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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恩勝父,銘心鏤骨,欲報之德,昊天罔極。今不肖如我辜負恩澤,盼師父勿以為念,多加保重。弟子白崖頓首,再頓……” 那第二個“首” 字刻到一半,戛然而斷。 葉鐘離微顫的手撫過這最後一列封塵多年而今終於重見天日的刻字,禁不住再次老淚縱橫。 “丫頭,你知道嗎,當日在我抹完永安殿壁畫最後一筆,對著它時,我是何感覺?” 絮雨從裴蕭元的懷中抬起一張淚麵,望向阿公背影。 “白日白日,舒□□暉。數窮則儘,盛滿則衰。”隻聽阿公悠悠道。 “那是我最費心血亦是我最得意的一幅畫作,然而,在那一刻,我生出一種預感,我這一副為君王而作的壁畫,它或將無法長存。” “我決意離開長安。我問白崖,是否願意和我一起走,他遲疑了許久,向我下跪,說他還不想走,長安有他沒有報的知遇恩。那個時候,我便知道,他的心中有了牽掛。” “變亂過後,聖人臨朝,我聽到了些關於他和殷王妃的流言。我自不會相信。他固然犯了大錯,不該鐘情於人婦,但他秉性我再清楚不過,冰心玉壺,發乎於情,止乎於禮的道理,他不會不知,斷不會做出那樣的事,奈何三人成虎,我便想尋到他,親自看個究竟。我尋了這麼多年,今日,終於有了結果……” “阿公!” 絮雨從裴蕭元的懷中出來,跪撲在了葉鐘離的麵前,伏在他的膝上。 “都怪我。當年若不是我誤闖進來打斷,阿公你或許當時便已尋到了他……” 一時之間,她泣不成聲。 葉鐘離微笑搖頭,他抬起她臉,為她擦去麵上的淚。 “與你無關。阿公到的時候,他已是去了。何況,阿公沒尋到他,遇到了你,這何嘗不是白崖的心意?是他將阿公引去了那裡,阿公方遇到你。一切都是天意。如今終於得了結果,阿公安心了。” “阿公還想在這裡坐坐,你去看看你的母親吧。” 絮雨向著葉鐘離身旁那一包遺骨鄭重叩首,隨即,她從地上爬起。 困擾她的夢境,春月下的液池花林,麗人聲聲勿歸,隨風入耳。 原來阿娘她一直就在這裡,在她的身邊。 她深一腳,淺一腳,踩著足下布滿了落花和腐草的鬆軟泥地,朝著她夢中的的那一片境地走去。 春月升在林頭之上,液池一陂春水。在雜樹高矮相間的岸上,古杏樹靜靜地張著它繁翳的樹蓋,純若素紈,粉若雲霞,月光透過間隙,在鋪滿落英的地上,勾勒出了一片淺淡而朦朧的花影。 人來的腳步聲,驚動了一隻停在花間正享啄著甜鬱杏蕊花蜜的春鳩。那春鳩驚鳴一聲,倉促鬆爪,離飛而去,踹得花枝顫抖不停,滿枝的寂寞亂花如遭急雨抽打,簌簌脫離枝頭,落墜而下。 楊在恩將閒雜之人遠遠地驅走,又匆忙用帷幕將花林全部圈擋起來。裴蕭元親自帶人在樹下破土。挖地下去約一臂深時,他感到鋤頭仿佛碰到什麼金屬之物,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他立刻停下,拋開了鋤,命一同挖土的人也丟棄工具,改手挖泥。接著,他蹲下身去,小心地用手撥開了泥土。 借著火杖光照,他看見土下隱隱爍出幾點金燦燦的光。 他將那物件從泥裡輕輕抽出,在袖上擦抹去上麵裹沾的泥土,辨認出來,是一枚女子用作發飾的金釵。他的心微微一緊,下意識轉頭,看見她果然軟跪在了一旁,頭臉深深埋在一片積滿殘敗落英的汙泥之上,兩個柔弱的肩膀在劇烈地抽動著,卻發不出半點的聲音。 他心隨之抽搐了一下,如遭一根刺鞭猛撻,胸口悶漲難當。他將手中最先起出的金釵放在鋪於一旁的素布之上,接著,迅速走到她的身旁,握住她肩,將她一張顏色慘白的臉,從泥地裡輕輕地托了起來。 “我先送你回。”他說道。 她猛烈搖頭,接著,自顧衝到泥坑旁,跪在亂土堆上,俯身下,和其餘人一道,開始用手挖著泥土。 “嫮兒!這裡用不到你,你聽話,先回去吧。” 他已能預料,片刻過後,入目將會是如何的情狀。他怎敢叫她經受那樣的景象。他跟上,單膝跪在一旁,低聲苦苦地勸。她卻恍若未聞,也無半點眼淚,隻睜大一雙眼,緊抿唇角,直勾勾地盯著土坑,手不停地挖著泥。 一片織著寶象花的殘錦一角,突然顯露在了一塊她剛挖出的泥團裡。那原本美麗而光彩的織物,在地下深埋將近二十年,脆若紙張。隨著泥塊鬆散,織物隨之片片破碎,消失無蹤。 她的雙手頓了一下,眼角發紅,渾身抖得愈發厲害。 “嫮兒!” 裴蕭元的心霎時也跟著跳得厲害,他再次阻止,卻被她猛地一把推開。 他從不知她力氣竟也會如此之大,遭她急推,不防之下,跌坐在了地上。 “你彆來管我!”她厲聲道,頭也沒回,咬緊牙關,低頭繼續挖泥。 “送她回去!” 此時,一道低沉而嘶啞的聲音忽然傳入耳中。 裴蕭元轉麵,看見皇帝和趙中芳立在了身後。老宮監那本就佝僂的軀體看起來愈發彎曲,神情充滿了悲傷。 一縷薄雲如紗,緩緩籠住春月。樹林驟然轉暗。 昏暗的月影裡,皇帝的麵容如鑄,身影看去,站得異常得直。 “送她回去。” 皇帝再次發聲,聲若鐵流,一字一字地道。 裴蕭元猛從地上一躍而起,到她身後抱起人,從皇帝身旁走過。 她像是一頭徹底失了理智的受傷的野貓,皮膚冰冷,身體僵直,在他由雙臂和胸膛所構的禁錮裡拚命地反抗。悶聲不響地踢腿,打他,指甲胡亂撓抓他的皮膚。掙紮得太過厲害,他一時竟抱不住,失手滑脫,她摔在了地上。 她一聲不吭,一俟得到自由,飛快爬起,掉頭就往那花林再次奔去。他從後一步趕上,攔腰抱住,阻擋了她。接著,不再容她有任何的反抗,他輕而易舉地將她一把扛起,放在了肩上,按住她的腰臀,隨即繼續前行。 她被迫倒掛在了他的後背上,血液倒流,劇烈地衝刷著她的頭麵,她的雙手失了憑托,登時無法發力。她嗚咽著,紅著眼,牙又一口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胛,唇齒間滲入甜腥的氣味,亦是沒有鬆口。 春夜的後半夜,宮廷裡漸漸漫起霧氣。 他仿佛無知無覺,任她咬著自己後背,雙目望著前方,在宮道兩旁那開始籠著淡霧的發著昏光的燈幢引導下,大步前行。 “裴蕭元你混賬!放我下去!你放我下去!” 不斷的劇烈反抗,消耗去了她的體力,在和他的對峙中,她終究還是落敗了下去,鬆了齒,對他的攻擊也變得無力起來,漸漸地,又徹底停止掙紮。終於,像條孱弱的吐儘了最後一口絲的玉蠶似的,她軟軟地掛在了他的肩上,隻剩發出幾聲含含糊糊的哀求之聲。 “……你讓我下去。求求你了,我要回去,裴蕭元……” 聽到自己的名用如此破碎而絕望的語調從她口中呼出,他的心幾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