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熙年間,北塘炮台共有南北兩座,都是明朝建造。程婉蘊記憶中的北塘炮台實際上沿海岸線由北到南一共有五座,另外二座康熙年間還沒建起來,是清末才加建的。

這地方是天津最早的一個炮台,後世更為聞名的大沽口炮台如今還未建起。因此北塘孤獨地扼守著津門海防要塞,已有百年。大清入關後,天下太平,康熙朝國力強盛,零星海寇並不足以為慮,北塘炮台作為一個“內河海口”,位置處在渤海灣的懷抱裡,水師提督便更看重登州和山海關炮台,這倆地兒一個靠近李朝鮮,一個延伸在渤海灣口,都是被鄰國重點打秋風的地方,因此北塘這年久失修的炮台也就隻派了一個百戶、一個把總領兵看守。

而且由於北塘地勢較高,明代建造時將炮台建得台高五丈,登台眺望時煙波無際,蘆葦叢生,風光秀美,康熙兩次南巡路過時都將這地兒當做了一個登臨覽勝的遊玩之地。

所以胤礽聽說是北塘竟然蒙受海寇侵襲還是很驚訝的。

第七回的夢太短,也就看了眼折子的功夫,他不由在想,那些海寇是怎麼躲過登州炮台直撲北塘的,登州那兒可是有一個千總統兵防守。

而且就算那海寇來得人多勢大,設計繞過了登州撲向北塘,那北塘炮台上也有百戶和上百兵丁,雙壘持鑰,在明代都能死死抗住倭寇侵襲禍亂,怎的到了大清就剩那顧敏叡一家死戰?其他人去了哪兒?為何水師提督沒有派援軍?

胤礽實在沒能想明白,這一切疑慮或許都得在到達北塘後才能解開。

程婉蘊卻是知道其中的貓膩的。

這裡得先區分下海寇與倭寇的區彆,海寇大多是破產窮人在海上以劫掠為生,也就是俗稱的海盜,所以哪兒的人都有,有周邊小國,也有咱們自己活不下去的人。而倭寇就是倭寇,就來自那一串小島組成的國家。到了大清,相比之下,倭寇已很不成氣候了,不像前明倭寇禍亂尤烈(明朝後期的倭寇很多是破產的沿海明人組成的海盜,為了活命才偽裝倭寇在海上劫掠或與倭寇勾結,主要代表便有王直、徐海等。)

大清入關後,不提順治,康熙登基後便采取休養生息與緩和矛盾的政策,而且大清初期是有點氣運在身上的,首先小冰河期過了,氣候轉暖,天災頻率明顯下降,其次紅薯、土豆等高產物逐漸被人們大麵積種植與食用。

我們國家的老百姓根植在土地上,是最能忍耐且安定的一類人,隻要有一口吃的都不會鋌而走險,康熙朝人口迅速增長,相對“過得去”的生活便隔絕了沿海百姓偽裝倭寇參與劫掠的行為。

另外,大清以前是沒有水師的,大清入關後第一支水師就是康熙為了平定鄭氏在苔灣的統治練的,康熙一方麵對前明留下的龐大水師遺產照單全收,一方麵在前明水師裡摻入八旗人員,從其身上漸漸脫胎組建自己的八旗水師營,進而讓施琅練出了一支在當時十分強大的水師艦隊,這也歪打正著,能對著真正的倭寇碾壓式毆打,如太子妃娘家就是打倭寇的好手啊!

那麼多年下來基本沒吃過敗仗的。()

當然這也跟倭國那頭進入德川幕府時期,國內政局動蕩、戰亂紛紛有關,並且他們也開始學明朝實行嚴格的海禁,“片帆不得下海”。清朝入關兩百多年海禁關關開開反反複複,但總會留幾個通商口岸,倭國那頭卻接連下了六次鎖國令,一口氣鎖了兩百多年,直到醜醜國的堅船利炮把他們轟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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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康熙朝中前期還有些倭寇,再往後就絕跡了。

這也導致了什麼呢——隨著國泰民安、大一統的形成,又沒有練手的小弟騷擾,未能居安思危,大清的海防武備迅速鬆弛了下來,並且極度自信。

北塘炮台說是有百戶領兵守著,上頭能留幾個人還真說不準。

程婉蘊在心底默默歎息。康熙朝還好,八旗水師建製初具規模(雍正朝正式成型),且武德還算充沛,再往後幾代就衰敗得沒眼看了。

程婉蘊與太子爺來到北塘時正好暮色四合,漫天的火燒雲映得天水皆紅,炮台南北對峙,遠遠便能望見一個個森然的炮口,以及炮台外牆上累累的彈痕。

康熙朝為了避免百姓被海寇劫掠,原本依舊延續順治朝沿海居民內遷二十裡的“遷海”政策,但康熙一十一年全麵開海以後,這個政策便漸漸荒廢了,沿海居民又回來重操舊業,因此程婉蘊便能看見在南北兩邊的炮台之後,已經聚集了大小數個村落,不少舢板船、縱帆船停靠在岸邊,漁火如星散落其間。

他們的船靠在北岸,德柱領會了太子爺微服出行的真諦,包船的時候把人家船老大船上二百斤粗茶一並包下來了,裝作要采買船上補給預備出海貿易的商船隊,由於裝得過於逼真,下船的時候還有不少黑黝黝的水手圍過來打聽他們什麼時候出發,要不要聘船員。

差點沒把德柱問露餡了。

程婉蘊跟著太子爺信步走在北塘北營沿海那荒僻的小漁村裡,這裡民舍不多,大多都是近海漁戶,北麵便是水師營房、炮台墩台、馬場,南邊倚海。由此可以看出,這村子實際上也是海防功能大於百姓生活的小聚落。

太子爺走得很慢,不知道在看什麼、找什麼,程婉蘊卻被這沿海的特色房屋吸引了,這兒的屋子以厚石砌牆,再將海草曬乾後苫蓋屋頂,然後又將漁網罩在房頂,壓上石頭,這屋頂就不會被猛烈的海風刮走了,還能防鳥在屋頂築巢,實在是很聰明的做法。

胤礽卻在看路上的人,他走了那樣久,竟然沒看見一個官兵。

村子很小,繞一圈也不費什麼功夫,最後胤礽在水師營房外頭發現了一個戲台子,還有個小賭場,裡頭倒是熱鬨非常,單看外頭的軍馬,就知道裡頭聚飲玩樂的是什麼人了。最諷刺的是,這兒顯然是這村子裡最繁華之處,寒風中徘徊著不少兜售果子、酒水的小販。

就在這營房不遠處,還有個生意極好的所在——雞毛房。這些房屋像是半地下室,用石頭或泥土隨意地壘成,裡頭房頂上都懸著一個裝滿雞毛的箱子,每到寒冬大雪時節,有很多流離失所沒有房屋的乞丐、百姓,為

() 了活命不被凍死,會花上一兩文錢擠到這洞穴一般的雞毛房裡,以雞毛圍身,人與人相倚而睡,以此抵禦冬日夜晚刺骨的寒。但……這樣的房子是商人出於盈利的目的開設的,而不是朝廷或官府的濟民措施。

僅僅隔著一條彎彎曲曲的街道,一麵是官兵徹夜狂歡,一麵是雞毛房裡人滿為患。

實在是太諷刺了。

這是不會出現在史料裡的細枝末節,但程婉蘊和太子都親眼見到了。

還沒去炮台上看過,但胤礽已經知道為何海寇突然來犯,登州沒有派援軍、北塘炮台上僅剩一家拋頭顱灑熱血的忠骨……他氣得渾身發抖,下意識去摸腰間的刀了。

這時,幾匹駿馬潑風般從遠處碼頭方向奔馳而來,激起滿地煙塵,等馬匹行到麵前,馬上人翻身下馬跪在胤礽麵前,他才認出是自己另外兩個哈哈珠子,之前一直跟在四阿哥、五阿哥身邊,作為糊弄沿路官員的障眼法存在。

“奴才叩見一爺,四爺領親兵二百,船已到了碼頭。”

胤礽沉著臉點點頭:“你們起來吧,我知道了。”

那股未發泄出來的怒氣被他壓在了心底,像是烈火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

隨後,斜旁裡伸過來一隻微涼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胤礽微微一怔,轉過頭去便看見了程婉蘊沉靜的麵容,她平靜無波地對他說:“一爺彆急,有句俗話說得好‘沉屙宿疾不宜攻之猛劑,若循循調養則事半功倍’。吏治是如此、軍政亦是如此。”

治大國如烹小鮮,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程婉蘊能跟感覺到太子爺此時心情極差,但一時棒喝、殺幾個人並無濟於事,回頭太子爺走了,這兒很快又會恢複成這幅模樣。

胤礽倒有幾分意外,阿婉平日裡很少表露出這樣的一麵,但短短幾句信手拈來的話卻讓他也激賞無比,就像是一塊冰合子被她隨後放進了他胸懷,將他滿腔怒焰都熄滅了。

阿婉說的對,這些事要管,卻不是憑借一時意氣就能根除的。而且……胤礽想到了自己這尷尬的身份。

他是儲君,按理說不能去碰這些的,吏治民生都好說,唯獨兵防……想到這兒,胤礽那騰起的怒火頓時成了暗啞的火星子,他緊緊回握了她的手:“你說得對,我們回碼頭去見見老四他們吧。”

程婉蘊點點頭,太子爺能冷靜下來就好。而且……這種事情實在敏感,康熙有沒有賦予太子爺轄製調動地方八旗官兵、綠營兵勇的權力呢?

額……這很難說。程婉蘊能感受到太子爺掌心的微汗,她的心也像是這退潮的海麵一般,露出有些乾涸的灘塗。

想明白這一層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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