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極即踐阼:從皇極殿前東側主階登上至高無上的位置,承天啟運,受命於天,去踐行禦民安邦之承諾。
在教坊司莊嚴的禮樂中,舉國上下最盛大的登極大典結束,十二歲的朱翊鈞成為大明帝國第十三位皇帝。
登極大典是皇帝一生中最重要的儀製,但明朝的皇帝登極往往伴隨著國喪,上萬人的盛大典禮,氛圍卻尤為沉重。
繁複的禮儀之後,朱翊鈞又要換衣服,前往太廟,祭祀祖宗,再到慈寧宮,向皇太後謝恩。如此,登極大典才算完成。
內閣提交了多個年號供新君參考。朱翊鈞問馮保:“哪個是張先生擬的?”
馮保指向其中一處:“這個。”
朱翊鈞垂眸一看:“萬曆?”
“行,那就這個。”
五年前,他的父親即位,那時的首輔是徐階,內閣多達六人,也呈上好幾個年號以供其選擇,“隆慶”雖不是最好那個,但卻是高拱擬的,所以先帝最後定了這個年號。
現在輪到朱翊鈞,他也要選個自己的老師擬的,不過,要等到明年才用得上。
登極之後第二天,高拱就迫不及待要給他這個新上任的小皇帝立規矩。
他上了一道奏疏——《新政所急五事疏》。
看得出來高閣老確實挺急的。
第一,他要求朱翊鈞禦門聽政,即上早朝。各大臣奏請之事,按照祖宗舊規,親自回答,以見政令出自主上,臣下不敢預。
第一,他要求朱翊鈞視朝回宮後,按照祖宗舊規,一次奏事。禦覽完畢之,發內閣擬票呈覽,再發行各衙門。則下情得通,奸弊可弭,皇上亦得曉天下事。
第二,他要求每天早朝之後,朱翊鈞到文華殿,先進講,再令輔臣入見。不是很急的事情,就在這時候陳奏。如果遇到急事,大臣求見,朱翊鈞也得見。
第四:一應章奏,俱發內閣看詳擬票,再呈上。若皇上不滿意,再發回給內閣重新擬票。不可讓司禮監內批,若實在要批,也必須讓內閣看過之後,方可施行,亦可免假借之弊。
第五,一應奏疏必發由內閣票擬,絕不可留中不發!
朱翊鈞將奏疏遞給馮保:“前麵兩條是針對我的,後麵二條是針對你的。”
他雖然已經即位,仍保持著以往的語言習慣,若非正式場合,或麵見朝臣,很少以“朕”自稱。
私底下倒也隨意,沒有人糾正他,他也不在意親近的人在他麵前用語是否規範。
馮保笑道:“他不敢針對陛下,所謂新政五事,事事針對司禮監,確切的說,他是對我有意見。”
朱翊鈞又道:“皇考在時,他將陳洪、孟衝之流安排在掌印的位置上,讓他們日日爭飾奇技淫巧,無暇與他爭權。”
“你是我的伴讀,向來與我親近,他害怕了。”
正如朱翊鈞所說,高拱確實害怕了,一方麵,他怕張居正覬覦他的首輔之位,另一方麵,又怕馮保分走
他手中的權力。他更怕這一人結盟,直接將他這個首輔趕回家去。
馮保問道:“殿下打算如何處理?”
朱翊鈞垂眸,看著那封奏疏:“他們背地裡都稱我小世宗,那我就得讓他們明白,我就是皇爺爺一手養大的。”
他的手指劃過最後那一條“一應奏疏必發由內閣票擬,絕不可留中不發”,而後,一把合上奏折,丟到一邊,沉聲道:“留中不發。”
“……”
事實上,高拱所提出的新政五事,有理有據,無可辯駁,就連他自己也反複提到“祖宗舊製”。
如果換一個人提,或者換個時間,不那麼操之過急,朱翊鈞一定會好好批複他,並虛心接納他的建議。
然而現在,他在這時候上這樣一封奏疏,有什麼目的人儘皆知。
朱翊鈞偏不按他說的來,就要晾一晾他。
這封奏疏果然被朱翊鈞扣了下來,高拱問起,他隻說“不甚解”,要仔仔細細多讀幾遍才能答複。
高拱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今時不同往日,他不再是東宮太子,而是一國之君。
高拱隻想緊握內閣首輔的權力,又不是要造反,自然不能跟他硬來。
於是,也隻能由他拖著。
朱翊鈞發現,他父皇當年的那句“不甚解”,還真挺好用。
國事有內閣,朱翊鈞還要繼續處理他父皇的喪葬事宜。
隆慶今年才二十六歲,正值壯年,沒想過自己會英年早逝,也沒有考慮給自己修陵寢。
朱翊鈞聽從張居正的建議,命禮部左侍郎王希烈帶著欽天監前往天壽山為先帝選擇陵地,選定了世宗永陵左側的潭峪嶺。
朱翊鈞要親自前往勘察,正值伏天,酷暑難耐,北京城今年格外炎熱,已經連著快一個月沒下過一滴雨。
因為隆慶駕崩,朱翊鈞情緒低落,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話也少了許多。
大臣擔心他的身體,怕他中暑,紛紛上疏勸他留在宮中,讓大臣去便是。
張居正明白他的一片孝心,上疏道:“皇陵選址事關重大,陵地的風水又十分微妙,應考慮詳儘,廣集眾言。不如派遣禮、工一部大臣及科、道官各一員,欽天監通曉地理、陰陽官員等,再推舉廷臣中精於地理堪輿之術的官員一人,一同前往察看。”
朱翊鈞批了,但仍然堅持親自前往。
連張居正都勸不住他,彆的大臣就更彆提了。
於是六月一十一,朱翊鈞定下了他登極以來的首次出巡,目的是為父皇勘察陵地。
皇上出巡,本應是上千人的儀仗,但朱翊鈞下了道諭旨——一切從簡,並指派內閣大學士張居正、司禮監掌印馮保、戶部尚書張守直、禮部右侍郎朱大、工部左侍郎趙錦等人一同前往天壽山察看。
天氣實在炎熱,禦馬監特意在馬車裡準備了冰鑒,給皇上解暑。一路上,張居正和馮保在馬車上陪著他。
到了郊外,朱翊鈞掀簾子往外張望。日頭太毒
了,田間農作物因為缺水,都垂著頭奄奄一息,龜裂的土地露出深淺不一的溝壑。
朱翊鈞問:“土裡種的是什麼?”
張居正答道:“回陛下,應該是粟、豆一類的糧食。春天耕種,七月成熟,八月就可耕種宿麥,如此便可割穀種麥。”
朱翊鈞又問:“什麼叫宿麥?”
張居正答道:“麥子在南方兩年二熟,春分為種,處暑後收,成為旋麥。白露前種,芒種後收,成為宿麥。在京郊,農戶主要種植宿麥,便是一年一熟。”
一年一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