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曠野無際。
一座客棧拔地而起,於茫茫荒野中, 如海上孤島, 森然矗立。
簷下墜兩盞燈籠,隨風飄來蕩去,像黑暗中巨獸的眼瞳, 注視著不速之客。
來人心知肚明。
藏寶圖誰都想要,可誰也不願青天白日上門去搶,夜色能夠掩蓋真相。
他們穿著夜行衣, 蒙著黑巾,聚在客棧院牆之外。
萬籟俱寂, 耳邊隻有自己的心跳聲。
他們默契極了,誰也不想當出頭鳥, 誰也不想率先嘗試入侵客棧。
但, 乾等不是辦法。
客棧三樓,陸見微沒有點燈。
她坐在窗邊, 五感放大到極致, 沒有係統輔助, 也能辨明不速之客的等級。
這些人隻是前來探知深淺的嘍囉,最高等級也就四級,大多數為三級,少數二級的就是充個人頭。
他們潛伏在客棧外,半晌沒有動靜。
二樓, 陶楊已顧不得男女大防,與魏柳同處一室, 拳頭捏緊, 掌心冒汗。
“師妹, 外麵……好多人。”
如果這些人一擁而上,僅憑他們和燕大俠,不可能完全擋住,總會有渾水摸魚的趁機擄走嶽殊二人。
彆看江湖客們等級不高,可總有一些奇詭之術讓人防不勝防,迷藥、下毒、暗器等手段數不勝數。
魏柳心中也有些忐忑,但思及陸見微的沉著冷靜,又有些期待。
她想看看,陸姐姐要用什麼方式攔住那些鬣狗。
“師父為何不親自來?”陶楊不解,“憑他和嶽莊主的交情,我們必不會這般被動。”
如果不願庇護,閒雲山莊也不會暗地查尋。
若是願意庇護,為何不直接站出來?
魏柳:“……若嶽殊他們真想去閒雲山莊,就不會長途跋涉到這。師兄,外頭的流言你沒聽說?”
“你是說藏寶圖?”陶楊不信,“若真有藏寶圖,怎會等到現在?”
魏柳:“很多人寧可信其有。你看,他們把客棧四麵圍得水泄不通。”
“你說得對,這麼多人爭搶,師父出現隻會為難。”陶楊理解了。
魏柳無奈搖首:“你就沒想過,師父當初讓我們秘密找尋下落,也是為了這個?”
“不可能!”陶楊斷然反駁。
魏柳不再回他。
東側第一間,青衣使端坐桌前,兩位灰衣使各據一扇窗,側身貼牆,透過窗戶縫隙查看院外情形。
“上使,他們沒動。”高壯灰衣使說,“要是他們攻進客棧,我們該怎麼辦?”
這麼多人,根本打不過。
青衣使垂眸沉思,問:“那二人有何動靜?”
“他們住一樓,燈沒點,也沒動靜。”矮個灰衣使回道。
“奇怪。”青衣使皺眉,“情報上說,那個姓張的老仆乃四級巔峰,不可能聽不到外頭動靜。”
他辦過那麼多案子,走過那麼多地方,就這個客棧最為詭異。
一樓夥計房,張伯緊握嶽殊的手。
“張伯,掌櫃的讓我們不要擔心,她肯定能解決的,你彆怕。”嶽殊小聲安慰。
張伯:“我不怕。”
他隻是擔心,那位高人今夜在不在客棧,能不能應付得了這麼多人。
客棧外,入侵者屏息以待。
一炷香後,終於有人按捺不住,仗著優越的輕功,瞬間飛躍院牆。
這個舉動如同一個信號,他一動,其餘人紛紛起飛,不當出頭鳥,也不能落於人後!
數十人同時撲向客棧主樓。
係統地圖上,幾十個綠色光點向主樓襲來,陸見微彎唇一笑。
“小客,準備好了嗎?”
小客“摩拳擦掌”,興奮道:“準備好了!”
陸見微:“開啟攻擊道具。”
她既不出聲提醒,也不武力嗬斥,不留絲毫餘地,直接動用攻擊道具。
五級的攻擊道具,對付幾十個三級四級武者不在話下。
隻是消耗一些錢財罷了。
錢財完全可以從入侵者身上補回來。
情急之人衝向客棧,自然也有穩重之人停在客棧外等待後續。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向半空。
客棧內外,不論是入侵者還是住客,全都提心吊膽。
一豆燈光驟然亮起。
霎那間,時間仿佛凝滯,飛至半空的入侵者似乎撞上一方無形的牆。
隨後,一隻無形的大手拍至胸口,煌煌月色下,那般輕描淡寫。
“砰——”
“噗——”
入侵者同時被擊出客棧院牆,口吐鮮血,五臟六腑痛不可遏。
沒有一個人說話,就連受傷的人都不敢哀嚎,隻能死命忍耐。
唯有三樓正中的燈,越燃越亮。
“天——”
兩位灰衣使透過窗縫,窺到這幕場景,驚駭到失聲。
青衣使不用肉眼,也能感受到數十道氣息同時被擊出客棧,身受重傷。
他震驚地瞪大眼睛。
這是何等神鬼手段?!
入侵者雖等級不高,可那是幾十個人,不是幾個人!
出手的究竟是何人?!
這個問題同時在所有人心中湧現,震驚、不敢置信、呆滯後的悚然,全都化為無聲的靜默。
就連專心打坐的燕非藏都噌然起身,背後一陣戰栗,雞皮疙瘩潮水般湧出。
高手!絕頂高手!
他從未見過的、內力浩蕩如海的高人前輩!
長刀隱隱錚然,竟被激出了刀意。
“太強了,實在是太強了。”陶楊關上窗戶,雙目無神地轉過身。
場麵太過震撼,他已經喪失了更多的言語功能,隻重複著同樣的一句。
魏柳也露出驚異之色。
敬畏、恐懼、駭然,在入侵者心中翻騰不息,沒有一個人敢再上前。
他們甚至不敢再動一步,連撓癢的手都停在半途。
受傷的人也無人敢救。
陸見微單手托腮,疑惑道:“怎麼都沒人動了?”
小客:“不知道,可能還沒準備好,再等等吧。”
“那就再等等。”陸見微又問,“剛才罰了多少錢?”
不走正門進客棧的,都可視作入侵者,凡無故入侵者,都要接受罰款。
剛才使用攻擊道具時,小客就已經克扣了他們身上所有的錢財。
“一共……三十五枚銅板。”小客艱澀道。
陸見微:???
“或許,這些銅板隻是作為暗器使用的。”
言外之意,若沒人用暗器,她連一分錢都賺不到。
“虧了虧了,虧大發了!”陸見微心疼得無法呼吸,“損耗那麼多錢,竟隻得了三十五文,都這麼窮的嗎?”
係統安慰她:“畢竟是來偷襲的,不帶錢也正常。”
“我吃什麼都不會吃虧。”陸見微神色冷峻,觀察地圖上的綠色光點,“他們才出動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剩下的三分之二,總會出來幾個不怕死的。”
更何況,擅闖客棧的也沒死,隻是受了點傷罷了。
財帛動人心,為了藏寶圖,有的人命都可以不要。
一層雲隨風飄來,如輕紗籠月,月色黯淡幾分,黑夜更為森寂。
除了客棧三樓和門前的燈,再無其它光亮。
院牆外終於有人出聲。
“還攻嗎?”
輕輕的一句話瞬間劈散茫然,入侵者反應過來,他們不能不戰而退啊,這樣沒法跟上頭交待。
可方才那一幕太過強橫,如一條不可跨越的鴻溝,讓他們踟躕不前。
“這到底哪來的怪物?”有人問出這句話,“輕飄飄擊退幾十個人,就算是六級武師都做不到吧?”
“彆說六級了,七級都不行。”
“啊?那還上個屁?”
“再厲害,總有極限,他能同時擊退幾十人,那百來人呢?”
“難道要聯手?”
夜幕漆黑,誰也不知道誰,隻要一起上,人數多了,那人無法周全,總會有“漏網之魚”。
這時候就拚運氣了。
實力不夠,運氣來湊,搶到人之後再說。
入侵者中的領頭人合計之後,定下計劃。
他們剩下的一百六十多人,從客棧的四麵八方一同攻進,隻要沒被擊退,就還有機會。
聽說那姓張的老仆不過四級巔峰,姓嶽的小子還隻是個武徒,根本不足為懼。
一群四級和三級加一起,不怕攻不過一老一小。
到時候誰能擄走人,各憑手段。
“我聽說燕非藏也在客棧,他可是六級武師。”
“怕什麼,燕非藏是個武癡,素來不愛管閒事,咱們來了這麼久,你看他現身了麼?”
“不愛管閒事?他不是挺喜歡扶危濟困?”
“白鶴山莊的事,僅憑他一個人已經左右不了了。”
“也對。”
攻擊的號角響起,一百六十多人餃子般飛躍院牆。
受傷的人躺在地上仰望。他們是想阻止的,但又不好向同伴潑冷水。
隻有親身體會那如淵似海的浩然功力,他們才會深刻認識到這座客棧的恐怖之處。
陸見微眉眼彎彎。
“小客,這次輕點,彆擊出去了。”
小客:“看不起誰呢。”
攻擊道具開啟,用輕功滯留半空中的所有人,遽然感受到一股浩博淵深的力道,整個身體如入恐怖的沼澤,無法動彈絲毫。
無數雙手襲向胸口,痛意迸發,鮮血噴出,他們如斷了線的風箏,啪嘰悶咚地墜到地上。
更可怖的是,他們沒被攻出院牆,而是被留在院牆內。
這與方才不一樣!
陸見微這次加大了攻擊,入侵者受傷比牆外的更重,短時間內根本無法起身。
她花了二十兩,從係統商城購買強效軟筋散,隻需一點,就能讓四級以下武者全身癱軟,失去自理能力。
雲霧散去,皎潔的月光籠罩荒野。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痛嚎,有的隻是一聲烏鴉叫,從遠處樹頭傳來。
牆內牆外,已經完全喪失鬥誌。
牆外的人隻看到,一百六十人在無形之手的威勢下,如折斷雙翼的殘鳥,同時墜落於院牆之內。
隔著一堵厚厚的牆,他們看不到同伴的身影。
一百多人全被關在客棧內,這該如何是好?
有膽大急智的,拚命撐起受傷的身體,往望月城方向奔去。
“微微,有人逃了。”係統提示。
陸見微挑眉,“跑了更好。”
她現在手握這麼多人質,一個人頭就能換好些銀錢,不怕人去報信,就怕沒人報信。
客棧主樓的燈驟然大亮。
張伯、嶽殊、薛關河、燕非藏皆從夥計房裡走出,點燃廳堂內的燭台。
薛關河等級低,又無人在旁解釋,雖知今晚客棧有異樣,但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點亮最後一根蠟燭,吹滅火折子,轉身問:“是不是有客人來了?”
三人:“……”
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幸福。
張伯主動打開廳門,月華如水,地麵輕染霜色,寬闊的院子裡,一群黑衣人吐血倒地,整齊排列,圍成幾個同心圓。
場景之壯觀,生平僅見。
薛關河從他身後探出腦袋,驚愕瞪大雙眼。
傻子也能看出這些黑衣人是想趁夜襲擊客棧的惡賊。
他在房間裡竟什麼也沒聽到。
悄無聲息間擊敗這麼多人,太不可思議了吧!
燕非藏緊隨而出,環視院中黑衣人,心中激蕩再也抑製不住,仰首朗聲道:“今夜有幸見此神跡,晚輩受益終身!”
他再也說不出要切磋的話。
他不配。
嶽殊跑出來,跟著薛關河驚歎不止,看著黑衣人的眼睛都放著光。
一群黑衣人仿佛雜耍的猴子,一遍又一遍地供人參觀取樂。
他們素日裡可是人人尊敬的俠士啊!
二樓也點起燈。
五個住客默契地沒有出聲,他們隻是推開窗,俯視下麵排排躺的入侵者,幽幽地吐出一口濁氣。
“上使,這也太強了。”矮小灰衣使瞠目結舌,“不知咱們指揮使能否……”
“慎言!”青衣使厲聲止住他的話,“莫要妄議指揮使。”
“屬下謹記。”
“師妹,客棧到底歸屬何方勢力?”陶楊震驚之後百思不得其解,“我竟從未聽過這等一力降百會的事跡。”
魏柳卻不在意:“管它屬於哪方勢力,這對我們來說並非壞事。”
客棧強橫,才能保住嶽殊張伯的性命。
前院,張伯轉身正對主樓,深深鞠躬作揖,啞聲道:“請掌櫃示下。”
一個包袱從三樓扔下,隨之而來的是女子溫柔輕緩的聲音。
“此乃軟筋散,兌水喂他們喝下。”
張伯接過包袱,裡頭裝著十來個藥瓶,瓶裡皆是軟筋散的藥粉。
他恭敬俯首:“屬下遵命。”
“我去拎幾桶水來!”薛關河興奮地跑去廚房。
嶽殊也跑去幫忙。
“掌櫃的,院外還有人,該如何處置?”張伯又問。
陸見微道:“一並處理。”
院外的人跑了幾個,剩餘的沒法跑也不想跑,見識過絕頂高人的威力,他們早就喪失了鬥誌。
而且這個時候跑回去複命也是被責罵的命運。
兩百多人全被灌了軟筋散,隨意丟在牆邊,如同被肆意丟棄的垃圾,毫無尊嚴可言。
這些人都隻是探路的小角色,大佬們還待在幕後等候消息。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短短幾息間,兩百多人全軍覆沒。
“什麼?!全都被扣下了?”
“絕頂高手?嗬,辦事不力隻會找這種無能的借口。”
“二百多人齊齊受傷?你是在跟我開玩笑?”
“不可能,即便是七級武王也做不到。”
“八方客棧,到底是什麼來路?”
收到報信後,各方錯愕不已,但事實由不得他們不信。
他們派出的雖隻是三四級的武者,卻也是實打實的門派中堅,為了不辱名聲,他們特意蒙麵偽裝,夜行潛入。
若是全被扣下,待偽裝被揭,門派顏麵何存哪?!
可那麼多弟子被困,他們總不能不救,一旦去救,就等於自打嘴巴,自毀名譽。
他們絕對會淪為全江湖的笑柄。
太難了,實在是太難了。
“其餘幾家是什麼反應?”
“尚無動靜。”
“先等等,看他們如何行動。”
“是。”
類似的對話在各派上演,他們全都選擇按兵不動,不想當出頭的椽子。
客棧內,陸見微交待完事情,擁被入眠。
除了她,所有參與事件的,不論是入侵者還是旁觀者,皆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陸見微洗漱完下樓,薛關河幾人全都站在樓梯口,雙目晶亮地看過來。
“都站在這乾嘛?早餐做好了?廳堂打掃了?水缸裝滿了?柴劈完了?”
薛關河率先回:“做好了!”
嶽殊神采飛揚:“全都清掃完畢!”
張伯嗬嗬笑道:“掌櫃的放心,雜事皆已完成。”
燕非藏抱刀而立:“不過幾根柴罷了。”
“很好,你們都是勤勞踏實的好夥計。”陸見微讚了一句,“吃早飯吧,吃完開門迎客。”
薛關河愣住:“迎客?”
這種情況下,還接待客人嗎?
陸見微抬眸:“有問題?”
“不!沒問題!”
早食上桌,魏柳陶楊適時下樓,同他們一起用膳。
“陸姐姐,昨夜可真精彩。”魏柳真心讚道,“不知你打算怎麼處置他們。”
陸見微笑意慵懶:“端看他們如何選擇。”
“陸掌櫃可願解惑?”陶楊目露好奇,仔細瞧,還多了幾分往日沒有的敬畏。
陸見微直言道:“用完早膳,你們可以去找找有無相熟的師門弟子,若是有,我自會為你解惑。”
陶楊:“……”
他是去呢,還是不去呢?
雖然私心不認為山莊會做這等醃臢事,但又不得不犯怵,畢竟院中那些死魚一樣的江湖客,不可能全都是江湖散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