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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太子還朝,正式在朝堂上請求乾武帝賜婚。

乾武帝還沒說什麼,大臣們卻激起陣陣熱議,紛紛說太子大婚、未來的太子妃人選,不該如此草率,要慎重行事。

大臣們正引經據典曆數太子妃及未來的一國之母,出身不正有什麼害處,這時卻有一位大臣站了出來,說有本要奏。

"啟奏陛下,如今各地增設稅司,可戶部卻因人手嚴重不足,無法盤清各地稅司送上京的賬目。從去年起,戶部已堆積數車賬冊不止,每月還有賬冊從各地送來。所以臣請奏陛下,請陛下設立朝廷總稅司衙門,獨立於戶部之外,負責監察與查核各地稅司。"

此言一出,驚起一片詫異。

"王郎中,此番我等正在議太子大婚之事,你何必在此時說這種事,未免掃興。"

"你一個小小的五品郎中,越過你戶部尚請奏這等事?"

這位寒門出身、袍角還打著補丁,每日上朝都是站在最末端的年輕郎中,不卑不亢地一拱手道:"諸位大人,僭越不僭越,也是我戶部的事。可有問題就需解決,如今戶部儼然無法完成各地稅司的賬冊查核,那必然要另尋他法。"

"世人都知戶部雖為部之一,日常公務卻比其他幾部更為繁瑣沉重,戶部管得多管得雜,各司官吏已一添再添,卻依舊不堪重負。彆的衙門都是按時點卯散衙,獨我戶部官員常年累月因公務不得歸家,每當忙碌起來,十天半月不歸已成常態,而這種忙碌每年有十幾次,幾乎月月如此。

"本官請奏此事,也是有利於同僚,更是有利於朝廷,如何談得上僭越,想必尚大人也定不會怪我。"

戶部尚李承先,一位發色斑白的老者,平時總因戶部事務太過繁瑣,一副若有所思之態,今日也依舊是一副若有所思之態,讓人不出他對此舉到底是讚同,還是反對。

李承先既不說話,王郎中自然不再理會他人。

他一轉身,沉聲對著上首又道:"臣還請奏,請陛下在今年科試中增設商科,為朝廷廣納有用之士。臣觀各地增稅司有感,專才還要專用,光會讀四五經經史子集,會寫時文策問,卻連區區賬冊都不懂,更不通商業之道,又如何去管天下稅司?"

如果說方才他的話,不過是讓人詫異,覺得有些掃興。

這話一出,無疑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一時間,大殿上全是嗡嗡之聲。

"王郎中,此言慎重,你可知朝廷開科取士,關乎江山社稷,豈是你說再設一科,就再設一科?"

"士農工商,商本就為末,讓商人入朝為官,豈非亂了章程?"

"商人蠅營狗苟,唯利是圖,是時必會借機牟利,禍亂朝政。"

王郎中反駁道:"商人有瑕,但並非所有商人都有瑕,下官隻說增設商科,可並未說讓商人入朝為官,我朝本就不禁商人子弟參加科試,諸位大人為何如此激動?到底是以此為借口,還是不想讓朝廷增設特科?"

"聖人曰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不讀經義不通做人,如何為官?"

“那做官是為何?”王郎中問。

"當然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為生民立命卻不通時務,隻知空談,難道用一張嘴就能為生民立命?難道就如大人這般之乎者也就能為萬世開太平?"

被反駁的老大人氣得手指直抖,罵道:"豎子謬論,豎子狂妄!"

這時,站在一旁的紀景行出來說話了。

他穿一身明黃色四團龍圓領袍,白護領,頭上戴著翼善冠,矜貴文雅,穩重從容。

"孤覺得王郎中言語確實有些失當,但所言並非沒有道理,專人辦專事。這恰恰也是兒臣這趟下江南後的觀感。"

後麵這一句,他是對著龍椅上乾武帝說的。

"可太子殿下要知曉,朝廷開科取士,非同兒戲,豈能說改就改?"

"正是正是,科舉乃朝廷命脈,不能隨意處置"

這時又有人說話了。

是工部侍郎洪雲升。

"臣倒覺得王郎中所言有理,當年臣也是被特例召入朝廷為官,這些年因臣年老體邁,又舊疾纏身,屢屢感到力不從心,但朝中精通水利者,幾乎再無他人。晉的年輕官員,要麼好高騖遠,要麼自居自己讀人,不願前往地方。可水利之事本就要去實地采集勘驗,才能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又該從何處改良"

說到這裡,洪雲升再說不下去,而本來嘈雜的朝堂也安靜了下來。

不同於其他人,洪雲升並不是經過科舉才入朝為官,他原是一地河務小工,因在當地組織百姓護堤有功,進入朝廷視線。

那一場洪水,淹了十幾個縣,獨他所在的那個縣,因用了他想出來的法子保護了河堤,幸免於難。

早年,黃河由於改道,年年泛濫,以至於民不聊生,朝廷光賑災無用,還得從根本解決問題。河道衙門一眾官員屍位素餐,拿俸祿時一個比一個積極,朝廷年年撥款,河堤年年修,卻年年總要被衝毀幾處。

就這,洪雲升被特例提拔了起來,開始了他長達幾十年的治河生涯。

從一個河務小官,一路升到河道總督。

早年他一直在各地治河,也就近些年年紀大了,才升到京城來,任正三品的工部侍郎,權當是養老了。

可真能養老?

大水無情,百姓卻要依仗水源為生,江河湖泊時時刻刻都在改變,就如那黃河,淤泥被河水衝刷久了,就會往上堆積,堆積到河床比河岸還高,一旦堤毀,就會淹沒無數農舍農田,這時就需要因地製宜去治理。

可朝廷裡關於水利上的人才,卻並無幾個,後繼無人,洪雲升哪敢榮養?

"不懂可以學,學無止境,但擅開特科,是萬萬不行的。"

洪雲升也沒理這人,隻是淡淡道:"本官對開不開特科,並無執著,這樣吧章大人,你為工部推薦幾名年輕官員來,老夫傾囊相授,絕不藏私?"

聽到這話,這位章大人不說話了,半天支吾了一句。

"你乃工部,我乃禮部官員,如何能越過一部之隔,為你推薦官員?"

",說來說去,還是年輕官員都不願意到工部來治河,都知道水利是個苦差事,都知俸祿拿不了多少,但靴子要磨破無數雙。"

洪雲升麵上微微含著嘲諷。

"臣這一生磨破的鞋,可以堆滿十多間大屋,也因治河,常年病痛纏身。當然臣並非為自己居功,不過是想說既然年輕官員好高騖遠,潔身自好不願做苦差事,那不如讓願意做的來做。"

最後這句,他是對著乾武帝所言,也表明了他的意見。

都說十年寒窗,一朝飛躍龍門,越過龍門的人自詡從今往後再是不凡,自然要挑肥缺、清貴的缺,而不願去挑那些沒油水又辛苦的缺。

可對於常人來說,能做官,已是祖墳冒青煙,是輩子修來的福氣。但凡能有一絲做官的機會,誰不是汲汲營營?

可經義策論股文,攔下了多少人?

真若朝廷開科取士,不考四五經,不考股策問,隻考專科時務,大概有無數人前赴後繼。

就如洪雲升這般人,早年因家境因學問考不上科舉,卻又精通河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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