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阿爾戈號進入蒼茫的大海,伊阿宋也沒看到身後出現任何追兵的影子。

也許,就像美狄亞說得那樣,埃厄忒斯要打撈,然後收殮阿布敘爾托斯的屍體,給予他最後的尊嚴和體麵,所以才沒有即刻追上來。

埃厄忒斯也應該再也無法抓到他們了,無論他的速度有多快。

——赫拉克勒斯把他從寧芙們口中打聽到的,另一條能更快回去、也更隱蔽的路線告訴了提費斯。

阿爾戈號已經改換方向,埃厄忒斯無法按原路追蹤他們。

保險起見,他們又全力向前劃了一段距離,直到連視力最好的船員爬到桅杆最頂端的地方向後看,也完全看不到陸地的影子,所有人才漸漸放鬆,鬆開了手上的船槳,二二兩兩,重新聚集到一起。

和之前幾次相比,他們離開科爾喀斯離開得過於輕易了。

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美狄亞的功勞,她對埃厄忒斯,對自己的父親相當了解,直到要怎麼阻止他,拖延他的腳步。

隻是這樣的美狄亞……有些可怕。

伊阿宋知道自己駕馭不了她,也從來沒有那麼想過。

美狄亞和他之間的差距都太過懸殊了,比起去掌控美狄亞,伊阿宋更希望自己能堅持得久一點,不要那麼快就被美狄亞的態度,以及言語蠱惑。

——無論怎麼說,阿布敘爾托斯也是美狄亞的親弟弟。

等哪天美狄亞清醒過來,想到自己的之前的舉動,因為憤恨,懊悔,會用更殘忍的方式殺了他也說不定

伊阿宋把金羊毛放到匣子裡收好,有點想苦笑。

不過,比起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降臨的,或許現在還很遙遠的將來,他顯然更應該擔心某個更緊迫,隨時可能爆發的隱患。

……伊德蒙的預言。

“讓人昏睡的魔藥?”

美狄亞不解,“的確有這樣的東西,我現在就可以做出來,隻是,你要用它做什麼呢?”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眼中閃爍著異彩,語氣也帶上微微的驚訝,“你要對自己的同伴下手嗎?”

“不是,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

在她的注視下,伊阿宋忽然湧出一股不知如何言說的難堪。

一方麵,他無法理解美狄亞為什麼要這樣揣測他,把他當成那種齷齪苟且的小人,感到困惑,甚至憤怒;另一方麵,又因此產生一種莫名被看透的惱羞。

更多時候,他的確和英偉光明之類的形容或描述毫不相乾。

就連戰鬥,在更多的時候,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他也是躲在同伴後麵。

“我們曾經有過一名預言家,多虧他,我們才能順利抵達科爾喀斯,他對我們預言過,告訴我們有一些人注定無法回去。”

伊阿宋不太自在地開口,“……最開始的時候,船上的人要比現在還要多一點。”

“我明白了,你不想再失去你的同伴。”

美狄

亞眨眨眼。

她發現,每次當她覺得自己已經完全了解了名為“伊阿宋”

的個體後,伊阿宋又總是會讓她產生新的、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印象。

美狄亞喜歡他帶著試探、還有懇求,小心翼翼向自己求取魔藥的樣子。

因為這樣的原因,不管伊阿宋想要做什麼,她都會同意幫他的。

“預言說,他會死在海上,被浪濤吞沒,所以,你想用魔藥讓他一直沉睡,待在更安全的船艙裡,直到你們順利靠岸。”

美狄亞不知道是應該誇獎他天真,還是讚揚他愚蠢。

尤其是在聽到伊阿宋說,被預言的對象是那位麵容隱藏鬥篷下麵,連她都摸不清底細的獵人之後。

“這是最簡單有效,也是最保險的。”

伊阿宋定了定神。

他有求於美狄亞,但做不到完全把美狄亞當做自己人看待,那些同赫拉克勒斯說過的,關於會出手針對沙利葉的某幾位神明的身份的暗示,他半句都沒有和美狄亞提到。

問美狄亞要的那種藥,伊阿宋不僅打算用在沙利葉身上,也打算用在她身上。

隻不過對前者,他完全保護的目的——畢竟沙利葉肯定不會因為所謂的預言老實待在船艙裡,而後者則是……提防。

萬一美狄亞突然清醒過來了怎麼辦?

她是神殿的祭司,她的立場天然就在眾神那一側。

伊阿宋又想起乾脆將阿布敘爾托斯肢/解的那數道紫黑色弧光,悄悄捏緊右拳。

但他的表情卻足夠自然,“還是說,你有更好的辦法?”

美狄亞隻是憐憫地看了他一眼。

“伊阿宋。”

她喊出心愛之人的名字,微妙停頓了一下,“你知道那是預言,當然也應該清楚,預言之所以是預言,正因為它必定實現,無法避免。”

“——因為摩伊賴,命運女神們就是這樣譜寫它的。”

“……”伊阿宋拳頭攥得更緊,又迅速鬆開。

他知道,他了解。

可以說,伊德蒙就是這樣死的。

他隻是不甘心,更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同伴喪命,而自己隻是選擇接受,然後旁觀。

“你可能會死哦。”

美狄亞微微俯下身,吐息曖昧而輕柔,“即使是這樣,你也想要讓我幫你製作讓人昏睡的魔藥嗎……?”

那張過於綺麗的臉突然放大,深紫色的長發也從肩頭垂落下來,伊阿宋被瞬間拉進的距離嚇了一跳,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

“當、當然。”

伊阿宋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們要麵對的是赫拉,是波塞冬,還有傳聞中讓整個大地都冰凍起來的德墨忒爾。

也許阿爾戈號在眾神眼中其實沒有他想得那麼重要,不足以成為桌上的砝碼,他們所有人都會裹著霜雪的巨浪掀進大海,消失得無聲無息。

人是沒辦法戰勝神的。

他會死。

一想到這個字眼,伊阿宋便會從心底湧上一股恐懼。

他剛成年不久,連妻子和孩子都沒有,他遠遠沒有活夠,他不想死。

但是。

但是——

和備受折磨,永遠生活在莫名的歉疚和不安之中,一直到他老去比起來。

他更寧願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何況他的運氣向來都很好,這一次,未必就不能賭贏。

因為金發青年分明懼怕,偏偏強行隱忍、故作鎮定的表現,美狄亞頓時更憐愛他了。

法術高明的巫女抿起上揚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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