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藻宮中,賈元春正望著一枚古法打磨的明淨銅鏡發呆。她身在宮中,最近幾日都是膽戰心驚——
先是史家被彈劾虧空,一門兩侯跪在朝堂上哭求皇上寬限些時日,讓他們有機會籌措款項,償還虧空,被聖上暫時允了。史家如今便如繩索被勒在頸中一般。
史家的事既出,不久江南甄家又被參了騷擾驛站,並且在朝堂上被揭露了他們家亦早有巨額虧空在賬目上。
史、甄兩家,當年欠下巨額虧空,都是因為太上皇南巡接駕,那銀子花得就如淌海水似的。
然而如今新君在位,無人再敢為史、甄兩家說項。這兩家看來除了將巨額虧空扛下來之外,再無其它辦法,避免那抄家滅族之禍。然而若是真咬牙扛下那虧空,又不是兩家兩三年之內就能還得起的。
元春聽說了這些朝事,再聯想到上次皇帝陛下離開時留下的眼神,總覺得不寒而栗,以至於憂思不斷,噩夢連連。
而吳貴妃早已被解了禁足,竟然還是以前那般口沒遮攔的脾氣,話裡話外都透著得意。然而也沒聽說過吳貴妃宮裡有什麼喜訊傳出來。
這日,吳貴妃也是如此,來鳳藻宮中,卻隻是一通閒話之後,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傲慢離開。賈元春心中越發忐忑,心中打著小鼓,手心出汗。
正惶急間,皇帝忽然徑直從外頭進來,甚至無人通報,徑直來到鳳藻宮正殿內,一轉身,衝著迎上來的賈元春不言不語,隻是表情冷酷地緊盯著她。
元春嚇了一大跳,她每日疑神疑鬼,隻道是今日皇帝的怒火就要燒到自家頭上,雙眼一熱,連忙按捺住,儘量穩住心神,插蔥似地福身行下大禮,儘量讓自己的神情與聲音一如往常。
然而皇帝陛下卻一直沒出聲,眼神冷峻,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越是如此,元春便越是心慌,隻不過勉力維持,死死搖著下唇,免得自己當場嚇得叫出聲來。豈料就在元春以為自家大難臨頭、無法幸免的時候,那位皇帝陛下突然向她伸出手——
"給你!"
那隻右手中,穩穩托著一枚玉牌,和田羊脂玉牌,雕刻著龍紋,顯是禦用之物。玉牌上還掛著一枚穗子,是用金線配著黑珠兒線打成的絡子。
“這——”
實在是太意外了,元春腳一麻,整個人就是一個赳趄,正好被皇帝陛
下伸出雙臂扶住,同時硬將那玉牌塞在她手裡。
“朕說過的,你賈家既有功勞,朕是一定會記住的。”
賈元春:就算是賞賜功勞,陛下您也沒必要擺出這樣一張“抄家臉”來吧。@無限好文,儘在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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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時此刻,眼前人身上傳來的一陣陣檀香氣味令人格外安心。
“今次牛痘之事,雖說源自天幕,但你家有發掘與推廣之功,這次京城防疫,亦是居功甚偉。你卻從不在朕麵前提。”皇帝的口氣有些嗔怪。
"這枚玉牌你收著,算是朕代天下百姓欠著你家的一個人情。你……總該放心了吧?"元春的心開始一點點暖起:眼前這位不愧是天子氣度,心係天下,同時亦是賞罰分明。
她珍而重之地道謝,將這枚可能可以“救命”的玉牌收到自己放體己的一隻螺鈿櫃子中,再出來拜見,卻隱約察覺鼻端飄過一絲若有若無的龍涎香氣息。
元春心中警覺,剛才生出的那幾份柔情蜜意儘數收斂了。卻聽對方笑著道:“你呀,就是這一點不好!”元春低頭,表示受教。
“貴妃一向恭敬,行事有板有眼,溫柔穩重,堪稱朕後宮中第一人。但朕怎麼總覺得見不到你愛重朕的模樣。”尾音上揚,頗有些笑謔的意味。
元春低著頭,紋絲不動。但是她麵上白皙的肌膚恰到好處地一點點轉紅,漸漸地整個麵頰都漲成粉紅色,緊接著是她潔白的耳廓與粉頸。自皇帝陛下說出調笑的話之後,元春一語未發,一動不動,卻將那副羞不可抑的模樣顯露無疑。
皇帝“哈”的一聲,似乎樂不可支,伸手便托著元春的下巴,強令她抬起頭,對著自己的雙目。
賈元春含羞帶怯,目光盈盈,然而在她眼中,卻分明看著那位的眼神一閃一閃,並無半分情意,唯有那一股操控欲,似乎盼望著將後宮女子之心儘數納入囊中,可以隨時玩弄……
"呼——"
禦駕離去之後,賈元春才長長舒出一口氣,自覺背心已經被冷汗濕透。
伴君如伴虎,這句老話當真說得沒錯,尤其是她相伴在這位性情多變,甚至像是兩個人同為一體的君王身邊,元春尤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知此生會是怎樣一個結果。
這時抱琴來扶她起身,道:“娘娘,
您身上好香!”元春才驚覺,自己身上竟沾染了濃鬱的龍涎香氣味,早先那種淡淡的檀香氣味,竟似隻在她幻覺中聞到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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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名下的刻書坊內,竺鳳清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也不敢出。
他對麵,是一位正襟危坐的姑姑,已經快半個時辰了,這位姑姑的坐姿竟似沒有半點改變。
竺鳳清想要給對方留個好印象,所以自己也不敢絲毫亂動,半個時辰下來,委實是腰酸背痛,十分難受。
在那位姑姑身後,支著一幅紗屏,紗屏上糊著的是銀紅色的霞影紗,很厚,影影約約能看到屏後一位身形綽約的少女,正捧著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