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上寒風凜冽,將霍琅的衣袍下擺吹得翻飛不止,他居高臨下睨著衛郯等人,然後緩緩舉起手中的玄弓,將一支烏頭羽箭搭上弦,拉開到了極致——
“嗖!”
利箭裹挾著尖鳴聲襲出,徑直朝著衛郯的方向射去,就在那些家將驚呼上前阻攔時,隻聽一聲慘叫響起,那支利箭與衛郯擦肩而過,毫無預兆貫穿了耿國忠的咽喉,在半空中爆出一蓬巨大的血霧。
耿國忠吃驚瞪大眼睛,顯然沒料到霍琅會殺了自己滅口,他如山般的身軀緩緩倒地,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臨死前仍帶著一絲震驚茫然。
迎著衛家人戒備不安的注視,霍琅麵不改色收起了弓箭,他隻負責保護這些人平安離開麒麟關,離了麒麟關下一個便是嶽王關,守城將領都是衛家曾經的舊部,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危險。
當然,就算有也和他沒關係了。
霍琅自覺完成了陸延交待的事,帶著人準備撤退,卻不曾想衛郯忽然撥開那些家將出聲道:“攝政王留步!”
霍琅和衛郯沒什麼交情,他聞言抬眼看去,卻見衛郯已經從旁邊的階梯上來,快步走到了自己麵前,沉默一瞬才低聲問道:
“是他讓你來的嗎?”
他的聲音太輕,險些被風聲吹散。
霍琅微微勾唇:“難道就不能是本王自願來的嗎?”
他沒那麼好心,或者說,沒那麼喜歡管閒事,這一點衛郯心裡很清楚,歎了口氣道:“是你也好,是他也罷,我記你們兩個的人情,既然碰巧遇上了,我有一物想請你幫忙轉交。”
霍琅眉梢微挑:“何物?”
最好彆是些什麼寄情書信,路上他就給撕得粉碎。
衛郯從懷裡掏出一個用紅布包著的東西,小小一團,不過巴掌大,但看的出來十分珍貴,否則不會貼身放置:“原就打算給他的,隻是見麵不易,恐給旁人遞了把柄,今日恰好遇到你,便幫忙代為轉交吧。”
霍琅接過東西,入手沉甸甸的,他隔著柔軟的布條摩挲一瞬,很快就認出這樣東西居然是調動撫遠軍的那一半虎符,瞳孔收縮,麵色微不可察變了變。
怎麼會這樣?!
衛郯不是遞交回鄉奏章的時候就把虎符一同交了上去嗎,否則也不可能那麼容易離開京都,怎麼對方手裡還有一塊?!
霍琅很快反應過來,倏地抬頭看向他:“你之前交給他的那枚是假的?!”
衛郯淡淡閉目,算是默認:“此乃我衛家安身立命之本,又豈可輕易交給皇帝。”
霍琅冷笑了一聲:“那你現在怎麼又肯交給他了?”
衛郯聞言睜開雙眼看向他,說了一句霍琅聽不懂的話:“此物不是交給皇帝,而是交予在下的摯友,衛家沒了,撫遠軍卻還在,希望將來京都變天,此物可助你們一臂之力。”
霍琅眉頭緊皺,心想衛郯到底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就見對方忽然緩緩後退
兩步,對他長施了一禮:
“王爺,日後衛家會歸隱山林,不再插手朝堂之事,隴川路途迢遠,不知今生是否有緣再見,惟望你二人平安康健,終得所願!”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在這個烽煙亂世,書信難通的世道,一次遠行很可能就是數年的離彆,等到垂垂老矣,又難經受車馬勞頓之苦,又成了永彆。
衛家用人命證明了君主不賢時,忠心就是一柄貫穿心臟的利刃,如今他們元氣大傷,除了遠離朝堂,彆無他法。
霍琅攥緊兵符,定定看向衛郯,莫名有種少了個對手的寂寥感:“你真的不打算再回朝堂?”
百年帝王,千年世家,無人不想自己的家族聲名赫赫,衛家這一退也不知何時才能出世,說不定很快就會消失在史冊中。
衛郯卻已經轉身步下台階,他背對著霍琅揮了揮手,聲音遙遙傳來:“且待日月更替,天朗水清,便是衛家再度出山之時!”
這話便有些大逆不道了,讓人不敢深想。
麒麟關不能久留,衛郯命令家將收拾好行囊繼續往前出發,一行人漸漸消失在了視野中。霍琅身旁站著一名黑衣弓箭手,隻見他抬手摘下麵具,露出那張傷痕遍布的臉,赫然是衛鴻。
霍琅望著衛家人遠去的背影問道:“你真的不和他們一起走?”
衛鴻目光複雜,緩緩吐出一口氣:“外間都說我已經死了,想來母親她們也是這麼認為的,再悲痛也已經過去了,歸雁關的血債總要有人來清算,衛家的仇恨也要有人來報,我一人擔著便好,沒必要把他們牽扯進來。”
霍琅驀地笑了一聲:“怎麼,你還想弑君不成?”
他語罷緩緩攥緊腰間佩戴的匕首,平靜的表象下難掩殺機,仿佛但凡衛鴻說一個“是”字,立刻就要斬草除根。
衛鴻卻深深看了他一眼:“霍琅,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我不信你一點端倪都沒發現,我弟弟都提醒得那麼明白了,你難道還不懂嗎?”
衛郯剛才那番話已然透露了不少信息。
他說,虎符不是給皇帝的,而是給摯友的。
派耿國忠刺殺衛家的是皇帝。
派霍琅來救衛家的也是皇帝。
但天底下怎麼可能出現這種荒謬的事,要麼是皇帝瘋了,要麼就是……
殺人的和救人的根本就是兩個人!
那一瞬間,霍琅隻感覺蒙在眼前的窗戶紙忽然被衛鴻捅破了,冷風呼呼往裡灌,整個人說是透心涼也不為過,他艱難轉動了一下那雙陰鷙的眼眸,不敢相信世上會出現如此荒謬的事,可從前的蛛絲馬跡串連起來,又讓他不得不相信一個事實——
北殊,真的有兩個皇帝!!
“彆用這種要殺人的眼神看我,你當我剛才什麼都沒說。”
衛鴻重新戴上那張獸紋麵具,自言自語吐出了三個字:“怪不得……”
怪不得那日刺殺的時候,陸延會救他,如今想來,人還是當初的那個人
,從未變過,隻是因為某些迫不得已的緣故成了傀儡。
幸好刺殺失敗了,否則他萬死難贖其罪。
回京途中,霍琅臉色陰沉得駭人,先帝在位時他便聽聞太子多病,引得朝野動蕩不安,後來遍尋名醫診治這才康複,時常於宮內行走,現在想來分明是先帝使的障眼法,找了個一模一樣的替身把朝臣都蒙在鼓裡!
怪不得他有時候看見皇帝唯唯諾諾的樣子就覺得說不出的怪異,想來便是趙康那個病秧子了,那另外一個假皇帝呢……
他為什麼不告訴自己真相,甘願做一個傀儡?
霍琅思及此處,臉色愈發陰沉,他狠狠抽了一馬鞭,鞭哨聲脆響,隻想快點趕回京中問個明白,一行人策馬浩浩蕩蕩駛過田間泥地,將冬季寥寥無幾的鳥雀驚得四處飛散。
“哎哎哎,各位軍爺,幫幫忙!幫幫忙!”
旁邊的田埂間忽然爬出來一名年輕男子,對著隊伍激動揮手,他背上背著名穿紅衫子的長發女人,頭顱低垂,像是昏迷過去了,在寡淡的荒野上顯得格外刺眼,甚至有那麼些許怪異。
這名年輕男子冷不丁衝出來把隊伍嚇了大跳,還恰好擋在路中間,霍琅見狀及時勒緊韁繩這才沒有把人卷入蹄下,他聲音冷厲,目光仿佛兩把寒劍要把人貫穿:
“何人膽敢在此攔路!”
那人好似是個傻子,半點也不害怕,甚至頗為從容:“回軍爺,在下名叫公孫墨,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