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話音低沉,眼神卻朝沙發前的地毯上飄了飄。

阿靈小小的身體一僵，利索地從地毯上爬了起來，目不斜視地朝洗手間走去。

沙發上,陳星瑜咬著下唇的牙齒緩緩鬆開,飽滿的唇微微張著，殷紅而水潤。

夏澤淵忍不住收緊了手臂。

男人熾熱的掌心托在頸後，將一股股熱量傳遞過來。

兩人的身體挨得極近,往日裡清淡好聞的沉香味,此刻卻濃鬱霸道,強行滲入陳星瑜的每一寸肌膚。

青年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那張俊臉緩緩靠近,想要躲避,卻被頸後的那隻手牢牢把握,動彈不得。

夏澤淵看著他懵懂的雙眼，輕笑一聲：“乖，閉上眼睛。”

眼瞼被男人輕輕遮蔽,又被那人的手心烘得發燙，有一方柔軟輕輕貼上了他的唇。

像是擔心他被嚇到，男人並未有多大的動作，隻是讓兩人的唇輕輕相貼，一下一下,寵溺而溫柔地輕輕吮著他的唇瓣。

陳星瑜的頭腦裡一片混亂。

在此之前，和夏澤淵之間所有的曖昧不過是迫不得已的角色扮演,在男人的吻貼上來的那一刹那，他本能地想要躲開。

可溫柔的沉香氣息撲麵而來，男人的動作小心輕柔，唇與唇的觸碰間，似乎有一絲細細的氣息,趁著心跳亂了節奏，悄悄鑽入心裡。

那感覺像是有一個小鉤子，輕輕提起了他的心，讓他微微仰起頭，在吻與吻的間隙裡，等待下一次觸碰。

渴望悄悄生長，一點一滴，漸漸淹沒抗拒。

親吻安靜地持續，直到一聲慘叫突然打破了寧靜。

陳星瑜驀然抬眼，從茫然的思維空白中驚醒過來。

顧不得反省自己剛才做了什麼，他一把推開夏澤淵，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奔向2413的大門。

夏澤淵眼中有明顯的遺憾，此刻卻也站起身，沉聲道：“應該就在樓下，不遠。”

陳星瑜點了點頭，拉開大門奔了出去。

阿靈從洗手間衝了出來，迅速抓起她的娃娃，跟著兩人從樓梯間下到二十三層的走廊。

冥河水剛剛褪去，走廊中還遺留著冰冷陰森的味道，某個房間門口，鮮紅的血液噴濺得一牆都是，散發出強烈的腥味。

一個巨大的“腫瘤”被遺落在走廊中間，內裡有個黑乎乎的影子，在“腫瘤”半透明的外膜中沉浮。

三人仔細檢查了走廊的前後，並未發現怪物存在的跡象。

可慘叫的主播又去哪兒了？難道被吃掉了？

走廊很快就趕來了不少主播，大家交流了一陣，有人大膽上前，一刀劈開腫瘤。

內裡的人影隨著黏液從內膜中流了出來，赫然是今早在小餐廳碰了釘子的瘦猴主播。

瘦猴主播躺在黏液之中，卻和出現在陳星瑜門口的美女一般，身上的衣裳都消失無蹤。

不僅如此，他滿身鮮紅，竟是在剛才的

時間裡，

生生被剝掉了一層皮。

陳星瑜依稀記得，

早上他被夏澤淵帶走時，這人正逼著阿誠，說要當電工。

他身旁的一個主播唏噓道：“這人也是倒黴了點，阿誠說讓他試用，給派了個修電燈的活。也不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麼，回來之後就一直神不守舍。大概是被業主投訴，說活沒乾好，阿誠隻給了他半天的日薪。”

那人看了眼黏液中血肉模糊的瘦猴主播：“其實如果想想辦法，還有半天的事件，足夠他再找一份工作賺錢，可他卻像是受了什麼打擊似的，一直陷在自己的白日夢裡，醒不過來。”

最後的結局當然就是如此，慘死走廊之中。

這一層樓有不少住戶，NPC們聽到慘叫，也紛紛從家中走出，膽怯地在遠處圍觀走廊的這一幕。

沒過幾分鐘的時間，地上那具屍體突然閃了一閃。

像是慢慢褪色的顏料，主播的身體緩緩變得透明，漸漸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之中。

居民們則如夢初醒，相互之間打了個招呼，拉上兩句家常，又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陳星瑜抬眼看向夏澤淵。

男人的眼神中有著困惑，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緩緩散開的人群，皺起了眉頭。

“星瑜，這裡發生了什麼？”夏澤淵看著他問道，“我們為什麼要下樓到這裡來？”

陳星瑜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憐憫。

“你不記得了嗎？”他輕聲問道。

男人緩緩搖頭：“我隻記得，我們在家吃飯，然後……”

他的聲音卡住片刻，突然變得流暢起來：“然後阿靈不知道為什麼跑了出去，我本來不打算管，可你就是不放心，於是我們便追了過來。”

“這裡這麼多人，難道是什麼快閃表演麼？”他說著回頭看向陳星瑜，眼中有點忐忑，“好不好看？”

原來如此。

大樓內的居民如同一個個事先設定好程序的機器，會根據外界發生的事情，根據自己的人設做出反應。

但一旦涉及到神秘事件，比如主播莫名其妙的死亡，機器裡的另一個程序便會啟動，抹除他們剛才的記憶，替換上另外一段劇情。

回應男人的目光，陳星瑜笑得溫柔，輕輕回應道：“好看。”

這樣也好，等他完成了副本任務，從這棟大樓消失的時候，這個係統設計給他的情人，這個曾經愛過他等過他，現在失而複得，但注定得而複失的人，到了最後，將沒有這一段的記憶。

這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上一個副本裡的夏澤淵，一開始便被封於玉棺之中，到最後被他親手永久封印。

而在這個副本裡，至少他還可以繼續活下去。

陳星瑜向他走近一步，轉頭看向阿靈。

小女孩清秀的麵孔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手裡抓著她的布娃娃，轉身走向陳星瑜：“哥哥，抱抱。”

陳星瑜俯身抱起小女孩，對著夏澤淵灑然一笑：“走吧，

上樓去看看彭樂怎麼樣了。”

夏澤淵的眼中有驚喜，此刻的陳星瑜笑得單純快樂，似乎他們真的是幸福的一家，晚飯後在大樓裡走走，順便去看看朋友。

三人沿著樓梯來到二十六樓。

冥河水顯然剛剛流過。

彭樂愣愣地站在房門前，手裡還捏著一遝鈔票。

見到三人向他走來，彭樂的目光恍惚了一下，這才咧嘴笑笑：“你們來了？”

“你看到了什麼？”陳星瑜問，接著又皺眉補充，“先看一眼精神值。”

剛才那位瘦猴主播的狀態讓他有些在意，那種不正常的恍惚，應當也是精神值過低的問題。

彭樂聽話地看了眼光幕，卻突然驚訝道：“怎麼會這樣？”

陳星瑜側頭去看他的光幕，彭樂人物狀態那一欄裡，幾乎所有的屬性全部都是滿格，代表生命值的血條甚至比以前長了不少。

他這個樣子，哪裡像是遇到了來收房租的怪物，反倒像是聖誕老人送來了禮物。

在這個副本裡，這小子的運氣還真是好得非比尋常。

陳星瑜放了心，問道：“你到底看到什麼了？”

彭樂繼續露出茫然的神情。

“我看到了一個老人站在門前，手裡拿著一個袋子，似乎是來收垃圾的。”

他回頭看了眼自己的門口：“他的衣服有點怪，看著就像是唐朝時候的半臂小袖短衣，腰裡係了根繩子，連鞋子也是傳統的麻鞋，像是從電視劇裡走出來的人一樣。”

“我房間裡有好些之前房主攢下來的飲料瓶子什麼的，我就全給了他，還有剛才從小餐廳打包回來的一份晚餐。然後……”

他有些遲疑：“他對我的要求，是陪他吃一頓飯。”

老人看向他的眼光十分慈愛，雖然彭樂不太清楚到底是因為他給了老人那些瓶子和晚餐，還是老人就單純隻是孤獨而已。

他從小在歸雲山長大，山下的村子裡有很多留守老人，每當他下山去看望他們時，老人們總會流露出一樣的眼神。

於是，陪老人們吃頓飯、聊聊天，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日常。

老人吃飯的時候其實很安靜，吃相也文雅，彭樂習慣了對留守老人們的慰問，自然是積極地尋找話題。

說到高興的地方，老人眼中的開心，讓彭樂覺得，這情形，仿佛是他一個人到大城市去打拚，而一個曾和他很親近的長輩來到家裡，借著一頓飯的功夫看看他。

老人很快吃完了飯，緩緩走入走廊的冥河之中。

水花翻騰，他回頭朝彭樂揮了揮手，便消失在走廊的儘頭。

彭樂說完，揚了揚自己手裡的那一把鈔票：“可他還沒收我的房租呢，水就退了，人也不見了。”

9980X2C13直播間：

【這小天師也真是可愛，怎麼說，算是善心感動上蒼麼？】

【哈哈哈，上蒼什麼？我感覺就是運氣好罷了。】

【

其實收租這一關並不難啊，

隻是每個主播都會遇到不同的人，

不同的請求】

【是的，其實鑫盛大廈副本裡，折在這一關的主播並不多，大都是在此之前沒能完成副本的要求，最後不得不被收房租的怪物殺死，其實很多怪在殺人的時候都還覺得挺可惜的】

【哈哈哈，你怎麼知道他們覺得可惜啊！不過我覺得小魚寶貝遇到的那個美女才最可惜！】

【哎喲喲，你這麼一說我又想起來了，那美女今晚要睡不著了，誘惑主播結果被人家老公女兒抓個現行，真是怪生恥辱】

直播間裡一片歡樂，陳星瑜這邊也放了心。

他回頭看了眼正低頭擺弄娃娃的阿靈，輕聲道：“不早了，阿靈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我……”彭樂原想自告奮勇和他一起去，抬眼看到三人站在一起的場景，後麵的話語竟卡在嗓子眼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晚霞早已隱匿了痕跡，大樓外一片漆黑。

走廊裡能看到四周住戶家中的燈光，星星點點遍布整個視野。

夏澤淵閒閒倚靠在外走廊的欄杆上，臉上帶著寵溺的笑，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身前的陳星瑜。

而陳星瑜則柔柔笑著，伸開手看向夏澤淵身前矮小的女孩。

阿靈抬頭看他，十分順從地走過來，任他把自己抱起，雙手樓上陳星瑜的頸脖。

三人的動作都那麼自然，仿佛這就是一家人，飯後散步到了朋友家，打個招呼便要回去。

和諧的氣場如此強烈，讓彭樂覺得，自己就是外人，根本插不進三人中去。

陳星瑜抱起阿靈，回頭去聽彭樂的半截話，彭樂卻一縮脖子：“你們去吧，剛才光顧著和老人說話，我還沒吃晚飯呢，我進去再煮碗麵吃。”

阿靈家住在三十層，房間距離電梯不遠，三人來到門前的時候，房間裡傳出一陣哭聲。

敲門良久大門才被拉開，露出內裡一個女人的身影。

女人看起來年紀不算大，麵目清秀，身材卻瘦弱可憐。

仿佛已經忙到了沒時間打理自己，女人穿著一件寬大而陳舊的家居服，頭發蓬亂，臉上和手臂上還有幾條淺紅色的抓痕。

見到門口的陳星瑜和夏澤淵，她愣了一愣，這才把目光挪向他倆身後的小女孩，接著露出個歉意的笑容來。

“不好意思，是不是我家阿靈麻煩你們了，對不起！”

“沒事，”陳星瑜溫柔笑著，“阿靈很聽話，我們也很喜歡她的陪伴，隻是現在天晚了，她繼續和我們待在一起不太方便，就送她回來。”

“真是……真是麻煩了，”女人歉然道，“我白天在醫院上班，家裡小兒子又病了，一時間也顧不上去找她，辛苦你們了。”

隨著她的一番話語，屋子裡小孩的哭聲更加響亮了。

“對不起，我去看看孩子。”女人慌忙往室內跑，隻衝著阿靈叫了一聲，“快回來吧，彆再麻煩彆人了。”

阿靈不情不願地

從陳星瑜背後走了出來，麵無表情地向客廳走了幾步，又回頭：“哥哥再見。”

陳星瑜蹲了下來，拿眼角指了指夏澤淵：“彆傷心啊，明天再到那個大哥哥家玩，好不好？”

阿靈目光一亮：“雞腿！”

“嗯，雞腿！”陳星瑜點頭，“明天再讓大哥哥給你做。”

小女孩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點笑容。

關上阿靈家的大門，陳星瑜還沒轉身，夏澤淵站在近旁，輕輕把他攬在懷裡。

“你問過我嗎？就跟人家承諾吃雞腿。”話語裡酸意和委屈噴薄而出。

陳星瑜輕笑：“原來明天不吃雞腿啊。”

身後的男人動作一頓，手臂頓時收緊了許多：“那就是說好了，明天還來我這兒吃飯？”

陳星瑜歎了口氣：“隻能這樣啊，我的工資都花完了。”

“小沒良心的，說你願意就那麼難嗎？”

夏澤淵沒好氣地在他耳廓上咬了一口，在陳星瑜反應過來前又趕緊放開，牽著他的手往電梯走：“走了，回家。”

電梯門開，管理員彥叔出現在兩人眼前。

他又換回了那身西裝，麵色疲憊不堪，滿臉的皺紋都似乎深刻了不少。

老人的身體本就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這會兒感覺他更加虛弱了，站在電梯裡的時候，雙腿似乎都無力，隻能靠在轎廂壁上勉力支撐。

他手裡拎著一串紙包，濃濃的草藥味從紙包中散發出來。

“彥叔！”陳星瑜禮貌地打了聲招呼，“買藥回來啊!”

\"咳，咳咳咳。\"彥叔猛然咳了起來。

那咳聲實在是太過猛烈，老人邊咳邊彎下腰去，瘦小的身軀幾乎完全蜷曲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老人的咳嗽才緩解過來，指著那藥包道：“不是我，這是給阿唯的。”

“阿唯……”陳星瑜有些茫然。

“是阿靈的弟弟，剛才在房間裡哭的小孩。”

夏澤淵話沒說完，彥叔又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阿靈家的大門突然開了。

阿靈媽媽慌忙跑了過來，伸手扶住管理員：“彥叔，您的咳嗽怎麼又加重了？”

她擔憂地替老人拍了拍背：“不舒服就彆出門了，您給回春堂打個電話，我替您去拿藥就好。”

彥叔又咳嗽了幾聲：“沒事，我這身子骨還撐得住，反正也是要去藥鋪複診，也是順便。”

說完他把藥包遞到女人手上：“快回去吧，照顧好孩子要緊。”

女人點點頭，拿過藥包，又不放心地看了彥叔一眼，語氣柔弱：“您保重啊！”

彥叔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去吧，有這兩個孩子跟著我，不會有事的。”

耽擱了這段時間，電梯早已跑到了彆的樓層，陳星瑜按下下行鍵，輕聲問管理員：“彥叔，您住那一層啊，我們送您回去。”

彥叔搖搖頭：“不用啦，老頭子看起來頹，回個家還是有力氣的，你們

回自己的吧。”

說完他又看了眼陳星瑜：“家裡整理好了？”

“哦……”

老人的一句話，

又把陳星瑜拉回了現實。

剛才回家不久就遇到收租，

吃過飯又在大樓上下奔波，他這才想起來，明明那女鬼來收租的時候，自己是打算下樓去買枕頭的。

可惜到了這會兒，早就過了便利店的營業時間，自己剩下的那點錢也被生氣的女鬼一把薅了過去，竟然一分錢都沒留下。

十分鐘後，陳星瑜看著自己沒有枕頭的床鋪歎了口氣。

沒枕頭就沒枕頭吧，也不是不能睡。

他從行李箱裡找出兩件衣服團了團，放在床單下，躺了上去。

勞累了一天，驚嚇了一天，陳星瑜躺在床上舒了口氣，終於可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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