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付紅葉的聲音!
顧磊磊睜大雙眼,沒有立刻回頭。
她先是感受了一下從身後傳來的詭異氣息,在確定安全之後,方才站起身來,轉過了一百八十度。
嘩嘩——
海浪拍打礁石,濺起輕盈的水花。
付紅葉笑意盈盈,浸泡在碎光之中。
他的上半身浮在水麵之上,沾上了零星的水珠,泛起了一層濕漉漉的光澤。
海中的細閃如珠寶一般點綴著他的皮膚,更襯得付紅葉超凡脫俗,好似正在發光。
顧磊磊目光下落,停在他的臉上。
她還是頭一次發現,付紅葉的膚色白皙得過分,甚至還帶出了幾分半透明的感覺。
而且,這一回,他沒有戴他的眼鏡。
濃密的睫毛被水沾濕,顯得愈發烏黑。
付紅葉歪了一下腦袋,單手托腮,靠到礁石之上。
他再一次開口問道:“你都已經看見大門了,為什麼不直接離開?”
顧磊磊低頭望了一眼“付紅葉的屍體”,坦誠相告:“我還有事要做,暫時不能離開。”
付紅葉好奇湊近:“還有什麼事情比‘回家’更加重要?”
“這不是你的執念嗎?”
顧磊磊直視付紅葉的雙眼,目光無比堅定:“我還沒有給房安娜第一次機會,還沒有拯救犧牲的血手屠夫,還沒有把其他人帶離地窟世界……”
她停頓一秒,又道:“……還沒有拿走我應得的獎勵。”
付紅葉縮回水中,歎息一聲:“你果然還是想要殺我的。”
顧磊磊挑起眉毛,發起無聲的詢問。
付紅葉露出半張臉龐,氣鼓鼓地吹出了一串氣泡。
氣泡璀璨奪目,如鑽石一般閃爍。
顧磊磊眯起眼眸,抬手擋住了光芒。
冰冷的觸感從小腿上傳來。
顧磊磊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卻被握得更緊。
付紅葉拍了拍她的小腿,朗聲提議:“坐下來聊吧!”
“你站得那麼高,仰得我脖子疼。”
付紅葉也會脖子疼嗎?
他看上去甚至都沒有下.半.身。
顧磊磊垂眸下望,思索片刻,決定接受他的提議。
原因很簡單:當她站直身體的時候,她根本就看不見泡在水中的付紅葉。
於是,顧磊磊乾脆利落地撩起衣擺,重新坐回了礁石之上。
她的兩條小腿浸入水中,驅散了付紅葉所帶來的涼意。
嘩啦——
付紅葉爬出水麵,坐到了她的身旁。
纖長有力的雙腿蜷縮盤起,散發著微弱的碎光。
顧磊磊忍不住看向這雙和電燈泡有得一拚的腿。
她敢賭咒發誓:當付紅葉泡在水中的時候,這兩條修長的人腿絕對沒有長在他的身上。
他
的下.半.身完全就和海水融為了一體,根本不存在半點兒區彆。
顧磊磊吞咽口水,頭一次開始思考“付紅葉究竟是什麼物種”。
雖然知道他是神祇……
也知道他在融化之後,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碎光……
但是,總體來說,她還沒有正式地見過付紅葉的原型。
正想著,付紅葉的手臂驀地湊近,在顧磊磊的眼前揮動數下。
他詫異問道:“你怎麼了?我總感覺你心不在焉的。”
“是在擔心血手屠夫的安危嗎?”
“你不用擔心,他早就沒救了。”
顧磊磊眼皮一跳:“什麼叫作‘他早就沒救了’?”
付紅葉聳聳肩膀,自然回答:“雖然我早早地離開了地下九層,但是,我一直在關注著你們的動態。”
“血手屠夫把自己當成祭品,換取了更強的力量——現在,他已經是血腥領主的所有物了。”
“……他的情況和溫良不一樣。”
“你無法從血腥領主的手中搶走已成定局的財產。”
揶揄的目光從付紅葉的眼眸中一閃而過。
他湊得更近——幾乎要貼上顧磊磊的臉龐:“但是,凡事皆有例外……假如你真的很想救他的話,也不是沒有辦法。”
……現在的付紅葉就像是一塊冰塊。
隻要靠近一些,就能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涼意。
顧磊磊微微後仰,低聲問道:“代價是什麼?”
付紅葉輕快開口:“還記得我們的賭約嗎?”
“我欠你一個願望。”
顧磊磊若有所思:“但隻有‘一個’願望,是吧?”
付紅葉道:“是的,隻有一個願望。”
“雖然你有很多心願,但是你隻能選出最想實現的那個。”
他縮回水中:“看上去,你得再糾結好一陣子了。”
“假如你做出了決定,直接喊我就行。”
顧磊磊垂下眼眸:“隻要我喊你,你就能聽見?”
付紅葉欣然點頭,撩起一串水花。
顧磊磊若有所思。
數秒後,她扭頭望了一眼屍體,衝著付紅葉喊道:“在許願之前,我能先問你幾個問題嗎?”
付紅葉點了點頭:“當然,你想問什麼都行。”
“這是對贏家的獎勵。”
顧磊磊直白問道:“這是你之前的身體?”
付紅葉道:“沒錯。”
顧磊磊又問:“現在的你恢複了原型?”
付紅葉看向自己的雙手:“你可以這樣認為。”
“那麼……”顧磊磊擺動小腿,撩起一片水花,“這一片……都是你的原型?”
她把小腿從水中提起,甩了甩皮膚上的水珠。
付紅葉舔了一下嘴唇,饒有興趣地問道:“假如我說‘是’呢?”
他的目光在顧磊磊的小腿
上打了個轉兒,很快又收了回去。
顧磊磊目光平靜:“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地下三層的許願井,同樣也歸你所有?”
“當我們對著井水許願的時候,其實是在對你許願?”
付紅葉“啪啪”鼓掌:“沒錯,的確如此。”
“那麼,你想要生氣嗎?你可以生氣的,這很合理。”
顧磊磊輕輕搖頭:“我隻是在思考你早些時候的提議。”
“假如你能同時出現在地下三層和地下十層,那麼,你的力量應當很強,至少能和記憶之觸打個平手。”
付紅葉撇了一下嘴角,沒有反駁。
顧磊磊眼尖地注意到了這一點。
她快速問道:“既然記憶之觸是維持地窟世界副本正常運行的根本條件之一,那麼,你又是在維持著一些什麼?”
“你答應過我的,你會回答我的提問。”
付紅葉直勾勾地看了顧磊磊片刻,忽然輕笑一聲。
他若無其事地挪開目光,隨口提議道:“反正你的時間還有很多,不如來猜猜看我的職責?”
“假如你猜對了的話,我就多告訴你一點兒秘密,如何?”
顧磊磊爽快點頭:“既然是許願井的一部分,那麼,你肯定肩負著‘實現願望’的職責。”
“其次,你可以穿著屍體自由活動……你的權限要比記憶之觸更大一些?”
顧磊磊皺起眉頭,認真思考:“你知道很多秘密。”
“你經常在地窟世界裡來回穿梭,假裝自己隻是一名普通的冒險家或是普通的詭異。”
“我記得你有提到過,你曾是GM中的一員——或許現在仍舊是GM中的一員,隻要你想回去,你隨時都可以回去。”
“……還有,你的領地位於地下十層,剛好將離開地窟世界的通道包裹其中。”
付紅葉笑意漸濃,似乎並不認為顧磊磊有猜中任何涉及“機密”的部分。
顧磊磊抬起頭來,嚴肅開口:“你說過,你可以讓我殺了你。”
“這不僅僅是‘殺了你’那麼簡單的事情吧?”
“當你死去之後,你的權限將得到轉移……它們會轉移到殺害你的凶手身上?”
顧磊磊快速扭頭,環顧四周。
視線中的大海無邊無際,一眼望不到儘頭。
她實在是很難想象,自己要如何殺死一片大海。
她似乎隻能攻擊到付紅葉的一小部分,也沒有辦法找出大海的弱點……
——這片大海就像是複製黏貼一般,近乎一模一樣!
再說了,大海能有什麼弱點?
大海不就是一堆水嗎?
猛然之間,一道靈光從顧磊磊的腦海中飛速閃過。
顧磊磊福如心至,突然開口:“你就是海洋的弱點。”
付紅葉輕哼一聲,散成了一地的碎光。
碎光融入水中,徹底消失不見。
斯文的嗓音從四麵八方詭譎響起:“現在呢?你又要如何尋找我的本體?”
顧磊磊沒有回答,而是仔細觀察四周。
閃閃發亮的浪花高高躍起,衝刷著礁石的表麵。
明滅不定的碎光此起彼伏,繚亂人眼。
光從表麵上來看,付紅葉確實已經與大海融為了一體,難舍難分。
但是。
正如人類的肢體總是由大腦支配一般。
這片海洋,一定也擁有它的“大腦”。
顧磊磊屏氣凝神,冒險喚出了自己的詭異力量。
她的精神力雖然已經透支多時,但依舊可以進行一些簡單的調用。
顧磊磊沒有一味地將自己的詭異力量平鋪開來,試圖籠罩住更多的麵積。
取而代之的是,她將它們凝聚成了一個小點,觸向平靜的水麵。
就如同是一塊碎石墜入湖泊之中。
平靜的水麵泛起漣漪,層層疊疊,向遠處散去。
付紅葉沒有出現,他安靜如初。
顧磊磊甩了甩手臂,說出新的猜測:“在地窟世界中,隻有兩種存在可以抵抗得了我的執念。”
“第一種是沒有家的人,第一種是已經回家的人。”
“你覺得,你是哪一種?”
付紅葉輕笑一聲,蕩出細密的碎光。
他從顧磊磊的眼前流走,繞著礁石轉了一圈。
顧磊磊坐在原處,自問自答:“這裡就是你的家,你才是這裡的土著。”
“聯係起那些我曾了解過的情報……”
“‘地窟世界是由一個又一個不同的世界拚湊而成的。’”
“每當一個全新的世界被地窟世界吸入體.內,它就會麵臨一次全民參與的挑戰。”
“隻要無法在限定的時間中,找出‘脫離地窟世界’的正確方法,沉降其中的生物便會成為地窟世界裡的一員。”
“而那個世界,也會被地窟世界所吸收,成為其中的一片土地。”
“……或是一個副本。”
顧磊磊凝視水麵,喃喃低語:“這份情報,早在新手副本的日記中,便已經公開說明了。”
“可惜,當時的我們全都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
“因而過了那麼久,才意識到了它的存在。”
嘩嘩——
潮汐拍打礁石,發出怡人的聲響。
顧磊磊停頓片刻,發現付紅葉沒有回答。
她站起身來,直視大海:“無論有意無意,你都是把我們拖入地窟世界的罪魁禍首。”
淺淺的笑聲空靈傳來。
付紅葉於顧磊磊的前方顯露身形。
他頗為讚歎地掃視四周,最後,將目光落在顧磊磊的身上。
顧磊磊做好了付紅葉怒而發難的準備,但付紅葉沒有。
他情緒穩定,目光清澈。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呢?”
付紅葉歪了一下腦袋(),展開雙臂(),為顧磊磊騰出空間。
濕透的襯衫黏在他的皮膚之上,透出白皙的底色。
修長的肌肉若隱若現,燃起曖.昧的氛圍。
顧磊磊嘴角一抽,彆過臉去:“你為什麼要穿成這樣?我們正在討論一個非常嚴肅的話題!”
付紅葉光明磊落,心胸坦蕩:“衣服沾水,就會濕透——這是人儘皆知的常識。”
但你明明可以不讓衣服變濕……
畢竟,這件衣服隻是大海的一部分,又不是真的衣服!
顧磊磊吞下反駁之辭,繞開這個毫無意義的話題。
她繼續往下說道:“不過,就從你的表現上來看。”
“我猜,這些世界並非是你主動吸引過來的。”
“你隻是一塊磁鐵。”
付紅葉攏了攏衣領,將頭發撩到耳後:“那你又要如何解釋《地窟前線》節目組的存在呢?”
顧磊磊坦誠說道:“雖然這些世界都是被動吸引過來的,但是你依舊覺得這件事情非常有趣。”
“所以,你順手推舟,成立了最初的節目組——用來排遣寂寞。”
“然而,伴隨著神祇的增加,節目組的運行逐漸失控,轉向了另一個軌道。”
“你無法阻止他們——你隻能在‘接受現實’和‘毀掉一切’之間做出選擇。”
“我猜,你確實有能力讓所有世界重回原位。”
“但代價是……”
“……這裡隻會剩下我一個人。”付紅葉接上話茬。
顧磊磊沉默以對。
付紅葉眨巴雙眼,委屈說道:“即便如此,你也希望你們的世界能夠重回原位嗎?”
“當你們獲得幸福,闔家團圓的時候……”
“彆忘了,我隻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這裡,度過一個又一個寂寥的夜晚。”
“難道說,你就忍心犧牲掉可憐的我嗎?”
顧磊磊一針見血:“是你先為了你自己的幸福,犧牲掉了我們。”
付紅葉滿臉坦然,毫無愧疚之色:“換做是你,你也會這樣做的。”
顧磊磊誠實點頭:“我確實會這樣做。”
付紅葉聳聳肩膀,走上礁石。
他解開襯衫的紐扣:“那麼,來吧!”
“我言而有信,從不抗拒自己的命運。”
“殺了我,奪走我的權限,結束這場遊戲。”
“然後,你就可以和你的小夥伴們一起回家了。”
說罷,他還調整了一下姿勢,戳了一下自己的胸肌。
柔軟的肌肉被戳出了一個淺坑,但很快又恢複原樣。
顧磊磊麵露遲疑之色。
付紅葉抬起下巴,握住了她的右手。
一把閃閃發亮的匕首出現在顧磊磊的手中,透出刺骨的寒意。
付紅葉的聲音中夾雜著幾絲笑意:“怎麼?事到臨頭,你又
() 下不了手了?”
顧磊磊輕輕搖頭:“不……我隻是在想。”
“現在的我已經是一名神祇了。”
“當其他人回家的時候,我真的還能回家嗎?”
付紅葉微微一愣,隨即笑出聲來。
他眯起眼眸,殘忍說道:“不,你不能,你回不去了。”
“還記得嗎?”
“神祇隻能以‘投影’的方式出現在人類社會之中。”
顧磊磊皺眉低語:“除非,那個世界就是我的領地。”
“我記得,我的世界裡並沒有神祇。”
“如此一說,‘把它變成我的領地’,也不會是一件多困難的事情。”
付紅葉驚歎不已:“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殘忍。”
“說說看吧,假如你擁有了那個世界,你想要做些什麼?”
顧磊磊沉思片刻,得出結論:“繼續開我的心理谘詢室。”
她飛快地瞥了付紅葉一眼:“事實上,我覺得,你也需要來我的心理谘詢室裡多轉上幾圈。”
付紅葉興致勃勃:“以一名朋友的身份?”
顧磊磊委婉反駁:“以一名病人的身份。”
付紅葉啞然失笑:“難道我看上去很有病嗎?”
顧磊磊剛想解釋,便發現付紅葉已然接受了他的新身份。
&n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