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納托斯其實沒有考慮阿爾忒彌斯會不會來,如果沒有來,自己又要怎麼辦的問題。
他隻是想到了阿爾忒彌斯。
然後喊出的對方的名字,僅此而已。
長繩緊緊繃著,像曾被他拉滿的弓弦,仿佛下一秒就會斷裂。
塔納托斯不清楚此刻到底有多少人正拉著繩子的另一頭,雲是墨色,水下的世界幾乎完全是黑的,他看不到上方船隻的影子。
他確實不再向下墜落了。
但這樣一來,阿爾戈號下沉的速度會更快。
所以。
他果然——
還是應該——
*
“美狄亞,就沒有能讓人力氣變大的法術或者魔藥嗎……!”
風暴之中,伊阿宋聲音格外艱難,幾乎是從牙縫中擠了請求。
繩索是赫拉克勒斯及時甩出去的,但現在,他們所有人的重量幾乎都係咋繩子上。
赫拉克勒斯還有波呂丟刻斯在最前方,而那些塊頭的稍大的,在體型上不輸他們的船員則拚命壓在後麵。
伊阿宋感覺自己掌心的血肉和繩索緊密粘在了一起,他好像藤蔓上生長的葉片。
不同的是,並非藤蔓從根部汲取營養給他,而是他用鮮血和所有的精力去維係他。
他的前方,俄耳甫斯用來寫詩彈琴的手也是同樣。
即便如此,他們也隻能堪堪維持這條繩子不被海底的巨力帶著向下罷了。
美狄亞回以歎息。
“伊阿宋,我們沒有的是時間。”
而且,她恐怕就算此刻所有的人都像赫拉克勒斯那樣力大無窮,他們也無法把這條繩子拉上來。
他們對抗的不是風暴,不是洶湧的巨浪。
是一整片的,望不到儘頭的,大海。
波塞冬沒有即刻讓繩索斷裂,而是冷眼俯瞰著他們這群凡人,看他們掙紮,如同螻蟻般徒勞,對他們而言,已經算莫大的幸運了。
除了堅持。
然後帶著極為渺茫的希望和期盼,等待不知何時到來的轉機,也許根本不存在憐憫之外。
他們現在做不到任何事。
“你要臨陣脫逃嗎?伊阿宋。”她勉強朝後退了半步,幾乎無法站穩。
“那也沒有用吧!”
伊阿宋咬著牙回答,五官因為這條繩索上的拉鋸擰成一團。
哪怕現在給他機會反悔,他也絕對不會放開手上這條繩子的。
明明阿爾戈號被海神劈開,沙利葉掉進海裡,是轉瞬間發生的事,伊阿宋卻感覺過去了足足數年之久。
每一秒都很煎熬。
更糟糕的是,在他們一點一點,在搖晃的船身上,拽著那條繩索,在拉鋸中緩慢後退的時候。
伊阿宋聽到細微的,從手中傳來的,麻線斷裂的聲音。
他不知道現在應該擔心繩索在他們齊心協力把同伴
營救上來之前就會斷掉;還是以現在的速度,
沙利葉或許支撐不到他們把他拉上來。
……雖然阿爾戈號已經被劈成兩半,
就算獲得了這場拉鋸的勝利也證明不了任何事情,他們仍是失敗的。
但他站在這裡,不是為了向誰證明,從開始就不是為了贏得勝利。
他決定貫徹他的決心。
伊阿宋沒有再習慣性向神祈禱,儘管過去遇到危機時他總是那樣做。
他隻是無言地將那根連著自己,還有其他同伴性命的繩子握得更緊,咬緊牙關,毅然決然。
然後,他看到一道煌煌烈烈,劃破天際的金芒。
滾滾下垂,幾乎壓到他們的頭頂的濃厚雲翳頃刻間被劈開兩半,露出被層層遮蓋的碧色穹蒼。
天光一瞬間傾瀉而下。
此刻烈陽熾盛,伊阿宋被那道不輸太陽的金芒刺得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那是什麼。
“是箭。”
他聽見從最前方傳來的,英雄低低的慨歎,“……阿爾忒彌斯來了。”
在狩獵女神的車駕抵達之前,她的箭。
她張狂凜冽,猶如實質的殺意,便已經挾著無匹的氣勢,襲向浪濤中的波塞冬!
那一箭瞄準的,正是沙利葉之前射中波塞冬、讓整片大海陷入狂暴的位置。
赫拉克勒斯手臂,小腿一齊發力,猛地後退,將浸入海中的繩索拽上數截。
“……快拉!!!”
伊阿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反應過來。
被拽到海水上層,大半身體浮出水麵的時候,塔納托斯仍是茫然的。
——那股突兀的力道從上方傳來之前,他正在準備解除掉身上的限製,還有偽裝。
因為他感覺阿爾戈號已經快要沉沒了,要是其他人都掉進海裡,接下來可能會有點麻煩。
他不擅長救人。
銀發青年渾身濕漉漉的,頭發浸成一縷一縷,緊緊貼在身上。
但海水凝結的速度要比它滴落的速度更快,在波塞冬因從遙遠方向射來的一箭分神之際,德墨忒爾已經重新呼喚出霜凍,令海麵層層封鎖。
那條之前就浸泡、吸滿了海水的長繩瞬間變得乾硬,脆弱如紙,斷裂在凜冬的勁風之中。
塔納托斯看向自己手上的那截繩子,思緒莫名。
他發現自己更不方便暴露身份了。
……所有人都在看他。
赫拉克勒斯,還有佩琉斯甚至已經站到了船舷上,準備跳下來,衝到他的身邊,把他從這些冰塊裡解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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