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也不知怎的,當他意識到那太監是背著胤禛往永和宮跑的時候,不過一轉念間,他便已現身在永和宮內殿中,把他嚇了一跳。

大雨不止,四更天的梆子都敲過了,永和宮內還是燈火通明。

德妃正哄著哭鬨不止的十四阿哥,急得團團轉。

十四阿哥自小就是個夜哭郎,脾氣大得很,半夜無緣無故哭鬨起來是常有的事,奶母哄不住,德妃便日日夜夜看顧,許是母子天性,十四阿哥在額娘懷裡還安分些,但這安分也有限。

宮女和嬤嬤拿著撥浪鼓、竹喇叭、布老虎輪番上陣,十四阿哥也不給麵子,抓一個丟一個,尖銳的哭聲震天響,德妃心疼不已,生怕他嗓子扯壞了。

德妃抱著十四阿哥來回踱步,不時為他拭淚,溫柔地哄著:“十四乖,額娘在呢。”

一道驚雷爆響,讓剛剛哭累的十四又聲嘶力竭地嚎哭起來。

德妃連忙捂住十四的耳朵,見他哭得喘不過氣幾乎乾嘔,心尖隻覺好似針紮般,全身心都掛在了他身上,又哄又顛,從廊下來回走到堂屋,但十四阿哥仍舊不買賬。

隨著這陣雷聲消散,胤礽隱約聽見永和宮門外有拍門聲。

景仁宮與永和宮相鄰,隻需穿過一條宮巷兩道門就能到達,往常這個時辰宮巷的宮門早已下鑰,但因大行皇後剛過頭七,薩滿需持經幡徹夜繞行宮殿作法超度,因此這幾日宮門常開,夜裡景仁宮和永和宮是暢通無阻的。

但永和宮殿門上值夜的太監睡得迷迷糊糊,這雨聲雷聲接連不斷,竟然沒有意識到有人拍門,與他一同值夜的另一個太監搔了搔脖子,閉著眼問了句:“什麼動靜?”

另一個搓了搓胳膊翻身繼續睡:“彆管了,這什麼時候了,哪來的人。”

胤礽就看著胤禛的貼身太監蘇培盛不斷叫喊著、拍著門,永和宮裡明明燈火明亮,隱約還能聽見人聲,卻始終沒有人開門。

最後,一隻手從他背後伸了過來,將蘇培盛拍門的手按下:“我們回去,回景仁宮,以後……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蘇培盛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躊躇不定:“爺,可是您正燒著呢……”

景仁宮裡什麼都沒有,連伺候的人都不夠。

“我死不了。”胤禛發了狠,黑漆漆的眸子在雨夜裡猶為銳利,“走!回去!狗奴才!我叫不動你了嗎?”

蘇培盛哭喪著臉又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恨恨地嘟囔:“德妃娘娘明明還說讓您隨時回去,她還給您預備好了屋子,怎麼連個門都不留!”

胤禛閉著眼睛,已經不想說話了。

一行人像是喪家之犬,孤獨行走在黑夜中。

走得遠了,胤禛終究是忍不住後頭看,胤礽也陪著他遠遠望著那個透著溫暖光亮的所在,在密密麻麻的雨絲中,像是幻境一般遙遠。

景仁宮隻剩蘆棚那兒還有念經的薩滿,靈幡飄蕩,空寂如墳墓。

胤禛卻仿佛回到了家一般鬆了口氣。

他讓蘇培盛背著他進了偏殿,換了身衣裳,燒點熱水來喝就罷了。

阿哥所離得太遠,他身邊現今隻跟著幾個人,除了永和宮那條路,其他宮門都鎖著,胤禛不想因為一點不適鬨到皇阿瑪那兒去,也不想大張旗鼓叫太醫。

口舌能殺人,他不想第二天流言四起,說他因為給孝懿皇後儘孝才病了。

今早舉哀時,德妃見胤禛跪得要太監攙扶才能站起來,便遣了貼身宮女過來囑咐,阿哥所遠不方便,累了隻管到永和宮裡歇一歇,她給他預備好了起居用具了。

胤禛心底十分感念,便鄭重應下了。

因此,他本想悄悄到永和宮去,不惹眼,興許……還能和額娘多說幾句話。

胤禛甚至想好了怎麼和德妃道歉,他想和她解釋,他沒有咒生母短壽的心思,他隻是想償還這十一年的養恩,以後他的日子還長,他還能在德妃身邊承歡儘孝,他也一定會的。

可他和孝懿皇後的母子情分就到這了。

他蒼白著臉,昏昏沉沉睡過去,沒一會兒就發了高熱,蘇培盛卻趴在床邊睡著了,胤礽急得在夢中拿腳踹他這個蠢奴才,當然是踹了空。

等蘇培盛天亮醒來,一摸胤禛渾身燒得像個火爐子,立刻便嚇得跳了起來,大叫著來人連滾帶爬出去遞牌子喊太醫。

突然一個驚雷,卻不是來自夢中,一下將胤礽從夢中驚醒了。

窗紙被吹得嘩嘩作響,天空就像漏了一個洞似的,大雨頃刻間便傾盆而下,胤礽茫然地坐起身來,借著劈開天地一般的閃電瞅了一眼擺在五鬥櫃上的自鳴鐘,正是四更天。

身邊,程婉蘊還在熟睡,這麼響的雷聲竟然沒有吵醒她。

胤礽下床推開窗子,風雨急急湧入,他越看這場夜雨,越發心裡不安。

外頭值夜的碧桃還算警醒,聽見動靜點燈進來,輕聲道:“太子爺?這天還沒亮呢,您再歇歇?還是……”

“叫何保忠過來。”胤礽已沉下臉。

碧桃應下出去了,他自己穿了衣裳,等何保忠著急忙慌地進來,他靴子都穿好了:“走,帶把大傘,跟爺去一趟景仁宮。”

“啊?”何保忠揉著眼睛,也瞧了好幾遍自鳴鐘。

“啊什麼,快走。”

胤礽還是放心不下。

難不成這回夢裡夢的就是今晚?他想起胤禛今兒的臉色,的確是不大好,人也恍恍惚惚的,若已累病了緊接著又淋一場大雨,這病起來還不得元氣大傷?

佟額娘臨終前最是放心不下他,不僅和康熙叮囑過好幾遍,胤礽在場時,也懇請他一定要看顧這個弟弟。現在佟額娘還沒入土,說不定正是她見不得孩子受罪托夢來了。

毓慶宮離景仁宮不近不遠,胤礽特意讓人套了最大的轎子,還帶上了一壺熱熱的紅糖薑茶,他這邊過去通向景仁宮的各條宮巷均已鎖門,但這回也顧不上這許多了,便讓何保忠在大雨中拿著太子令牌,一扇一扇敲開。

一路緊趕慢趕

進了景仁宮(),裡頭除了念經的喇嘛?[()]?『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昏昏欲睡的守靈太監,卻沒人。

自打頭七過了以後,自發自願留在景仁宮徹夜守靈的便隻有胤禛,他幾乎是住在這裡,誰也勸不動,當時康熙見狀便歎了一聲,說隨他去吧。

難不成老四已經去了永和宮?

胤礽隻得又領著人往通往永和宮的宮巷沿路去尋,大雨劈裡啪啦打在轎頂上,越打越急,雨勢越發大了,轎子外頭,太監們就連提著燈都瞧不清眼前一尺開外的路。

但不一會兒,就聽何保忠突然大喊了一聲:“太子爺,對麵有人來了!”

胤礽忙掀開轎簾一看,看清來人後,再次難掩心中震蕩,從大雨中來的,正是背著胤禛從永和宮方向回轉的蘇培盛及另外兩個打傘的太監,幾人狼狽不堪,竟然真與他夢中所見一模一樣!

蘇培盛也沒想到竟然有人,停下來一瞧,還是太子的尊駕!

“太子爺千歲!”他嚇得撲通跪了下來,差點沒把自己主子甩到水坑裡。

胤禛還有意識,聞聲也連忙掙紮著要下來。

“這時候還管這些禮數做什麼,快上來!”胤礽連忙下轎,把淋成落水狗般的胤禛拽上了轎子,轎子裡寬敞,裡頭還有熱熱的手爐、茶壺、熱水熱帕子。

胤礽早就備好了自己的衣裳,讓小太監上來把胤禛薅過來扒了衣裳,全身都拿滾燙的帕子擦過,再換上乾燥的衣服,他才鬆了口氣。

他的衣裳太大了些,胤禛低著腦袋將袖口挽了又挽。

胤礽瞧他那頹唐的樣子,想說幾句寬慰的話也不知怎麼開口為好。

他本想頂好能趕在胤禛去永和宮前就把人截住,這樣省得他淋一身濕病情加重,還受了一肚子氣。結果還是晚了一步。

胤礽將茶壺蓋子打開,空氣裡立馬彌漫著甜絲絲又帶著辛辣的味道。

見老四因為發熱淋雨還在不自覺地哆嗦,他連忙倒了一杯茶出來,暗紅色的茶水裡還漂浮著搗碎的薑末。這也是阿婉做的薑茶糖塊,她把老生薑和紅棗、乾玫瑰一並搗碎了混在熬成糖漿的紅糖裡,再拿磨具壓成小四方塊,曬乾後就儲藏在罐子裡。要泡茶喝的時候就拿一塊滾水化開就是,極便利。

胤礽有一回見她在喝,嘗了一口覺得不錯,辛甜不膩,祛濕暖胃,還帶著淡淡花香,便又不客氣地順了一罐子來。

當時,阿婉瞅著他一臉還欲言又止,他問她怎麼了,她又吞吞吐吐不說,背地裡卻同身邊宮女嘀嘀咕咕:“太子爺怎麼回事,這是專門我們女人喝的……”

喝茶還分什麼女人男人的,胤礽並不介意。

他不喜歡吃甜口的點心,但甜口的茶配鹹口的點心正正好,古怪的是,每次他讓阿婉給他泡這個薑茶糖塊配點心一塊兒吃,阿婉都用一種十分複雜難懂的眼神盯著他看。

估摸著她小氣的毛病又犯了,不舍得給他喝呢。

他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忙把茶遞到胤禛手邊:“趁熱喝了,驅驅寒氣。”

胤禛一

() 向不喜歡喝薑茶,但這薑茶聞著與平時的似乎不太一樣,他猶豫了會才吃了一口,老薑嗆人的辛辣總算喚醒了胤禛的神智,他雙手抱著源源不斷穿來暖意的杯盞,原本從心底涼到四肢百骸的冷意一點點散去。

胤禛將薑茶一飲而儘,砸吧砸吧甜絲絲的嘴,太子的薑茶與他平日裡喝得果然不同,薑的辣味散去以後,口舌裡儘是回味不斷的甜味和香味,沒有以往記憶裡的難喝。

一杯下去,他便渾身微微發汗,頭痛也好多了。

這時,他才注意到,景仁宮那麼近早就該到了,怎麼轎子搖搖晃晃還在雨中前進?

“我拿手諭去請了太醫,隻說是我府上格格有孕不舒服,”胤礽又給他手裡塞了個銅製的南瓜手爐,“不許拒絕,你起燒了,先跟二哥回毓慶宮住下,旁的以後再說。”

胤禛便又將話咽回肚子裡。

等到了淳本殿,他睡在了太子的書房,聽著太子親自安頓他身邊跟著的下人休息,又叫人天一亮就去阿哥所拿他的衣物。

沒一會兒,太醫也來了,給他把了脈開了藥,然後屋外廊下又多了個紅泥小爐子,蘇培盛也換了身乾淨衣服,蹲在爐子邊上看火熬藥,他身上太監服瞧著像是太子身邊何保忠的,寬得能裝下兩個人,他沒忍住笑出來。

胤禛聞著藥味,整個人窩在蓬鬆溫暖的被子裡,盯著對麵窗沿上一隻怪模怪樣的木雕老虎發了一會兒呆,漸漸安定地睡著了。

似夢非夢之間,他才忽然想起來,二哥怎麼會湊巧出現在那兒?

那麼晚了……二哥怎麼會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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