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藍色麵具和牛角麵具的謝禮在其他冒險家的眼中,或許奇貨可居。
但是對於顧磊磊來說,這確實很難算得上是一份值得在意的禮物。
隻能說是——“心領了。”
顧磊磊一揮韁繩,朝著房間駛去。
她故作愁悶道:“我的實力實在是太強了,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一般的冒險家無法跟上她的腳步,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因為,比起那條腳印繁多的平坦大道,顧磊磊正在沿著人跡罕至的荒涼小徑蹣跚前進。
在這條荒涼小徑的兩側,無數先行者的屍骨倒在路旁,彙聚成指引方向的路標。
有很多人已經死在了路上,有很多人即將要死在路上。
對於他們來說,躺著的隊友要比站著的更多。
而顧磊磊亦是這些人中的一員。
微涼的手掌拍上顧磊磊的肩膀。
付紅葉撩開簾子,擠到顧磊磊的身側:“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在。”
顧磊磊挑起眉毛:“話不要說得太滿——你還沒有體驗過人類的情感呢!”
付紅葉平靜開口:“我的人生有無限長。”
“我有足夠的時間去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所以,我大可以等到你死去之後,再轉身離開。”
這可真是一句非常“動人”的許諾啊!
顧磊磊“眼淚嘩嘩”地拍開他的左手:“……到時候彆忘了給我上墳。”
付紅葉沉默下來。
顧磊磊無知無覺地駛回房間,才發現付紅葉的異樣。
她伸出右手,在他的眼前搖晃數下:“喂?傻了嗎?”
“不是吧?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你連墳都不願意給我上?”
付紅葉抬起眼皮:“我會的。”
他眼眸中流淌著的顏色黯淡下來,仿佛變成了一張褪色的老照片。
這張老照片快要變成黑白照了。
顧磊磊於心不忍,便又安慰道:“彆擔心,你遲早會碰到一位和你一樣的、‘人生無限長’的朋友。”
“到那時,你們就可以常常保持聯係,再也不會麵臨給朋友上墳的煩惱了。”
付紅葉略顯委屈:“你感覺這可能嗎?”
顧磊磊思索片刻,歡快說道:“對於你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再小的概率,也會在無限長的人生中,放大到必然會成立的地步。”
付紅葉長歎一聲。
他拍拍自己的臉頰,勉強打起精神來:“你走錯路了,你怎麼把我也送回了你的房間?”
“唉?”顧磊磊瞪大雙眼。
她瞅了瞅距離她幾步之遙的房門,又瞅了瞅坐在身側的付紅葉。
她不好意思道:“既然你不怕紅光,那麼……”
付紅葉頗為無奈地跳下馬車:“行,我自己走回去吧
。”
他邁步離開。
一秒後,
顧磊磊的聲音響起:“那個……要不然,
還是我把你送回去吧?”
“我都已經送了兩個了,不差你一個。”
付紅葉:“……”
他左右為難地看了看馬車和主乾道。
最後,在顧磊磊的熱情注視下,他轉身爬回橫板之上。
“也好,那就拜托你了。”
……
副本裡的第四天比第三天還要安全。
顧磊磊與付紅葉再一次互相選擇彼此,“水”過了下午的“情侶活動”。
而淺藍色麵具和牛角麵具也組成了搭檔,順利度過了“尋找另一位冒險家”的忐忑時光。
整個度假村裡的氛圍都變得閒適和平起來。
安然吃過晚餐後,所剩無幾的參與者們於會議室中集合。
介紹所員工興高采烈地宣布道:“這是最後一次‘禁忌配對’活動了!”
“今晚,你們選擇的‘心儀之人’將成為你們的‘最終伴侶’,一起度過美好的明天!”
坐在台下的參與者們歡呼雀躍,吼叫聲幾乎要掀翻頭頂的天花板。
顧磊磊察覺到來自身側的注視。
她偏過頭去,望了一眼有些緊張的付紅葉。
他匆匆挪開目光,低頭望向桌麵。
這有什麼好緊張的?
顧磊磊拍了一下他的大腿:“隻是走個流程而已。”
一共隻有四位冒險家參與副本。
她們之間必須兩兩組合,才能通關。
……這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付紅葉搖搖頭,小聲回答道:“我隻是在想你昨晚的話。”
顧磊磊迷惑不解:“什麼?”
付紅葉沉默片刻,又說:“我在想,當我給你上墳的時候,我應該給你帶些什麼,作為祭品。”
顧磊磊:“……”
倒也不用提前這麼久考慮這件事情。
她還沒有死呢!
“討論自己的死亡”總是會給人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顧磊磊差點兒咬掉自己的舌頭:“都可以,我不是很在意這個。”
付紅葉從睫毛的陰影下偷窺顧磊磊:“可是我在意。”
“我還沒有給彆人上過墳呢。”
顧磊磊艱難開口:“……那我也還沒有死呢!”
“我不會那麼快死去的。”
“我還想要回家。”
付紅葉眨眨雙眸。
晦暗的眼眸中,幾朵小小的光亮悄然炸開,又隱沒於暗沉的顏色裡。
他盯著顧磊磊看了一會兒,隨後彆過臉去,繼續凝視桌麵。
桌麵快要被他看出一個洞了。
顧磊磊盯著付紅葉看了片刻,方才把視線從他的身上挪開。
講台上,介紹所員工的慷慨陳詞終於告一段落。
她
將一把又一把的玫瑰花束堆到眾人的麵前。
“我們的禮物升級了!”
介紹所員工驕傲宣布道,“現在,把一整束玫瑰花,送給你們的心儀之人吧!”
玫瑰花香味淡雅,和在鬼屋中碰到的暗色薔薇很不一樣。
顧磊磊捧起花束,輕嗅幾下。
暖洋洋的馥鬱香氣穿透鼻孔,映入大腦之中。
“隻是普通的玫瑰花而已。”
“它沒有附著上任何汙染。”
她伸出手來,把花束塞給了付紅葉。
一秒之後,她又接過了付紅葉遞給她的花束。
選擇“最終伴侶”的儀式很快結束。
和其他人的猶豫不決相比,冒險家們的迅速果斷簡直叫人目瞪口呆。
兩個小時後,所有人都選完了“最終伴侶”。
副本中的倒數第二個環節順利結束。
等到在場眾人都安靜下來之後,介紹所員工曖昧開口:
“我們的‘一日情侶’活動終於拉開帷幕。”
“從今天晚上的九點開始,到第二天的晚上九點結束。”
“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不知道。
顧磊磊皺眉望向附近的人。
坐在附近的詭異參與者們一個個伸長了脖頸,睜大了雙眼,呼吸沉重。
她撓撓頭發,心中大致有了猜測。
果然,介紹所員工大聲喊道:“這意味著!”
“你們將在今晚,搬去心儀之人的房間裡居住!”
“兩把鑰匙隻能留下一把,到底去誰那裡,就得由你們自己決定了!”
台下的歡呼聲更重。
顧磊磊擺正頭顱,不去看周圍熱吻的詭異。
四位冒險家在歡快的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好似四座凝固不動的冰山。
尷尬的時光並沒有持續太久。
最後一場“禁忌配對”活動在詭異的狂歡中落幕。
顧磊磊和付紅葉上交了一把鑰匙,轉身離開人群。
這群詭異實在是太狂野了。
哪怕少了那麼多熟麵具,也沒能阻止他們頂著眾人的視線,在會議室中當場開工。
顧磊磊召喚出了黃金馬車。
付紅葉一邊爬上馬車車廂,一邊好奇開口:“現在才晚上九點一刻,還沒有到淩晨呢!”
顧磊磊狼狽低語:“一路上肯定會有很多人當街……親.熱。”
“我不想當電燈泡。”
身為一名正常的人類,她尚有廉恥之心。
付紅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他轉而提議道:“既然如此,不如讓我來駕駛馬車。”
顧磊磊詫異地看了付紅葉一眼,讓出了“駕駛座”。
付紅葉興高采烈地湊了過去,握住韁繩。
幾片霓虹色的碎光托起了車輪的底部,“抬”走了黃金馬車。
顧磊磊:“……”
反正黃金馬車已經開始動了。
管它是怎麼動起來的呢(),
○(),
瞅了一眼窗外的戰況,又鬆開手指,讓簾子落下。
簾子隻能遮擋車外的場景,卻無法遮擋車外的聲音。
在麵紅耳赤中,顧磊磊匆匆離開黃金馬車,返回屋內。
付紅葉兀自打量房間:“這種事情,對於你們人類而言,是很尷尬的事情嗎?”
顧磊磊長歎一聲:“也不能這麼說。”
“但是,我們一般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做。”
她思考片刻,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詞語:“這是一種‘私人’行動。”
“‘私人’!”
她著重強調這個詞語。
付紅葉了然點頭:“我明白了。”
“不過,這群詭異看上去還要很久才能結束。”
“你想不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躲躲?”
顧磊磊沉默搖頭。
現在已經是副本裡的最後一天了。
最後一天的‘約會日’很容易死人,她不想節外生枝。
見顧磊磊拒絕,付紅葉又問:“那你要不要來個耳罩,隔絕一下外界的聲音?”
顧磊磊思索片刻。
“來吧。”她說。
霓虹色的液體凝聚成耳罩的形狀。
它們幾乎吞沒了外界的一切聲音。
顧磊磊合攏雙眼,陷入沉睡之中。
一牆之隔。
付紅葉融化成一灘五彩斑斕的液體,在浴缸裡微微搖晃。
無聲的歎息從空氣中響起。
小小的煙花在液體裡炸開,又恢複平靜。
……
一夜無夢。
顧磊磊脫下耳罩,凝視四周。
應該不是她的錯覺。
她的臥室裡確實少了好幾件家具。
掛在天花板上的巨大吊燈消失不見,放在房間角落處的穿衣鏡被人蒙上了黑布。
床頭對麵的畫像整個取走,隻有四個釘子孤零零地鑲嵌在白牆之中。
“這裡發生了什麼?”
她撓撓頭發,將【複仇之槍】握在手中。
本著安全第一的想法,顧磊磊率先拉開了窗簾。
明媚的陽光從天空中傾撒而下,將不遠處的草坪鍍上一層金邊。
糜爛花童的暗色花粉已然散開,如今的草坪上方是代表著晴朗的藍色。
“好像沒什麼問題?”
顧磊磊輕敲窗戶,走向客廳。
客廳裡,付紅葉正在調整餐盤的位置。
他小心翼翼地把餐盤擺正,又將一隻玻璃杯放下,倒滿橙汁。
顧磊磊輕咳一聲:“咳!”
付紅葉回過頭來:“你醒了?早上好!”
“今天是自由活動日,所以自助餐廳不開門。”
() 顧磊磊靠在門框上:“房間裡出事了嗎?”
付紅葉輕巧點頭:“我都解決了,
應該沒有影響你睡覺。”
說著說著,
他抬起頭來,指了一下門框:“最好不要靠在上麵。”
顧磊磊疑惑扭頭,和門框上的眼睛直直相對。
顧磊磊:“……”
她默默站直了身體:“這個門框怎麼活過來了?”
不祥的預感在腦海中瘋狂作響。
房間裡的異樣之處凝結成了一個不可忽略的事實。
顧磊磊深呼吸幾回,轉身走入房間之中。
她慢慢地趴到地上,朝著床下望去。
陰影將床下蒙上一片黑紗。
一隻緊貼著床底的屍體伸長脖子,與顧磊磊對望一眼。
屍體沒有攻擊她。
它隻是懶洋洋地把脖子縮了回去,繼續和床板背靠背。
顧磊磊:“……”
真是見鬼了。
自己就和這種鬼東西睡了一個晚上?
她神色恍惚地來到客廳:“房間是變成鬼屋了嗎?”
付紅葉為她拉開椅子:“是的,這或許就是‘約會日’的陷阱吧?”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為你解決掉了所有詭異。”
他款款深情地望向顧磊磊,將一把餐叉遞到她的手中:“嘗嘗早飯?”
“我給你煮了白粥,煎了雞蛋餅,還拌了一些黃瓜。”
顧磊磊握住餐叉。
餐叉冰冷,被她掌心的溫度烤熱。
顧磊磊遲疑地望向雞蛋餅。
付紅葉湊近耳側,低聲呢喃:“很嫩的……應該會很好吃。”
他語氣溫柔,似乎帶著無限柔情。
顧磊磊握緊餐叉:“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很奇怪嗎?”
付紅葉的手指順著她的鎖骨向下蔓延:“你不喜歡?”
“不喜歡,你有點變態。”
顧磊磊放下餐叉,拿起餐刀,反手捅入付紅葉的胸口。
散發著食物香氣的客廳嘩然破碎。
……
顧磊磊睜開雙眼。
黑乎乎的臥室出現在她的眼眸之中,無比寂靜。
原來是夢啊……
她脫下耳罩。
耳罩感受到她的動作,化成一汪液體。
付紅葉困倦的聲音從液體中響起:“怎麼了?碰到什麼事情了嗎?”
顧磊磊平靜開口:“有人入侵了我的夢境。”
甜膩膩的香氣在臥室中縈繞不散,糜爛花童不請而入,給她帶來了一份“驚喜”。
付紅葉驚訝問道:“為什麼我沒有感覺到?”
顧磊磊思索片刻,找到合理猜測:“或許是因為,它隻入侵了我的夢境。”
夢境與現實彼此糾纏,但互相獨立。
因而,可以入夢的詭異很難從現實中發現端倪。
幾分
鐘後,付紅葉推開了臥室的房門。
啪。
他按下電燈開關:“怎麼不開燈?”
顧磊磊隨手把玩在被子凹陷處來回流淌的液體:“沒必要,它已經走了。”
“是糜爛花童?”
“應該是。”
糜爛花童一沾即走,意味不明。
付紅葉的目光掃過房間裡的每一個角落:“這就是‘約會日’的危險之處嗎?”
“你夢見了什麼?”
顧磊磊轉述了夢中的一切。
包括最後的短暫觸碰。
付紅葉的臉一下子紅了,他的眼中炸開一片爆閃。
“這……這確實很變態!”他結結巴巴地附和著顧磊磊的評價,“這實在是太變態了!”
“我絕對不會這樣做的!”
顧磊磊直視付紅葉的雙眼。
付紅葉深吸一口氣,突然小聲問道:“現在,我不是在夢境之中,對吧?”
顧磊磊給予了肯定的答複。
付紅葉的語氣愈發堅定:“……我絕對不會這樣做的!”
“絕對不會!”
顧磊磊不置可否。
她和付紅葉將整間房間檢查了一遍,不再互相分開。
門框還是死的,床底下的屍體也不複存在。
詭異與不詭異之處皆化為虛無。
顧磊磊再一次返回床上,閉上雙眼。
她低聲開口:“晚安。”
付紅葉的聲音從床頭櫃上的魚缸中傳來:“……晚安。”
沒有具體的形狀就是很方便。
裝有霓虹色液體的魚缸在黑夜裡發出細碎的閃光。
就像是一缸混雜著閃粉的美酒。
付紅葉察覺到顧磊磊的凝視:“怎麼了?”
顧磊磊的目光從魚缸裡挪開:“沒什麼。”
“睡吧。”
為了安全起見,她沒有再戴上耳罩。
但窗外的高昂叫聲十分擾民。
顧磊磊不得不免費贈送了他們一杯冷水,才止住這份聲響。
她悶悶不樂地回到床上。
第三次試圖入睡。
……
第五天的清晨,付紅葉將一盤餐食擺到桌麵上。
他熱絡寒暄:“早上好,你看上去睡得不好。”
是非常不好。
顧磊磊頂著兩隻黑眼圈,望向餐食。
她的目光無比警惕:“這是……”
付紅葉爽快解釋:“我從自助餐廳打包回來的。”
“你起晚了,自助餐廳已經關門了。”
原來如此。
顧磊磊鬆了一口氣。
她拉開椅子坐下,用餐叉戳戳雞蛋餅。
雞蛋餅十分軟嫩,它顫顫巍巍地搖晃了片刻。
一股焦香順著熱氣上湧。
顧磊磊嘟噥起來:“一看見雞蛋
餅,我就差點兒以為自己又在做夢。”
付紅葉坐在她的對麵,把一瓶橙汁推給她:“但還是有很多不同之處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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