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戈涅做了個夢,裡麵有路伽,有許多其他的熟麵孔,包括對她態度一直很糟糕的某位宮內事務官,還有她的母親。
黑發女性beta的眉眼清晰可辨,可一旦醒來,腦海中她五官的位置又被曖昧的霧氣覆蓋。
夢的具體內容也一樣,睜眼就瞬間就失去形狀。
安戈涅輕輕呼氣,從夢境消散的悵惘中抽離,隨即落入另一種微妙的情緒:
陌生的床幃和天花板,熟悉的信息素氣息,幾縷繞過她上臂的銀白長發,還有攬在她腰際的手、與她後背相貼的胸膛……她頃刻間回憶起前情和身處何地。
從平穩的呼吸判斷,艾蘭因還睡著。
安戈涅沒回頭看他的睡顏,提了口氣把腰上的手臂抬高,便要起身下地。
可她一動,那條手臂就收緊了。
艾蘭因吸了口氣,看了看時間,聲音因為比往常多了點鼻音而顯得慵懶:“醒那麼早?”
“快七點了。”
他卻問:“做夢了?”
安戈涅下意識回道:“嗯。”
她立刻有些懊惱。艾蘭因知曉她會因為做夢驚醒,這種細節無意義地提醒著她,他們對彼此有多熟悉。
而那是她決意舍棄的東西。
艾蘭因又問:“夢到什麼?”
沉默片刻,安戈涅輕聲回答:“很多。但最後我夢到了母親……艾蘭因,這很奇怪,我幾乎不記得任何與她有關的事,就連她的臉也記不清,這很不正常。可那麼久了,我居然都沒發現這有多離譜。”
她沒掩飾套話的意圖,艾蘭因過了片刻才把她往後攬過去,聲音淡淡的:“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火氣又有點上來了,安戈涅作勢要掙開懷抱:“就連容許我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會給你造成妨礙嗎?”
“我沒有那麼說,”艾蘭因帶安撫意味地捋順她的頭發,沉吟片刻後解釋,“你好奇心很重,給出不必要的信息會讓你探究危險的事。你記憶的事怎麼交代……我要想想。現在還很早,我不想在不夠清醒的時候給你說法。”
願意對她說明他選擇沉默的緣由相較此前,已經算是有所“進步”。但安戈涅不為所動,頗為苛刻地挑剔他的借口:“你不是每天六點起床的嗎?”
艾蘭因歎了口氣。不知道是意外還是故意,他低頭時嘴唇擦過她肩膀與手臂相接處凸起的骨骼,癢癢的觸感裡透出對彼此皮膚熟悉的親近感:“那是一般情況,但這陣沒好好休息過。”
“那你繼續好好休息。”這麼說著,安戈涅又要坐起來。
實話說她也還想賴床,但是出於純粹理性的考量,她寧可回自己房間裡睡回籠覺,也不想繼續處在這經不起推敲的溫情氣氛裡。
“你剛剛擺脫險境,又旅途疲敝,我照顧你的身體狀況,並不是為了讓你可以一大早就神氣活現地要往外跑。”
艾蘭因在她脖頸附近用力吸了口氣。
“還有味道。”
危機感隨短短一句話暴漲,
安戈涅回頭瞪他:“你又騙人。”對方的定力和意誌力固然驚人,
但艾蘭因總歸是艾蘭因,當然不可能完全無私奉獻。
他淡然反問:“你記不清了?”
她噎了噎。層疊的潮湧令人頭暈目眩,在扯開他的發帶後沒多久,記憶就隻剩下知覺層麵的刺激。
Alpha的生理構造和其他兩個性彆有一些顯著差異,結束後由於無法立刻抽身,需要維持原狀等待一段時間是常態。她不記得艾蘭因有那麼做。
安戈涅就有些不確定起來。
但omega感知不到自己的信息素,自然也無從確認艾蘭因的說法。
“是你說我的信息素讓你煩躁,現在卻又能忍耐住不發火。你前後兩種說法,總有一種是假的。”
艾蘭因坦然看著她:“你的信息素依舊讓我不快,但本能並非無法克服的東西。你想證明我和其他異性並無不同,這就是我的回答。”
其實安戈涅並不那麼在乎有沒有走完流程。流程這東西原本就是約定成俗的產物。既然在同一張床上醒來,她和艾蘭因的關係已經發生不可逆的改變。
但艾蘭因的行動和態度都在昭示著,他不接受她與過往徹底切割——
她要形式上的結束,那麼他就讓形式有所殘缺,哪怕要對此表現得心平氣和,需要極大的耐力和意誌力;她要把他放在無關痛癢的位置,他就用熟稔的細節一遍遍提醒她,那並沒有那麼容易。
都是沒什麼意義的姿態,不會真的妨礙她,卻讓人心煩意亂。安戈涅一把推開他,赤足踩到地上。
石磚地麵沁入腳底的涼意不足以驅散胸口燃燒的煩悶,她回身抓起一個靠枕,猛地朝艾蘭因臉上扣下去,像要那麼悶死他。
艾蘭因淡然把抱枕從臉上挪開,而後搶走放在她夠不到的位置。她惱恨地磨牙,他就起身靠到床頭,不急不緩地說:“昨天提及的條件依然有效。”
安戈涅原本已經在嘴邊的割席宣言頓時卡住了。她百分百肯定艾蘭因又是故意的。
“等這幾日的風頭過去,新住處、屬於你的全班人馬,這些之後你都可以慢慢挑選。確保安全的前提下,我不會過問太多你的私人行程,”他稍作停頓,“王位的事同樣並非說笑。”
安戈涅雙手環胸:“你說的登基是什麼意思?是真正握有實權的主君,還是幫你蓋章的傀儡?”
艾蘭因不立刻作答,隻看了一眼身側的空位。安戈涅翻了個白眼,從旁邊的衣架上扯了一件晨袍披在身上,沒好氣地坐到床沿:“所以?”
“王權式微已是既定事實,如果你想和以前的君王那般隨心所欲地左右王國的未來,我現在就能斷言,那不可能。這點我不說,你也應該明白。”
安戈涅眸光微閃。她也沒有想過成為和“父親”一樣的人。
“如果你想要的是由你掌控的私生活、優裕無憂的餘生,那麼你口中給人蓋章的傀儡其
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輕笑:“不對任何人造成威脅,甚至有用,就不用擔心被拿來開刀。”
“但你說過你想當執棋人,”艾蘭因的神態仿佛帶她一瞬間回到了課堂上,他總是給她指明很多解題的路徑,哪種是最優解卻要她自己想,“那麼有很多問題你要事先想清楚。”
“你對王國舊體製是什麼態度?你的野心的邊界在哪裡?你會代表什麼群體、什麼利益集團,又或是性彆、階級?具體來說,你想帶來什麼改變,是狂風驟雨的變革,還是徐徐推進的變化?為每個步驟的改變,你又願意與哪些人合作、付出什麼代價?”
那麼多問題一齊砸過來,安戈涅腦子頓時有點嗡嗡的。
“我沒說現在就要你給出答案。”艾蘭因把她往身邊帶了帶,隔著他的晨袍輕輕地撫摸她的側腰和脊背。
“另外,不論組閣的結果如何,我都會暫時退到幕後,所以即便是蓋章的工作,你也很可能是給彆人蓋。”
安戈涅這次是真的驚訝了。
艾蘭因輕輕歎息:“我不退,反抗軍不論如何都不會鬆口合作。”
她抬頭狐疑地盯住他,孤立的事實互相連綴,新的可能性頓時顯山露水。她冷哼一聲:“所以你才願意推動我登基?在幕後‘輔佐’我,你即便不擔任任何正式職位,也能繼續維持影響力。”
“真是好盤算,”這麼說著,她拽住他的一簇頭發惡狠狠地揉搓,“明明是為了自己,還說得那麼好聽。”
艾蘭因表情卻沒變化一點,反而就勢把她抱到身前,更方便她扯頭發發泄,也方便他朝她低下來看她的表情:“利害一致的夥伴,我會那麼描述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