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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彌到的那天,長安也下了一場雪。
這場雪跟十餘年前公主剛到柔然的那場大雪沒法比,頂多隻是綿綿細雪。
但敕彌是絕不會想念柔然大雪的。
他現在的心境大抵就像不遠處牢房門口那盞燈籠,一開始在狂風中張牙舞爪,晃動咆哮,被風吹滅了裡頭的蠟燭,又被風打下來之後,落在地上氣息奄奄,破碎不堪等待死亡降臨。
敕彌對雁門關發兵騷擾時,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是今日這般的結局。
因為在過去許多年裡,柔然人都是這麼乾的,覺得沒錢沒糧沒人了,就召集各部落人手出去叩關打劫一番,搶了漢人百姓和錢糧牛羊回柔然,好吃好喝養上一段時日,再去“打秋風”。
除了寒冬臘月冰天雪地之外,沒有什麼時間是柔然人不能出動的。
中原人也是怯懦的,時常不敢應戰,就算打也沒有戰意,敗多勝少,以前有個沈源倒是想打,但很快就被北朝人自己搞死了。
直到李聞鵲跟章玉碗裡應外合,一舉殲滅柔然,逼得敕彌如喪家之犬帶著殘兵敗將一路奔逃,最終才勉強在敖爾告落腳,以此為王庭伺機東山再起。
敕彌最恨的人,不是李聞鵲,而是章玉碗。
大利可汗還在時,敕彌尚有幾分忌憚。
等大利可汗一死,他那一統柔然,自立為汗的心思馬上冒出來。
那欽的墳頭草早就比人還高了,大利可汗也沒了,柔然可汗舍他其誰呢?
但敕彌這麼想,不代表彆人這麼想。
在大利可汗執政後期,由於敕彌身兼葉護與誒力發的時間太久,部落首領略有異議,在公主的建議下,大利可汗就任命了一個叫吳提的柔然貴族為葉護,並安撫敕彌道,這隻是名義上的葉護,絕對不會與敕彌爭權。
另外,由於公主與大利可汗無子,兩人還收了大利可汗的侄兒阿拔為養子,此人年屆十歲,被公主養了幾年之後,渾然忘記自己早死的親娘,張口必稱北朝公主為阿娘,這也是讓敕彌看不慣的地方。
所以,等大利可汗急病去世,敕彌想要當下一任可汗時,就有人跳出來反對了。
反對的人正是葉護吳提。
吳提的勢力不如敕彌,但他是被大利可汗與公主一手提拔上來的,天然就與他們結為政治同盟。吳提說,自古父死子繼,大利可汗既然收養了阿拔為養子,那麼阿拔也應該是名正言順的下任可汗,敕彌你年紀也不小了,萬一再出事,草原又得動蕩一回,不利於柔然穩定。
敕彌聽罷當即大怒,說我現在每天還能跑十回馬,你就來咒我死,那阿拔連毛都沒長齊,他當大汗能乾什麼,還不是淪為北朝那娘們的傀儡!
公主正好掀簾而入,聞言也不露怒色,反是笑吟吟的。
“我在柔然這麼多年,心早就落在柔然了,誒力發這樣說,是懷疑我的用心,還是懷疑大利可汗?”
換作從前公主剛剛
殺了那欽時(),敕彌是不怕與這女人對上的。
但這幾年冷眼旁觀下來?(),他反是從內心深處,隱隱生出一絲畏懼。
這女人心機太深了,敕彌想道,他甚至覺得對方比柔然人還要心狠手辣,隻是幾年來大家利益一致,還沒到翻臉的時候。
現在大利可汗死了,平衡一下子就沒了,敕彌無論如何不甘心讓一個十歲小兒當新可汗,於是他就想到拉攏吳提。
吳提平日雖然跟他不對付,但敕彌認為對方肯定也不樂意屈居那對孤兒寡母之下。
敕彌效仿當日公主說服他合作瓜分那欽勢力的辦法,說服吳提合作。
吳提老奸巨猾,雖然動了心,但也沒一口答應,不置可否地吊著敕彌。
結果偌大柔然就這麼生生整成三方勢力,敕彌、吳提和公主三人各據一方,互相牽製,誰也奈何不了誰。
在此期間,敕彌甚至千方百計,趁著公主不在時,找機會將阿拔殺掉,以為公主沒了能扶持的傀儡,也就喪失留在柔然掌權的合法性。
直到柔然被李聞鵲一仗殲滅大半,內部千瘡百孔,四分五裂,吳提戰死,敕彌也身負重傷,倉皇逃命,一路上淒風苦雨,他才驚覺,這一切也許早就在那女人的算計之中!
章玉碗想要的,自始至終不是什麼扶持侄兒成為可汗,她自己可以繼續掌政立足——
她是要柔然滅亡!
即使覺得這樣一個可能性最大,敕彌也無從驗證了。
他帶著親信逃到敖爾告之後,不得不麵對惡劣的環境,靠著從之前王庭帶出來的財貨,以及劫掠幾回過往行商,才勉強站住腳跟。
當時的雁門關守將是鐘離,這老家夥數十年如一日守在邊關,敕彌除了偶爾打打秋風,從對方牙縫裡摳點好處之外,再沒有其它途徑能壯大自身。
不壯大,就無法聚攏人馬,重新經營第二個柔然,有朝一日向那個女人複仇。
然後敕彌就等到南朝的使者。
對方受吳王派遣,來談合作,要與他南北合擊璋國。
敕彌自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不提南朝送來的一大筆財貨,他也早就想報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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