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悄然變涼的天氣一樣,朝堂上的風向開始轉變。
登基時端方溫厚的新帝,最近整日耷拉著臉,比起聽政,更像是用一雙陰惻惻的眼睛審視仇敵。
高壓之下,眾臣皆戰戰兢兢,生怕一不小心觸了對方的黴頭,牽連到自己。
但饒是如此,每日早朝也總有那麼幾位臣子會被拎出來訓斥,今天更是見了血:新晉的兵部侍郎,直接被丟下來的硯台磕破頭,染紅半邊臉。
理由很簡單,陸停雲歸京後,北韃蠢蠢欲動,於十天前發動數場小型突襲,燒殺搶掠,來去如風,叫邊境百姓苦不堪言。
要知道,以往陸停雲在時,無論前線再如何交鋒,都不會殃及平民,這幾乎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鐵律。
因為陸停雲敢孤軍深入、窮追不舍,雷霆般千倍百倍地償還回去。
北韃生在馬背上,最擅遊擊,燕州城,說到底隻是一座城池而已,麵積有限,護不住邊境沿線的所有子民,但陸停雲的威名可以。
繼任的守將顯然沒這個能力。
眼下最好的辦法,是將陸停雲調回燕州,儘管對方傷了身子,無法再提槍征戰,卻能安撫人心,堵住悠悠之口。
可兵部侍郎額頭的傷,已然證明了陛下的態度。
明麵上,眾臣自是順應景燁心意,紛紛另想主意,私下裡則暗暗犯嘀咕,懷疑新帝的腦子出了問題。
——放著最省力的人選不用,偏要舍近求遠,一個無兵無權的陸停雲,怎就將對方嚇成了這樣?
難道民間盛傳的冤魂索命竟是實情?
唯有景燁自己清楚,再過兩月,北韃首領會急病暴斃,到時其內部政權更迭,自然沒精力騷擾大靖,反而會送上可乘之機。
既是注定的勝局,他何必要為此放虎歸山?
至於那些一夕成為俘虜流民的百姓,從始至終都沒被景燁放在心裡,有舍才有得,他要讓整個北境知道,如今的陸停雲,早不再是那個救人於水火的鎮安大將軍,往後能庇佑北境萬民的,唯有皇權。
想活命,唯有跪拜他景燁。
夜夜噩夢又如何,現實中,所有人還不是要俯首稱臣,沒膽子頂嘴一句。
然而景燁卻忘了,古往今來,朝臣能容忍昏君,是因為昏庸者容易操控,方便替自己謀取利益;
但他們卻難以容忍暴君,因為暴烈者喜怒無常,時刻會危及自身性命。
負傷告假的兵部侍郎便是引沸油鍋的那一點火星。
九月初九,祈求長壽的重陽節,昏迷半月的兵部侍郎重傷不治,死在家中。
同夜,雍州地動,震塌了皇陵。
常言道,德不配位,必有災殃,一時間人心惶惶,哪怕禁軍日日巡邏,仍抵不住京中非議。
當今陛下卻並未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咬定皇陵塌陷是人禍,於金鑾殿上大發雷霆,接連抓了幾個大臣下獄。
收到這個消息時,宋岫正在打理院子
裡的葡萄藤,後頭跟著排黃澄澄的小雞,遠遠瞧去,著實是道新奇風景。
霍野怕他曬,亦步亦趨地撐著把傘跟在他身側。
其餘仆從則見怪不怪:都說每逢休戰,邊關將士需得和百姓一起耕種,囤積糧草,現在看來半點不假,青年住進彆院這一個月,養雞喂兔,下河摸魚,隻差沒劃出一塊地來開荒,栽些稻米蔬菜,自給自足。
活脫脫副解甲歸田的架勢。
而皇上似乎也把對方徹底拋在了腦後,遲遲未召人歸京,久而久之,侍衛仆從們難免懈怠。
殊不知院內兩人此刻聊的話題,危險得足以被株連九族。
“他很矛盾,”精準掌握外界動向,霍野道,“數次召法華寺住持進宮解夢,偏偏又篤定皇陵塌陷是人禍。”
他自認手腳乾淨,實在不知哪裡露了行蹤。
宋岫:……怎麼說,畢竟景燁重生過一回,在對方上輩子的記憶裡,雍州從未生亂。
所以隻能是人禍。
可這番內情,宋岫沒法和霍野講明,便道:“無妨,重要的是百姓相信。”
兵部侍郎為民請命,卻被景燁打破頭顱喪命的事跡,早已在林相的運作下,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景燁越是不承認自己有錯,就越是如逆水行舟,大肆捉拿可疑官員調查的舉動,更似火上澆油。
因為在霍野的刻意引導下,景燁所抓之人,皆是林相一派,落到外界眼中,這無疑是帝王借題發揮、排除異己的慣用招數。
先是將軍府,再是丞相府。
下一個又會是哪家?
現今的朝堂,正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僅需再多一個有分量的砝碼,便能讓一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順手摘了顆葡萄用帕子擦淨,宋岫放進口中,立刻被酸得皺起眉頭。
不過他還是堅強地把話說完,“再過十天,景燁的生辰就到了。”
百官來賀,正適合搞個大驚喜。
霍野卻沒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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