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黎很少談及自己的父母,不是恥於談及,而是不知道怎麼麵對他們。
她是個坦然的人,卻一直不知如何處理的私欲——任何過分舒適的事物,都會讓她感到忐忑不安。
有時候,她被一件精致華美的衣服攫住目光,都會生出微妙的罪惡感,仿佛下一刻就要為這件衣服借-高利貸。
除此之外,美味的飯菜,溫暖的被窩,讓人上癮的短視頻,甚至是好看的影視劇,都會讓她感到這種不安。
以前在警局工作時,她會看點兒劇,但如果一部劇的開頭過於驚險刺激,讓人非常想要看下去,她反而會關閉畫麵。
就像,腦中始終有一根神經緊繃著,告誡她,享樂是罪惡的、危險的。
任何舒適的事物背後,必然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
謝黎當然知道這種看法是片麵,可是這種不安就像一粒種子,不知何時埋進了她的骨子裡,在她血液的滋養下,開枝散葉,深根蒂固。
然而,她卻愛上了一個自私自利、極端重欲的人。
修真的太重欲了。
謝黎有時候忍不住懷疑,他似乎是把對金錢的貪欲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幾l乎每天都是一副欲-求不滿、饑腸轆轆的樣子,恨不得永遠黏在她的身上。
她不由有些好奇,為什麼他可以這麼理所當然地沉迷享樂,難道不會感到不安或危險嗎?
她有心想采訪修兩句,但又怕他借題發揮,再表演一遍“孔雀拔毛()”,隻好閉上嘴巴,暗中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說起來,修已經跟她坦誠相對,事無巨細說了一遍自己的童年往事,她卻沒怎麼跟他敞開心扉。
也許,坦然享樂的第一步,就是學會跟身邊人傾訴心事。
然而,謝黎光是想想那個場景,內心就湧起一陣強烈的罪惡感,受賄了似的坐立不安——除了跟犯罪分子套近乎,她從來沒有主動跟彆人傾訴過心事。
就連“謝啟則?[()]?『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也隻得到過她一句似是而非的夢話,以及一個情不自禁的擁抱。
是的,在她看來,跟身邊人傾訴心事,也是安逸的、讓人舒適的。
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謝黎決心要改變。
她拿出刮骨療傷的態度,準備晚餐時跟修好好聊聊。
當天晚上,修做了一桌子謝黎愛吃的飯菜——作為曾經的賽博霸總,他倒也沒有賢惠到這個地步,大部分都是機械臂出品,他隻負責優化算法模型。
謝黎坐下來,喝了一杯果汁,糾結怎麼跟修開口。
誰知這時,修側頭看了她片刻,冷不丁說道:“你父母已經被我接出來了。”
謝黎一驚,猛地抬眼看他。
“怎麼這麼驚訝,”他微微笑了笑,“我以為你想說這個。”
“……我確實想說這個。”
但她打算循序漸進來著,先是提及自己的童年,再聊到父母對她的教育,
() 最後才說到減刑的事情。
誰能想到,他一步到位,直接讓她父母刑滿釋放了。
謝黎有些茫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可能因為我對你了如指掌。”修回答。
他的確對她了如指掌,尤其是一些見不得人的私欲。
人人都有兩麵,修似乎是她身上邪惡的一麵,她所有欲-望的化身。
“……謝謝,”她複雜道,“但這種事情,我自己來會不會更好。”
每個人都有衝動的時候,她也一樣。
當時,她太年輕氣盛了,眼裡揉不下一粒沙子,覺得公是公,私是私,犯了罪就得坐牢。
父母教她善良,教她坦誠,教她堅韌不拔,唯獨沒有教她世故與圓滑。
“圓滑”並不是“奸猾”,也不是阿諛奉承,失去自我,而是一種平衡之道。
世界從來不是非黑即白,也沒有固定的答案。
就像著名的“電車難題”——無論是袖手旁觀,還是讓電車改道,似乎都是反人性的,很難在這件事上尋求一個正確的答案。
而現實中,全是這樣的“電車難題”。
可惜,網絡發展至今,人們似乎變得越來越偏激,不再允許中立的觀點存在,任何事情都想要一個絕對正確的答案。
假如有人死於槍-擊案,那麼第二天的報道,凶手必須是邪惡的,受害者必須是無辜的。
任何試圖探索凶手身世背景、行為成因的言論,都是在給凶手“洗白”。
於是,沒人知道,凶手是在哪裡買的槍,又是誰賣給他的子彈,誰越過監察給他辦理了槍-證,又是什麼事件成為了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黑診所的確是罪惡的淵藪,但當時,他們蹲守了那麼久,最終也隻查封了幾l家黑診所罷了。
這玩意兒就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封了一家,還會有下一家。
逮捕了一個同流合汙的大夫,還會有無數個大夫為了金錢,接連不斷地湧上來,麵無表情地生剖受害者,掏出他們的義體和器官。
假如當時,她冷靜一些,圓滑一些,想辦法讓父母成為“汙點證人”,繼續跟黑診所交易,順藤摸瓜查出更多黑診所,直到抓住始作俑者,而不是執著於一個黑白分明的答案……是否會有更多黑診所關門,更多受害者得救?
謝黎不知道。
她一隻手撐著額頭,表情難得茫然無措。
……她好像做錯了很多事情。
修看著她,突然說道:“你父母在監獄裡過得很好。”
謝黎愣了一下:“你打點的?”
修最近喜歡邀功討賞,她下意識以為這句話也是在討要獎勵。
“當然不是,”修若無其事地說,“當時的我一心隻想殺了你,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
他側過頭,專注地凝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