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寒水巷。
兩道身影悄無聲息落入一處宅院。
周娘子口中的“黑心孫子”就住在此處。
那孫子與姚七郎是同族,人稱姚十郎,都屬於姚家的末流。
隻是他有個在逍遙宗當弟子的舅舅,旁人給他幾分薄麵。
搶占姚七郎功勞,也是為了給他舅舅在師長麵前掙點臉麵。
姚十郎舅舅的師長想定製一把武器送給子輩,怎料武器設計比較怪異,鑄造過程會遇到一個難題,許多鑄造師不願接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單子。
為了替師長分憂,舅舅找上姚十郎,勸說他若是能解決這個難題,會更得師長看重,以後能得到更多好處,讓姚十郎跟著沾光。
姚十郎知曉姚七郎精通鍛造之術,遂心生一計,引姚七郎入套,再強占功勞,借機將之打傷,致其無力辯駁,再讓族老開口,將之逐出姚家。
因多年打壓,除姚十郎外,姚家其餘族人並不知姚七郎天賦不凡,隻當他是個手腳不乾淨的廢物,再加上姚十郎在逍遙宗有靠山,這件事便水到渠成。
但即便姚十郎拿到方子,也不可能立刻就鍛造出武器。
鍛造需要時間,武器還沒送去逍遙宗。
除了這把武器,姚十郎還接了一批尋常武器的鍛造,會在當天一同送上逍遙宗。
因攀上逍遙宗,他時常得意炫耀,此事已廣為人知。
這些都是周娘子告訴陸見微的。
事情真假,還需她自己探明。
“隻能找姚十郎鍛造武器,看來姚十郎舅舅的師長在逍遙宗混得不怎麼樣。”陸見微踏上屋頂,用內力傳音。
裴知頷首:“逍遙宗八級長老門下弟子眾多,其自稱是尹長老座下弟子,應該隻是扯虎皮。”
有很多徒子徒孫連長老的麵都沒見過。
這些人沒有門路搭上成名的鑄造師,隻能與一些不入流的合作。
姚十郎住的是座兩進宅子,主屋是他父母的居所,他歇在東廂房。
亥時,東廂房的燈還亮著。
姚十郎不過而立,正是龍精虎猛的年紀,旁人早早歇息了,他還抱著美妾顛鸞倒鳳。
陸見微無聲落上東廂房屋頂,就被屋子裡傳來的淫詞浪語辣到了耳朵。
她扭頭,借著月光看向裴知。
不出意料,耳廓又紅透了。
“你以前辦差,若遇這種情況,會如何?”內力凝成一絲細線,將聲音傳入對方耳中。
裴知故作鎮定:“公事公辦。”
“直接打斷?”
“……嗯。”
陸見微忍俊不禁,湊近他耳際:“我們還需要他引路,暫且放他一馬如何?”
“聽你的。”
兩人並排伏在瓦片上,一直等到屋裡雲消雨歇,陸見微才揭開一片瓦,灑下粉末狀的敞心扉。
姚十郎放空腦袋,品味著結束後的餘韻,絲毫沒有察覺房頂上的外來客。
敞心扉無色無味,伴著屋內的脂粉香氣進入口鼻,不過片刻,他便已神誌不清。
成為鑄造師,必須要身攜內力,尋常打鐵的隻能叫鐵匠。
姚十郎鍛造技藝不怎麼樣,武道天賦也不高,這把年紀也才三級武徒。
陸見微壓根就用不上尋常客。
一枚敞心扉足矣。
她和裴知潛入房間,好在床上兩人都蓋著薄被,無須忌諱。
姚十郎飄飄然間,見兩道身影突兀出現在床邊,不由大驚失色,正要大喊大叫,就被陸見微隔空點了啞穴。
一個三級武徒,麵對九級武王,壓根沒法逃脫,身旁的美妾竟已酣然入眠,渾然不知外人闖入。
驚恐隻能由他一人承擔。
“問你幾個問題。”陸見微說,“鑄造武器的方法,是不是姚七郎想出來的?”
姚十郎被點了啞穴,沒法說話,隻能在敞心扉的作用下點頭。
“你故意設計他,將他的法子占為己有?”
姚十郎再次點頭。
“為免他向家族控訴,你又派人打傷他,令其無法自辯,最終被逐出家門?”
點頭。
“誰打傷的他?”陸見微問完就解了他的啞穴。
姚十郎脫口而出:“舅舅。”
敞心扉的效用越來越深,他已然失去了反抗的意識,隻能順著陸見微的問題作答。
“武器已經鑄好了?”
“鑄好了。”
“什麼時候送入逍遙宗?”
“後日巳時初。”
“你一個人?”
“劍很多,要多帶幾個人。”
“為何要鍛造這麼多劍?”
“說庫房裡的劍都生鏽了,不能用了,要造些新的。”
陸見微沒什麼可問的了,點了他的睡穴,又在香爐裡燃上一種藥香,聞嗅此香後,姚十郎會暫時忘記今晚的事情,至少十日才能恢複記憶。
回客棧後,她與裴知商量明日潛入逍遙宗的計劃。
她可不會遵守盟主令的規矩,在所有人抵達逍遙宗之前,什麼都不做。
與其等著赫連征舌燦蓮花,還不如自己先查個清楚。
“明日你去尋輛車,我去準備幾件武器。”
“好。”裴知應了一聲後,又道,“不早了。”
陸見微:“那就先休息。”
“微微。”裴知捉住她手腕,傾身而來,快要接近之時,卻被陸見微抵住肩膀。
“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什麼?”
“逍遙宗有九級武王坐鎮,你若偽裝身份進去,很容易暴露。”
裴知:“我可以收斂內息。”
“你可以?”陸見微笑道,“我以為如梁上君那般會斂息的不多。”
“確實不多。”
陸見微:“他的武器是她母親的遺物,他修習的功法應當也是源自他的母親,包括斂息功夫。他母親到底是什麼人?”
“查不到來曆。”裴知攥住她的衣袖,“我們不談旁人了,可好?”
“那就說說你,”陸見微好奇,“你的斂息功夫又是從何處學來的?”
“雙親留給我的。”
陸見微:“還有一個問——”
話音被堵住。
她闔目,唇角溢出幾許低笑。
後日一早,陸見微依照計劃行事。
離開客棧前,她問赫連雪:“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赫連雪神色堅定,“渾渾噩噩這麼多年,我也想尋個真相。”
尋一個為何父親冷淡、長老漠然、規矩扭曲的答案。
“好。”陸見微囑咐,“你對逍遙宗最熟,入了逍遙宗後,你儘量挑選一處可以避開耳目的地方。”
赫連雪點點頭:“我已經想好了何處可以落腳。”
姚十郎被點了睡穴,一覺睡到辰時初,醒來後完全忘了昨夜的事。
他匆匆穿了衣裳,漱口淨麵,捯飭得整整齊齊,點了幾個仆從,駕車趕往逍遙宗。
逍遙宗位於蒼州城以西,綿延不斷的山巒從城西一直蜿蜒到天際。
層巒疊嶂,雲蒸霞蔚。
逍遙宗深藏於千山萬壑中,難以尋到其蹤跡,加上奇峰險峻,人跡罕至,倒真顯出幾分超然脫俗。
姚十郎自己縱馬在前,身後跟著幾輛車,車上運載的都是刀劍斧鉞。
在逍遙宗的地盤上,沒人敢肆意劫掠,他並不擔心身後的武器。
從蒼州城到逍遙宗山門,駕車約莫半個時辰。然車上載著沉重的武器,車行得慢了些。
姚十郎不斷催促趕車的仆從,他已經迫不及待要進入天下第一大宗。
不多時,前方出現一輛車,停在路邊,三個樣貌尋常的人焦急站在車旁。
姚十郎用他三級的修為感應了下,發現三人都沒有內力波動,身上衣服又簡單樸素,神情還有些拘謹,便下意識以為他們是尋常百姓。
他心生蔑視,揚起下巴,鼻孔朝天,一副目無下塵的模樣。
行過板車時,餘光瞥過車上幾個長匣,一隻匣子的匣蓋微微錯開了些,一縷極為凜冽的寒光撲麵而來。
寶劍!
憑他多年的鍛造經驗,匣子裡的一定是絕世寶劍!
姚十郎心念急轉,遽然禦馬停下,高高在上道:“你們是何人?車上載的是什麼?要去往何處?”
裴知不動聲色擋住匣子,拱手禮貌道:“小人在城裡做點小生意,車上都是一些不入眼的小玩意兒。”
“我問你去往何處。”姚十郎眉眼生戾。
裴知:“去、去往逍遙宗。”
“逍遙宗能買你這些小玩意兒?”姚十郎嗤笑一聲,利落下馬,不顧三人阻攔,唰一下打開匣蓋。
鋒利至極的寶劍靜靜躺在匣內,雪亮的劍光刺得姚十郎及其仆從睜不開眼。
他們俱在心中驚歎:好漂亮的劍!
陸見微見其神情,便知魚已上鉤。
她在商城買了幾柄價格最低的劍,還有一柄稍微高檔一點的劍,故意等在路上,就是為了吸引姚十郎的注意。
姚家鐵鋪聞名天下,即便姚十郎隻是一個姚家末流,對武器的鑒賞能力也遠超尋常人,其仆從亦是如此。
裴知趁他們驚愣之際,立刻蓋上匣蓋,再次試圖用身體遮擋。
他小心翼翼的模樣讓姚十郎心中的惡念越發猖狂。
“原來都是去送武器,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啊,在下姚家十郎,敢問兄台尊姓大名?”姚十郎斂住眼中的貪婪,態度旋即大轉。
裴知似乎鬆了口氣:“原來是姚公子,幸會。在下姓陸,行八。”
“陸兄,幸會。”姚十郎拱了拱手,“既然要去逍遙宗,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