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怡是最後一個下車的人, 關上車門後,她又轉回頭,扒在車窗上, 借著路燈光去尋找方鎮嶽的眼睛。
方沙展已經很累了,單臂搭在車窗邊緣,左手握著方向盤, 挑眉問她:“怎麼了?想起什麼要說?”
“嶽哥, 多謝你。”她跑了一天,也早累的聲音沙啞, 眼睛打架。
退後一步,她朝他鞠了一躬。
“哈,何以行此大禮啊?”方鎮嶽看她認真又嚴肅的樣子, 忍不住挑唇彎眼。
一個人疲憊狀態下的笑容, 原來會顯得如此慵懶又溫柔。
“Madam都跟我講了, 警隊原本是不想發懸賞金的, 因為警察捉凶手理所當然嘛。是你幫我爭取下來的。”家怡在高出一截的人形馬路上站得筆直, 講話時格外鄭重。
原本像方sir這樣的富二代, 該是無法理解金錢對一個貧窮的家庭來說代表什麼的。
那些觸不可及的買房夢、住大屋夢、吃大餐夢、買漂亮衣服夢,都是富家子唾手可得的。很多有錢人甚至會因為這些貧窮的夢想, 而覺得他者可笑、可憐。
但方鎮嶽好像不是那樣的富家少爺,這筆家怡自己都不敢奢想的獎金在他眼裡或許隻是一筆小錢而已,但他沒有看輕它們。
嶽哥誒,一個不怎麼把錢當回事,每個月隨手給她5000元, 作為部門餐飲福利的嶽哥誒。
他為它們耗心耗神耗力地奔波,就好像完全知道它們對易家的重量。
想到這裡,家怡又想鞠躬了。
為鈔票折腰的衝動啊, 真是難以遏製。
方鎮嶽有些不自在地歎息,一向灑脫的人遲疑了下才遺憾道:
“可惜擊殺劫王的團隊獎金沒有申請下來。家怡,做長官的本來就是要幫探員們考慮事情,如果覺得我做得對,那麼以後,希望你也做這樣的沙展呐。”
“我會努力,如果真的能當上沙展,一定會向方sir看齊。”家怡真誠點頭,但像他那樣請大家吃飯,她真的做不到。
雖然還沒當上沙展,但已經悄悄地、小氣地埋怨起他慣壞大家。
儘管她作為被慣壞一方時,完完全全地隻是感到幸福而已。但人果然是屁股決定腦袋,她都還沒當沙展呢,已經開始擔心那麼遠的事兒了呢。
不然……如果她真的當沙展了,也偶爾請大家吃一下易記吧,不能更奢侈啦!她沒有那麼富有嘛……
家怡認認真真庸人自擾之際,方鎮嶽向後靠進車座椅,將五官、表情和臉色都隱在陰影中,才不自然的輕咳一聲。
家怡忙回神,羞得滿臉通紅,撓撓臉又道了聲“多謝”,嘿嘿笑笑後,又忍不住發自真心地道:
“我真幸運,能遇到嶽哥這樣的長官。嶽哥真是全世界最好的長官。”
方鎮嶽的麵色和神采都被陰影遮住,他略顯倉促地擺擺手,一聲沒應,便單手轉方向盤,腳踩油門,匆匆逃走了。
家怡望著方sir的車屁股,兀自笑了會兒才轉身拐進新家社區。
門口的門衛沒有呼呼大睡,他認真盤問了易家怡是哪棟的住戶,為什麼這麼晚歸家。
她拿出自己的證件,認真解釋了才被放行。
走在小石板路上,時不時抬頭透過兩側蔥蘢樹冠的縫隙,欣賞一下暗藍色的天空,和朦朧的月色。
腳下的路如此平整,手邊的樹葉油綠飽滿如此喜人,空氣裡沒有黴菌和灰塵的味道,隻有晚開未落的桂花香氣,和夜半變得格外清晰的草木味。
走出步行道,在管家的小本子上登過記,乘坐電梯上行時,家怡忽然又好奇:
不知道住彆墅是什麼感受呢?
有個小院子,是不是可以種大朵大朵的繡球花了呢?
一院子的花團錦簇,家俊在院中小亭裡看書,家如穿著洋裝悠閒的對院子裡花花草草修修剪剪,大哥有一個20平的大廚房,可以在裡麵跳舞的那種,一邊放著悠揚的音樂一邊烹飪……
如果再養一隻狗,她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狗狗坐在腳邊。
他們可以在家裡的小陽台搞小型BBQ,可以開party請所有探員朋友們來吃喝玩樂,可以為家如在院子裡搞生日宴會。
他們該多幸福啊……
傻笑間,家怡開門走進新家,發現大哥幫她在客廳留了燈。
暖融融的燈光照在臉上,空氣中還能嗅到之前辦過宴席的美食香氣。
輕手輕腳地進門,寬敞到走路間完全不會碰到任何家具和雜物的新家,真是讓人不習慣啊。
洗漱時,她享受地嗅了嗅房間裡洗衣粉的清香味和客廳中鮮花的香味。
回到臥室,關上門,家如趴在更新更大一些的上下鋪家庭床的上鋪,籠在紗帳中,睡得像隻小豬。
即便房間裡很昏暗,仍能感受到被粉色包圍的清甜。
說是為家如實現兒時的夢,其實她自己也一直好向往美美的全粉色小屋啊。
那是屬於最隱秘的心底裡,一個不願長大的小女孩兒的秘密屋吧。
鑽進被窩,被軟蓬蓬的被褥包裹,家怡輕輕歎息一聲。
疲倦的身體很快將她拉入沉夢,呼……呼……
隻是可惜,夢裡沒投射出粉紅色的美好畫麵,通通都是她為捕捉更多信息、反複觀看心流影像時,持續對著的那具坐屍。
……
……
新一天的各大報紙頭條,都不約而同的登了屍體坐叮當車的照片。
有的攝影師真像拿出畢生所學,超水平發揮地將照片拍得極具電影感:恐怖電影的驚悚感啊!
真的嚇得民眾們走在馬路上,遇到叮當車擦肩,都忍不住豎著汗毛抬頭看看有沒有什麼古怪,或者躲躲閃閃不敢湊近叮當車。
於是,香江今日出現離奇景象:叮當車二層靠窗位無人問津,即便因為擁擠不得不上二層,也隻站著,絕不靠近座位。
巴士公司不得不在巴士車廂外皮上張貼表明:本輛巴士並非載屍車,那輛載屍車已被回收進行全方位的消毒,之後還會請大師做法事。
所以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市民都可以放心坐車。
鬨劇總會停歇,案子卻還在繼續。
九叔掐腰站在辦公室正中央,瞪著白板上的字。
最近家裡人在勸他戒煙,實在聽得煩了,便也真的考慮戒。
兜裡揣著一個煙盒,掏出來裡麵裝得全是口香糖,女兒親手給他塞進去的。
拿出來一片,捏在手裡搓來搓去,搓到包裝紙都起了毛,焦慮的情緒還沒有降。
戒煙的人,遭遇棘手的案子,就像被火燒了屁股的猴子一樣,坐立難安,左右踟躕。
劉嘉明被九叔各種焦躁的小動作擾的也開始心慌,甚至忍不住口出不詳:
“這個案子我們該不會破不掉吧?”
“掌嘴啊。”九叔一巴掌打在劉嘉明肩膀上。
嘉明立即非常懂事地站起身,不等九叔開口,已主動去關公像前燒香。
家怡和方鎮嶽的表情也不怎麼好看,上午的各種化驗單、報告單都拿到了,但暫時沒有人來報失蹤,指紋和曆往失蹤人口檔案中也沒有比對出死者的身份。
報紙上關於死者的照片,都是應警方要求和報業擔心嚇壞讀者的考量,在臉上打過碼的。
如果是至親,應該是能從衣著和粗略的輪廓中認出人。就算不是親人,是同事,也該能認出,畢竟這位同事今天沒照常上班,又跟報紙上打碼照片上的死者很像,多半能推斷出可能是同一人。
但至今還沒有人打電話說是死者的家屬或親朋,隻能繼續等。
“叮當車是按鍵下車,有人等候和招手才停車上客的,停靠各個站台的時間並不固定。”隨機性太強了,這一整條線上,哪一站都有可能嘍。
“現在接到兩個自稱見到死者的人,隻能把死者上車的時間提前到中午13點到下午15:30分之間。但到底死者是在哪裡上的車,我們仍然沒辦法判斷。”
“早上我坐那班巴士,沿途在每一站下車,然後詢問候車區附近的店主、銷售和流動攤位等。幾個小時下來,沒有遇到記得死者的人。隻有一個推流動攤位賣板栗的人,稱好像在一輛雙層巴士上見到過死者,但他也並不太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三福跑了一上午,吹風加沿路問題,搞得自己直咳嗽。
“……”方鎮嶽眉頭緊鎖,盯著白板時臉色也不好看。
推理總需要基於現有線索,至今這種狀況,讓他們破案,簡直像讓他們造空中樓閣一樣難啊。
“我下午再去坐一圈兒叮當車啦。”三福撓撓頭。
“嶽哥,要不要找公共關係科的郭sir,聯係報業登個尋人啟事呢?比如把死屍的眼睛打-黑線,搞得更清楚一點,再出一張照片。”劉嘉明看向方鎮嶽。
“我再去一趟法醫部。”方鎮嶽將記號筆丟入白板下的凹槽,轉身便走。
“我也去。”家怡也立即跟上。
她是知道死者是在哪裡上車的,太子道西街以北,窩打老道上的福愛邨站啊。
但她找不到能證明死者是在那裡上車的證據,隻能將這個線索藏在肚子裡。看著大家著急,知道許多事卻不能說,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