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他幼小又堅定的心下了一個危險的決定。他沒有再去尋找那些血淋淋的內臟,而是潛入藥房,找到鎮靜劑和針管,然後戴上太子神麵,在天亮時踏入地麵停車場。
天光灑落在他的肩頭,他渾身猶如水洗一般閃閃發亮。咚咚咚——他聽見媽媽的腳步聲了,那麼沉重,仿佛敲在心頭。如果神儺舞能讓從前的媽媽感受到安寧,是否也能驅走她夢境裡那隻黑色的妖怪?這世間既然有鬼魂,是否也有真正的神明,能夠在他起舞時聽見他的祈求?
他再次跳起神儺舞,伴隨他冥想的鼓點,以莊嚴的姿態踏起神聖的舞步。他在夜間與鬼怪周旋的時候受了傷,鮮血順著他的指尖滴落在地,每一步都像在血色的蓮花上起舞。
“停下——停下——”媽媽變得焦躁,她漆黑的額上那個可怖的膿包在脹大、開裂,流出黃澄澄的膿水。
是神儺舞起作用了麼?爺爺說靳家的神儺舞會召請神仙下凡,替他們斬除邪祟。他不奢望神仙為了他而降臨,他隻希望他能得到儺神太子的勇氣和力量,喚回真正的媽媽。
“停下——”
媽媽的撕心裂肺地呐喊,聲音變了調,又尖又高,仿佛要震碎他的耳膜。
他毫不畏懼,起舞不息。
“停下——”
她的聲音在高亢的調子中破裂開,有個隆隆的恐怖聲響在她喉間升起。他敢肯定那不是媽媽的聲音,黑妖怪在她的聲音中露出了蛛絲馬跡,她頭頂的膿包忽然爆裂,無數層黏滑的膜顫抖著,似乎想從中間裂開,就像一個人睜開眼皮。
靳非澤忽然明白了,那不是膿包,而是一隻眼睛。
媽媽在癲狂中衝了過來,咬住靳非澤的肩膀。她的嘴角開裂,咧開比常人大一倍的弧度,數排刀刃一樣尖利的牙齒齊齊沒入了靳非澤的血肉。靳非澤的血狂湧而出,劇痛讓他的半邊身子頃刻間沒了知覺。
媽媽把他撞上圍牆,他聽見骨頭裂開的聲音,胸前一陣劇痛,媽媽的兩隻手臂都沒進了他的軀體,拔出鮮血淋漓的內臟,像丟垃圾一樣甩在地上。他知道他失敗了,神明沒有降臨,也沒有賜給他力量。爺爺騙了他,這世上根本沒有神明,神儺舞也無法驅除邪惡。
他胸腹前破了一個大洞,內臟被媽媽掏空,像一個破碎的木偶。在媽媽埋頭撕咬他時,他用儘最後的力氣拔出填滿鎮靜劑的針管,刺入媽媽的脖頸。過量的鎮靜劑會讓她陷入長眠,毫無痛苦地死去。
讓她解脫,是他能想到的最後一個擺脫黑妖怪的辦法。
一管藥打光,她依然立在原地,兩隻漆黑的手爪握著他小小的身體。他不禁感到絕望,連鎮靜劑也沒有用嗎?他撐不住了,黑暗在他的視野裡降臨,滾燙的鮮血帶走他的溫度,他心臟像被放進了冰窖,一點點地冷了下去。
然而就在這時,她額心的膿包裂開了,一條縫隙像地裂一樣緩緩張開。靳非澤的痛楚瞬間消失,空氣變得濃稠無比,視野裡的光線有了鮮亮的色彩,曲折又離奇地纏繞在一起,他莫名其妙地覺得那是一些充滿奧秘的文字,隻是他讀不懂。媽媽的眼睛裡有一個漆黑的影子,隨著那顆即將打開的眼眸緩緩現身。他呆呆地注視著那巨大的膿包,連鮮血都忘記了流動。
“阿澤……”媽媽用怪異的聲音喊著,“美味的阿澤……”
“吃掉阿澤。”
“品嘗阿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