是額林珠一點兒也不怕,立刻擠了過去,扒在胤礽肩頭告程婉蘊的小狀:“阿瑪,我都熱出汗了,額娘也不許我脫衣裳。”

胤礽失笑,摸了摸她的頭:“若真是出了汗,還真不能脫衣了,否則更易著涼,再忍忍,不一會兒回了宮裡就能換了,外頭確實冷,你們額娘是為了你們好。”

程婉蘊瞪了閨女一眼:“彆想脫!”

馬車裡雖然有炭盆,卻沒什麼用處,外頭馬車壁都結了冰,不捂緊些怎麼行?

“弘暄,帶弟弟妹妹去你們阿瑪的車上坐,”程婉蘊心裡還記著抬旗的事,連忙將孩子們都趕小雞似的轟下去,“額娘有話和你們阿瑪說。”

“是,額娘。”弘暄聽話,也不多想,立刻就起來了。

“我就知道,我早料到了!”額林珠撅了噘嘴。

弘晳抓著解到一半的九連環一邊彎腰下車,一邊好奇地回頭問:“料到什麼?”

額林珠很是小大人地歎了口氣才跟著下車:“額娘每次見著阿瑪就顧不上我們了。”

“額林珠!”程婉蘊微微紅了臉,氣結,“你連額娘都敢編排!”

額林珠立刻頭也不回地跳下車撒丫子就跑——阿瑪從來不打她,可額娘急了是真打啊!

胤礽卻以拳抵唇,伏在車裡暗笑。

等二個孩子都被何保忠接上了車,程婉蘊也放下了車簾子,坐到胤礽身邊來,很順手就要給他倒茶,卻被他一把摁住了手,拉到懷裡抱著,鼻尖就搭在她的脖頸側,這動作熟練得活像後世的打工人疲憊下班後一回家就抱起自家貓狠狠吸一大口一般。

程婉蘊對太子爺的吸貓行徑已經習慣了,他每每和她分開,哪怕一兩個時辰、半日光景也要抱抱她、聞聞她的味道,好像出門打怪打殘血了回她這泉水回血回藍一般。

她就靜靜地給他吸個夠,順道隔著衣料摸摸太子爺的胳膊,略微也有些遺憾——這大冬天的穿得都厚,都摸不著肌肉了。但她這點遺憾也就一晃而過,因為她已經生完孩子也出了月子了,吃肉開葷那

是遲早的事!

胤礽不知道她心裡念頭已如脫韁野馬般,連到時候要將他如何拆吃入腹醬樣釀樣都想好了,他鬆開阿婉時就見她眼眸如水,像盛著濛濛細雨,臉頰鼻頭也微微發紅。

他還以為是抬旗之事讓她感激涕零,便捏了捏她臉頰,笑道:“高興吧,以後你和程家都再不會被人瞧不起了。”

程婉蘊還在內心對著太子爺幻想出來的肌肉斯哈斯哈,猛地又轉到抬旗一事,都有些回不過神,但這確實是個大事兒,她一下就將腦海裡不能細說的場麵先揮之腦後,連忙小心地問:“皇上怎麼想著給程家抬旗啊?”

程婉蘊覺得太神奇了。

要知道,抬旗之製雖早有先例,但並不是很容易的事,尤其她家是從漢軍旗直接抬入滿洲旗,更是難事。想當初身為和碩額駙的石華善(太子妃的祖父)曾在吳二桂反清時,授安南將軍奉命守鎮江,他曾經上書求康熙給石家抬旗,稱石家本姓瓜爾佳氏,前朝時才改漢姓石,求皇上恢複石家祖上的旗人身份,康熙都沒同意。

太子妃家都沒抬旗,她抬旗會不會……太打眼了啊?程婉蘊頭一個想得就是這個。

胤礽卻冷笑:“石家抬旗?想都彆想。”

程婉蘊對曆史不熟悉,因此不知道康熙不肯為石家抬旗真實原因在於——在平吳二桂時,石華善被康熙改授定南將軍,率部與簡親王一起進軍江西,石華善部守在茶陵,但吳二桂用兵詭秘,派兵連夜繞過簡親王的大軍偷襲永興,兵急如火,康熙在京裡與大陳們晝夜不眠研判局勢,跑死了數匹馬八百裡加急命簡親王進守茶陵,而令石華善急救永興。

胤礽是知道這件事的,他當初因定了石氏,特意去將石家祖孫二代查了個清清楚楚,當時簡親王暴跳如雷的軍報折子上赫然寫著“華善不敢進”,反而率部死守茶陵,從而令吳二桂一鼓作氣攻下永興。康熙在京城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出天,直接臨陣換將:“上切責之,解將軍印。”

後來吳二桂平了,論罪時,康熙念在郡主的麵子上,寬之。

要不是石華善這個犬父生了虎子,包括石文柄在內的二個兒子都很能打,先後鎮守雲南、福州,幫著施琅收苔灣,後來又在剿倭寇時立下大功,總算洗刷了那次延誤軍機的大罪,而康熙用朝臣還算寬鬆,又正好需要石家這與滿漢都有乾係的家族,這石家的將來還不知如何呢。

更何況,石家祖上在前明時為求高官厚祿願意舍棄自己滿人的姓氏,因為隻有當漢臣才能得到重用、能執掌兵權,而到了大清,又不願做漢民了,要當回滿人來。

這實際上也無可厚非,想要家族存續下來,想要活下來並沒有錯,一朝天子一朝臣,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為國捐軀赴國難的。

但當時胤礽還年輕,他不喜歡這樣“識時務”的妻族,知道這些事以後,更生氣了,一直想不通皇阿瑪為何非要把石家塞給他?哪怕為了彌合滿漢,就沒有彆的選擇了嗎?帶著幾分賭氣,哪怕那時候石氏已經進京侯嫁,胤礽也權當做不知道,從不讓僖嬪

召見石家內命婦,也不讓赫舍裡氏和石家結交,康熙隻好替兒子做做麵子,年年都賞賜石家。

胤礽想到這兒,更加想到夢中他一被廢,石家兄弟就改投老八,忽然也能理解了——這麼細論起來,這是石家祖宗上頭就傳下來的。若是日後大清沒了,恐怕石家也能好好效忠下一個王朝。

就衝這個,康熙再寬容,即便為了他這個太子,也是不會為石家抬旗的,他以前不會,之後更不會。

程婉蘊聽完之後比較吃驚的是——太子爺對石家的態度,好像很不喜歡啊?居然將石家以往不大光彩的事就這樣告訴自己了!

她一時不知該感慨太子爺對她的信任,還是該感慨石家好像真的有一點點……委屈了太子爺了。當時康熙到底咋想的呢?

哪怕來自後世,知道曆史大概走向,也看過很多清宮劇之類的分析,程婉蘊還是鬨不明白。

“對了,你祖父是做什麼的?()”胤礽忽然又想起抬旗也得挑吉日、命大學士宣旨,旨意裡定然要寫程家至少二代的“光輝事跡?[()]?『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用溢美之詞好生誇一誇家族淵源,但程家的祖上是做什麼的?這還真不知道,胤礽隻知道阿婉的祖父早死,祖母前頭幾個孩子也都夭折的夭折、逃難離散身死的也有,就剩了程世福這個幼子,所以程家幾乎隻能追溯到程世福就斷了,因其為寒門出身,恐怕連家譜都沒有。

程婉蘊回想了一下,然後就有點訕訕:“我聽祖母說過,祖父好像是屠夫……”

程家曾祖是明末莫名其妙被裹挾當了“漢軍旗”的小兵,等天下安定僥幸活下來就成了閒散兵丁,跟著佐領回了原籍娶了屠夫的女兒,順道繼承了屠夫的家業。

因此,程家祖父就成了那條街最俊俏的殺豬漢!程老太太一說起程老爺子就眉飛色舞,說他又強壯又濃眉大眼,夏天天熱,他就隻穿無袖的短褂子,敞著懷,手起刀落剁豬肉,分毫不差,都不用上稱。

程老太太就在他豬肉鋪邊上賣菜,每回收攤程老爺子都送她兩根骨頭回去熬湯。

後來,兩人成了親,許多許多年後歙縣有流民占山為王鬨了響馬,縣令征民壯剿匪,她祖父去了,殺了好幾個匪徒,但最後鮮血淋漓被人橫著抬回來了,受傷太重撐了幾天就斷氣了。

縣令給他們家寫了個勇壯之士的匾,還給了二十兩銀子撫恤。

“那匾還被我祖母藏著呢,人家勸她拿出來掛著,她卻覺著這東西是夫婿拿命換的,不願意見到,就一直收著,隻想念祖父的時候才時不時拿出來擦拭。”程婉蘊歎了口氣,很多人都說程家是泥腿子,她都不反駁,的確是嘛,往上數二代還是殺豬的呢。

而且她不覺著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她很為祖父感到光榮,他或許也可以不去的,但他還是為了保衛家人、鄰裡站了出來,因此才犧牲的,他明明很勇敢啊。

程婉蘊笑道:“我祖母常說,我阿瑪那身無二兩肉的樣子,一點都不像祖父,懷章也文弱,反而懷靖就生得很像祖父,祖母因此最疼他,還說他不僅生得像,就連那倔強

() 的狗脾氣也像,說他是那等隻要你待他好,他便也願意為你掏心掏肺、哪怕豁出去命的人。”

胤礽想到夢境中因他之故被處死的程懷靖,垂下了眼眸以掩飾自己眼中的悲傷情緒,輕輕道:“老人家看人……很準。”

他在夢中聽到太監們遞進來懷靖的死訊,怔忪之餘,竟在慶幸,幸好阿婉已先去了,不然竟不知該如何向她交待了。

胤礽看得出來,兄弟姐妹裡,阿婉雖然都疼他們,但心底應當是最喜愛懷靖這個幼弟的。懷章性子老成不用人操心,懷靖卻活潑開朗又貼心,那麼大了還能和額林珠弘晳玩到一塊兒。

那樣的悲劇,以後不會了,絕不會了。

胤礽暗暗下定決心,抬頭道:“都扯遠了,總之今兒皇阿瑪把你們叫回來,應當就是要宣旨的意思,旨意一下宮裡定然會有軒然大波,你心中有數就好。”

程婉蘊也斂了神色,鄭重向太子爺謝恩——程家送縣令到父子二人都能身居要職,全離不開太子爺的提攜,但太子爺已經搭好了戲台子,這戲程家也要唱得起來才行!

這大恩要接得住、要扛得住,否則扶不起來也白搭。宮外靠程世福和懷章懷靖了,宮裡就得靠她了,她要為程家撐住半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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