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內亮起燈。
微弱的燭光透過窗戶,本該給前院鍍上一層朦朧的橘色。
但在障眼法的迷惑下,前院依舊漆黑一片。
陸見微聲音沁著涼意。
“阿迢,叫醒他們。”
阿迢放下火折子,去夥計房給昏迷的幾人喂藥。
她從小就接觸各種毒,對藥物產生了抗性,迷藥沒有迷住她,隻是受了蟲鳴影響,聽到陸見微的聲音後,她才得以清醒。
心知客棧出了事,她便起來點了燈。
須臾,張伯等人全都醒來,得知有人在客棧使壞,紛紛懊惱自責。
張伯歎道:“我太沒用了,不能為掌櫃的分憂,還讓掌櫃的分神照顧。”
“我也是,什麼忙都幫不上。”嶽殊垂下腦袋。
薛關河捏緊拳頭:“這些人太可惡了。”
“我去看看。”燕非藏提著刀衝向廳門。
大門打開,他正要踏步而出。
嶽殊一下攔住他。
“等等!”
燕非藏回首皺眉。
“不對勁。”嶽殊望著靜悄悄的前院,“怎麼不見人?”
其餘人也目露驚異。
“是陣法。”嶽殊研習奇門數月,瞧出點端倪,“他們設了障眼法。”
薛關河急道:“怎麼破解?”
嶽殊死死盯著院子,在腦海裡飛速演算,手指不自覺地摳著褲子,心裡催促著自己快一點,再快一點。
可是布陣人的水平明顯高於他,他才接觸奇門數月,哪裡比得上修習十數年的人?
他越是著急,就越容易困入對方的陷阱。
樓上陸見微一點也不急。
馬廄六子和輔助四人全都被摁趴在地,她有的是時間鍛煉嶽殊的奇門之術。
“慢慢想,彆慌。”
溫柔的聲音傳來,瞬間撫平嶽殊心中的焦灼,他徹底沉下心,全力破解前院的陣法。
薛關河靠近阿迢,小聲說:“我什麼都看不出來。”
阿迢瞥他一眼,沒吭聲。
“你會醫術,阿嶽會解陣,隻有我,什麼都不會。”薛關河心裡麵酸酸澀澀的,慚愧和失落差點將他淹沒。
“你會做飯。”阿迢說。
薛關河耷拉眉眼:“除了這個,我什麼也做不了。”
還隻會拖後腿。
“練功,變強。”燕非藏說,“從明日起,與我一同去河上練刀。”
“好!”
“艮宮離位……不對不對,”嶽殊眉頭緊鎖,“是坎位,應該是要……”
“澤水困,地山謙。”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你試試。”
嶽殊眼睛一亮,腦子瞬間清明,終於找到那條線了!
他閉上眼,客棧原本的麵貌清晰刻在腦中。
這是他親自督工建造的,他對這座院子無比熟悉,閉著眼睛都能構建出每一處細節。
一枚銅板倏地擊向震雷之位,隻聽“噗”的一聲,似有屏障被撕破口子,月光透過裂隙,灑在院子裡,如覆一層霜雪。
“難怪我覺得哪裡不太對,今晚明明有月亮,院子卻漆黑一片。”薛關河恍然大悟。
嶽殊又捏一枚銅板,猶豫不定。
溫著之的聲音再次傳來。
“仔細聽。”
嶽殊將內力附於雙耳,細細分辨前院的動靜。
馬廄裡的馬呼吸深重,他能想象到它們濕熱的鼻息,可是不對,它們的聲音本該在馬廄方向,緣何從左前傳來?
銅板堅定擊出,撞碎了陣眼,陣法的裂痕如蛛絲一般,隻消最後一枚,前院便能重見天日。
“相信自己的直覺。”溫著之如同一位溫和年長的引路人,“障眼法你學得很好,隻是缺乏經驗。”
嶽殊從未被人如此肯定過。
小時候練功,遲遲不能突破等級;練習劍法,無法領悟其中精髓;偷偷學習將作之術,卻又遭到父親阻攔。
他一度認為自己是失敗的。
直到接觸到奇門陣法,他才發現,原來世上還有這麼有意思的技能,他為之深深著迷,一有時間就抱著書鑽研。
隻是一直沒有機會出手試驗。
掌櫃的給他機會,溫公子耐心教他。
他不能讓大家失望。
嶽殊睜開眼,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前院的陣法在他眼裡仿佛成了一層透明易碎的罩子,隻需輕輕一擊——
嘩啦。
陣法破開。
皎潔的月華霎那間鋪滿庭院。
院牆內,武林盟六子和一個散客狼狽伏地,鮮血吐了滿地。
還有三個散客被困在各自房間。
薛關河大讚:“阿殊,你太厲害了!”
“是溫公子幫了我。”嶽殊慚愧撓頭,“要不然我短時間內也難以解開。”
“你才學了多久!”
“嘿嘿。”
“全部帶進來。”陸見微站在樓上吩咐,“阿迢,再給他們喂上尋常客。”
眾人立刻動了起來,綁人的綁人,喂藥的喂藥,馬廄六子並散客四人全都被扔進大堂。
除了睡得死沉的陰山二鬼、黑衣女客、赤雲峰幾人和雲蕙,所有人都齊聚廳堂。
梁上君作為神偷,不可能輕易被催眠,迷藥和陣法對他也不起作用。
他一直旁觀,就是在等機會。
倘若陸見微當真著了他們的道,他便可借此脫身;倘若陸見微破了他們的三道屏障,他也不覺得虧。
“陸掌櫃,今晚過後,恐怕沒人再敢來客棧動小心思了。”
陸見微掀了掀眼皮。
“包括你?”
梁上君委屈:“我可從沒動過歪心思,你信我!”
陸見微移開目光,懶得理他。
“阿嶽方才表現不錯。”
嶽殊被誇得滿臉羞紅,說:“要不是溫公子教我,我一時也找不準。”
適逢阿耐推著溫著之進來。
“那當然,這種粗劣的手法,公子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如何解,也不知道這些蠢貨哪來的勇氣?”
布陣之人:“……”
一口老血悶在胸口,堵得發疼。
“有勞溫公子解陣。”陸見微先是致謝,而後問,“身體如何?”
溫著之緩聲道:“稍稍著了道,所幸及時清醒。”
“公子體內帶毒,一般的藥迷不了他,隻是差點被催眠。”阿耐跟著解釋。
陸見微頷首,不再多問。
她看向伏在地上的十人,神色淺淡,燭光映照她的雙眼,似有暗火躍動。
“我很討厭半夜被人打擾。”
十人背脊猛地僵硬。
這個女魔頭想做什麼?
“尋常客的解藥從哪來的?”陸見微指尖輕敲扶手,“千裡樓?黑風堡?還是其他買過解藥的江湖散客?”
之前在望月城外客棧,她賣過不少解藥,興許有些勢力不給自己人吞服,而是留下備用。
沒有人回答,但從他們神情可以看出,她猜得沒錯。
武林盟果然勢力不凡,豐州之事過了這麼久,還能籌措到六顆解藥。
陸見微懶得深究解藥的具體來處,繼續問:“你們並非武林盟的人,為何來救武林盟弟子?”
依舊無人應答。
不是不想答,而是不敢答。
堂內一片沉寂。
無形的壓力彌漫整間屋子,誰都能看出陸掌櫃心情非常不妙。
空氣黏稠得讓人無法呼吸。
“如此,我便廢了你們武功,斷了你們經脈,碎了你們丹田,讓你們下半輩子隻能苟且度日。”
陸見微語調輕柔,卻叫人無端發冷。
“不止你們四個,武林盟的弟子我也照廢不誤。”
她伸出纖白的手掌,掌心托著一枚黑漆漆的藥丸。
“俞漸聲,看在武林盟的麵子上,我本來打算放你們一馬,可是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我,真當我是個軟柿子,不敢拿你們怎麼樣?”
不用她吩咐,阿迢拿過藥丸,往俞漸聲嘴裡塞。
“此藥入腹,十息內,你必丹田破碎,經脈儘斷,從此武林盟再也沒有俞漸聲,你將徹底從江湖消失。”陸見微幽幽開口。
俞漸聲驚恐瞪大眼睛。
不要!
他好不容易才修煉到如今境界,在江湖上闖出一點名堂,他不想成為廢人!
阿迢捏開他的嘴。
藥丸距他牙齒不過寸許。
他急促地喘息,眼眶漲得通紅,瞳孔劇烈縮放,看陸見微猶如看一個極為可怕的魔鬼。
藥丸貼近嘴唇。
不——
“陸掌櫃,手下留情。”
一聲歎息隨之響起,從院外不遠處傳來。
聲音裹挾著內力,凝聚成絲絲細線,落入眾人耳中,卻又不曾吵醒街道兩旁的百姓。
高手!
內力掌控到如此境界,即便內力等級不高,對心法的感悟和武技的運用,也遠超其餘武者。
所有人豎起防備。
陸見微慵懶斜靠椅背,饒有興致地望向院外。
她早就發現了。
在被迷藥的味道驚醒後,她就察覺到客棧不遠處,一人斂息藏匿在暗處。
一位六級後期的武師。
等到現在,終於出現了。
來人站在院外,聲音穿透院門。
“在下武林盟文昌堂褚玉台,不知能否進屋一敘?”
武林盟六人一臉劫後餘生,扭著腦袋往外看。
親人哪!
文昌堂的人又怎麼樣?
不管怎麼說,在外頭他們就是一家人!
陸見微冷冷道:“本店客滿,恕不接待。”
“褚某不住房間,隻分我一小塊廊道如何?”褚玉台順手一揮,一袋銀錢飛入廳堂。
燕非藏伸手接住,數了數。
“一百兩。”
“此乃定金。”褚玉台說,“不知陸掌櫃願不願意做這個生意?”
陸見微這才露出一點笑意。
“請進。”
院門緩緩開啟,所有人都看清了,門後根本無人。
褚玉台同樣驚異不已。
低等級的武者,或許認為到了六級就能內勁化形,隔空操縱實物。
可真正到了六級,才發現離這種技能還遠得很。
至少在場的燕非藏和褚玉台都做不到。
武林盟弟子也做不到。
已知客棧房客住滿,沒有其他武者的存在。
那麼,開門的到底是誰?
當真是如此年輕的女掌櫃?
褚玉台慶幸自己沒有托大。
他壓下心中震驚,邁步走入廳堂。
三十歲出頭,相貌清俊,身形修長,身著藏青長袍,斜襟廣袖,手持一支筆,筆杆乃精鋼打造,筆尖的毛細細密密,不知是何材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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