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蘊和劉側福晉出來,看見那王答應那抹倩影也有些迷惑,她怎麼還在這兒?有種上輩子和小姐妹相約去洗手間然後被壞孩子堵廁所門口放狠話的感覺……誰知,那王答應隻是遠遠一福身,便將手中手帕遞給了宮女,程婉蘊見那宮女走上前來請安:“方才小主拾到了一方錦帕……”

程婉蘊這才知道人家是拾金不昧,對自己方才的聯想有點不好意思,笑道:“是我的帕子,多謝王小主了。”那宮女將錦帕交給程婉蘊,那王答應也跟著遠遠望了她一眼,隨即也沒說什麼,垂下眼行了禮便離開了。

隻是那一眼便足夠水波蕩漾、嫵媚天成了,太太太漂亮了!程婉蘊忽然福至心靈,這一定是之前傳言的那個後宮侍寢榜首王答應!

剛入宮就能跟著康熙去圍獵的!她竟然那麼快就有了身孕。程婉蘊數了數指頭,她進宮約莫也才四個月時間,至少去圍獵之前她還沒身孕,那可能是圍獵之後懷的,也可能剛到懷了,但回了宮才診出來。

現在康熙宮裡青黃不接,高位妃嬪都老了,其他年輕的沒她漂亮,總之,她應該是這幾年後宮十分強勁的後起之秀了。

程婉蘊腦內吃了會兒瓜,和劉側福晉回寧壽宮裡坐下,又與二爺的田側福晉聊了會兒,她發現之前熱河對她還有幾分不屑的田側福晉現在對她十分親切了,原來她們這幾人去熱河的時候,她可是隻肯跟大福晉說話的!

根本正眼都懶得看她和劉側福晉。

果然時移勢易。

這屋子裡還有裕親王、康親王等宗室親王的福晉與側福晉,這些都是長輩,程婉蘊再鹹魚也知道這會兒要上去打招呼,於是時間不算難?,幾乎時時刻刻都牽著倆娃到處騙紅包。

最後本來用來裝水果的布兜全用來各式各樣的金瓜子和金裸子了,有的宗室皇親知道套路,甚至提前打好了各種給小孩子的見麵禮,隨手一套就是長命鎖、金麒麟之類的。兩輩子了,程婉蘊終於能體會到過年的好處和快樂了。

當年,她每回過年都是大出血的那一個,畢竟當年直到她不幸猝死,她也沒有結婚生子,而同輩的親朋好友二胎也有了,還有的二胎在望了。

她上輩子出生的那個地方,還延續著千百年以來的宗族觀念與大家族傳統,對於兒子的渴求就像渴求某種人生必須達成的境界似的,她還是“程勻”的時候,自小就沒進過家族祠堂,族譜裡也沒有她的名字。

爺爺去世,她披麻戴孝出錢出力,卻沒有守靈的資格,爺爺的祭文冊子裡,從兒子、孫子寫到侄子、侄孫、堂侄子、堂侄孫,都沒有她的名字,當然也沒有她姑姑們的名字,所有女性都忽然“隱形”了,就好像男人們是單雄繁殖出來的似的!

喪禮上,她爹捧著遺照,兩個叔叔捧骨灰和牌位,堂弟手舉高香蠟燭,堂侄提燈舉靈幡,而她“勻”出來的弟弟作為長房長孫,頭圍稻杆,腰彆鐮刀,手捧香爐,站在前麵為爺爺二跪九叩送行,象征著程家這個家族“大宗”最新一代的傳承與

希望。

哪怕她那弟弟隻是個天天打遊戲連個高中也考不上的廢材。

而她,隻能和姑姑們跟在隊伍最後頭,甚至要送爺爺安葬的時候,她們就沒資格跟上山了,在路邊最後磕一個頭,就得回去煮飯了。

所以,她家鄉那個地方,基本上每家每戶都沒有獨生子女,計劃的年代可是寧可丟工作、罰款也要生兒子的。

即便到了她這一代也是如此,如她一般被家人轄製早早結婚的也十分常見,她反抗父親的意誌報警的行為在當時竟顯得那麼出格。由此可見,逢年過節,麵對人數眾多的大家族,她要發出去多少紅包!(非粵省的小紅包,起碼二百大洋起底!)

最可怕的是,她有個小學相交至今的好友,人很棒,就是……結了二次婚,她瀟灑追愛的同時,每次婚姻都生孩子……程婉蘊每次發紅包都能發得麵目可憎。

所以,來到清朝後,程婉蘊對古代風俗適應良好,又因知道是古代,更加多了幾分包容之心,六百年後的現代社會尚且如此,至少清朝還有“滿清姑奶奶”之說,在旗的女孩兒還能出門逛街、騎馬出遊,因女孩兒都要選秀,未來可能鳳凰飛上枝頭,在某種程度上竟比後世還要看重幾分,而且她有了程世福這樣的阿瑪在,也是天大的幸運了。

在程家,程婉蘊雖然不用發紅包,但也要準備各種各樣的禮物,幾乎每到年節都在拚命趕製繡活,吳大地主生了八個兒子,她平輩的表姐妹、表兄弟人數龐大。程婉蘊不止一次見吳氏拜年拜得愁容滿麵。

如今竟然倒了個,她倒成了贏家!原來進宮參加宮宴還有這等大好處!當然人生贏家是大福晉,她帶了四個閨女進宮,程婉蘊眼尖,瞥見大福晉身邊的嬤嬤帶了個大檀木盒子……看來能裝不少呢。

而大福晉也透過人群注意到了程婉蘊一行人,太子爺的庶長子是皇孫裡的頭一個,雖有些小毛病,但瑕不掩瑜,依然是那唯一啊!正被那程側福晉領著四處見禮。

這阿哥又不是那程側福晉所生……她竟然心無芥蒂領著他四處露臉!這不是為這個孩子造勢麼?他已占了長,如今又先在長輩們跟前占了先、露了臉,以後總要被人多看重幾分的。聽說這個程側福晉也有了身孕,她不怕她以後生了兒子,反倒被這個庶長子壓得沒出頭之日麼?

如果是大福晉,她會把侍妾生的兒子留給奶嬤嬤,借口孩子體弱要休息,去偏廳裡坐著不出來,絕不會給他冒頭的機會!

可惜……不僅是她無所出(女兒不算),其他格格努力了那麼多年也沒生出兒子。大福晉想到這事兒都覺著氣悶無比!帶著幾分不願承認的嫉妒羨慕,大福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隨著那孩子移動。

那孩兒小小年紀也很乖巧,不怕人不鬨騰,讓叫人就叫人,說話也很有條理。

說不眼熱是假的,如果她也有這樣一個兒子多好啊!她的二格格與太子的大阿哥同歲啊!如果是個兒子……否則今兒在太後麵前得臉的,不就是她和大阿哥了麼?就是因為沒有兒子,府裡伺候大阿哥的

格格才會越來越多,她在惠妃娘娘和大阿哥跟前也跟著沒臉……大福晉臉色發青,牽著小女兒的手下意識收緊,讓女兒都吃痛地叫了一聲:“額娘!”

她連忙鬆開手,蹲下身來揉著孩子腕子,聽見太子爺的大阿哥正給某個親王家的老福晉背詩,聲音清脆,逗得老人家朗聲大笑,心中又是一陣抽動。

程婉蘊全然不知大福晉的心病,對她而言,她並不覺著阿克墩得寵露臉會礙著她什麼,這就是屁股決定腦袋了。

她以前是格格,現在是側福晉,這都逃不過一個“妾室”的身份,什麼長子嫡子之爭與她何乾呀!那都是太子妃要考慮的事兒,她就跟著太子爺,領導怎麼吩咐她怎麼做,阿克墩得康熙、皇太後青眼,對整個毓慶宮都是好事,當然要推他一把啦!

所以她依然興致勃勃地帶著倆孩子發發紅包、又收收紅包,時間也很快消磨了。

眼見著日頭西斜,就到要開宴的時候了,僖嬪過來與她彙合,天色漸晚,但宮中裝點得分外喜慶,紅綢掛樹,宮燈流光溢彩,各色肩輿在宮巷裡排成如遊龍般,這樣的場麵程婉蘊頭一回見,很是震撼。

堵車這事兒果然古來有之。

宮外的爆竹聲已接連響起了,額林珠和阿克墩後來在寧壽宮就困了,他們這個年紀都是要睡一下午的,現在困勁上來各自窩在奶嬤嬤懷裡睡著,坐上肩輿都還沒醒。

乾清宮宮裡宮外從早上就開始擺桌布置大宴的事兒,今年比往年更添幾分隆重,大約擺了百桌,從宮裡一直擺到外頭空地上了。

未時二刻,隨著鼓樂聲,各嬪妃、皇子公主、宗室親王及女眷便依次入座了。

跟著僖嬪和引座的太監,程婉蘊發現自己的座位竟然能排在殿內,雖然靠近宮門,但已經非常靠前了!

要隻要殿外還擺了幾十桌呢。

她的前麵隻有大福晉,已經排在皇子家眷中第二,田側福晉屈居在她身後。

除了皇上獨享大殿寶階之上的金龍大宴桌,其他人都是用的高盛桌,二人一桌,按照序齒行家人禮。

幸好帶娃來了,不然程婉蘊就得跟大福晉同桌吃飯了……程婉蘊一陣慶幸。

因為皇孫皇孫女還不多,而且大多年紀還小,所以康熙特意下了恩旨,不讓皇孫們單獨開席,而是隨自家額娘就坐。

大福晉身後就多擺了兩張桌子,給四個格格坐著,格格身後又還有烏泱泱的嬤嬤,實在有點擠,桌子旁邊炭盆都沒地方放了。

大福晉就叫人換手爐來,大殿裡燒了火龍,現在人又多,其實不算特彆冷,就讓太監把炭盆撤了,雖說炭盆都加了蓋子,但炭火要是燙著孩子,那可不是玩的。

程婉蘊這邊還好,奶嬤嬤跪著抱兩個孩子坐在身後那一桌,不算太擠,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著她們這邊的位置空隙大些,坐墊也厚實幾分,就連那炭盆裡燒得炭不僅沒味兒,甚至還有幾分柚子皮的果香傳出來,十分清香。

程婉蘊不由叫住負責伺候她們這幾桌

的加炭太監(),低聲問道:“公公留步?()?[()]『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這些東西是……”那太監笑著低語道:“側福晉放心,這都是貴主特意吩咐的。”

程婉蘊懵了:鈕祜祿貴妃?她還以為是太子爺的手筆,沒想到卻是永壽宮——也是,鈕祜祿貴妃執掌後宮,這次大宴也得她精心操持,專門為了誰多給一點深冬臘月的暖意,是十分順手之事。

隻是要深究的是——為什麼?

程婉蘊決定事後要將這件小事告知太子,麵上卻是向那太監謝了貴妃的好意,就暫且按下不提。

額林珠和阿克墩還在睡,程婉蘊也沒叫醒他們,反正筵席還沒正式開始,皇上、皇太後和太子都還沒到。

現在送膳太監正高高舉起紅漆托盤,按照位分規製上冷盤和餑餑,今兒家宴是滿漢全席——倒不是後世那延伸之意的“滿漢全席”,而且清朝筵席本來就有分滿席、漢席,往年乾清宮家宴與太和殿筵席一般都是滿席,但今兒卻添了不少漢式菜,所以才稱滿漢全席。

由此可見康熙此時彌合滿漢的決心已體現在他執政乃至生活的方方麵麵了。

當所有人都在質疑太子妃身世的時候,程婉蘊卻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受。彆說太子妃了,太子爺如今身邊伺候的人幾乎都是漢軍旗和內務府包衣,一個出身正經滿洲八旗的姑娘都沒有,就很明顯了。

康熙企圖將太子打造成一杆吸引漢人及文臣的鮮明旗幟——因為身為皇帝的他必須代表著滿洲八旗勳貴的利益,否則滿人也不答應啊!那隻能拿太子吸引那些漢人了。

但康熙或許根本無法想象,這兩個有“揚州、嘉定”等慘案橫亙其中的民族在封建帝製之下根本沒辦法強硬撮合。太子在康熙的授意下逐漸倒向漢臣,會被滿洲八旗排擠得越加越厲害,而漢人也會越發簇擁這位符合漢家正統的儲君,反而將滿漢之間的隔閡與鴻溝越拉越大,逐漸形成兩大針鋒相對的勢力。

這是他身為皇帝的階級局限性。他一廂情願,之後又得了被害妄想症,最終卻害得滿洲八旗紛紛站隊其他的阿哥,諸多的原因雜糅在一起,讓太子成為一個滿洲圈外人了。

程婉蘊望著還空落落的太子之位,思緒越發飄選,與其說太子的廢立是康熙一家之言,不如說這背後還有兩個民族的角力。

漢人的脊骨哪怕彎了,卻沒折,他們也時時刻刻想扶持一個親漢的皇帝上位,改善漢人低人一等的局麵。

太子真是千百年來最難的太子了。

程婉蘊歎了口氣,她覺得曆朝曆代裡的太子麵臨的處境都沒有胤礽的複雜與艱難。

又是帝心難測、又是民族矛盾、又是黨派相爭、又是兄弟鬩牆。

想著那些,她好不容易才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這次大宴上來,她看著一桌子餑餑,心想今兒先上的還是滿席,這也是一種政治信號,就像太和殿大宴上也是滿洲官員位次更靠前,畢竟康熙仍然不敢將八旗得罪得太厲害了,還是得顧及他們的心思。

滿為先,漢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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