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又在黑暗中浮現了。
湧動的漆黑之中,隻有桌麵上的一小盞台燈,放射落日一般的橘色光芒。
黑影再度沉沉壓到桌沿,又打開帶鎖的抽屜,從中抽出記錄本子,翻到新的一頁。
黑影將夾在這頁的紙張拿出,抖開,泛黃紙張的正麵,寫著:“廚房日誌”
廚房日誌:
第8航次 1976年4月X日
主食
蔬菜
肉
……
餐具消毒及記錄
衛生打掃人員:林小刀
事件:去船長室送飯人員發現船長死亡
翻到這頁日誌的背麵,也依然粘有手寫日記。
1976年3月31日
事情鬨得有點尷尬。船長發現了霍小姐,非要將霍小姐帶去船長室照顧。當然,不是一個房間的那種照顧,船長室是個套房,有一間客廳和一間臥室,船長準備將自己的臥室讓出來給霍小姐,他則睡在外頭的客廳。
這我倒覺得可以接受,畢竟是單獨的臥室,能鎖門,還連通看海的甲板,條件怎麼也比炎熱的輪機艙裡的箱子來得好。
隻是盧坤臉色始終陰沉著,水手們的意見也非常大。
唉!這也是船長的不對。帶走霍小姐就帶走霍小姐,為什麼要把水手們趕工做出來的裙子撕碎扯爛,踩在腳下?還說水手們人多手雜,難保有些心術不正的,會偷竊霍小姐的行李。
等霍小姐說了自己沒有丟東西,又反口說有人會覬覦霍小姐的美貌。他作為霍小姐的船主人,有責任保護霍小姐的安全。
他未免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這船是霍老板的,可不是他的!不過船上確實他最大,他要這麼做,也無可奈何。
總之,托船長在眾目睽睽之下趾高氣揚大罵一通的福,現在全船上下所有人,包括天空上偶然飛過的海鳥,都知道漂亮的霍小姐就在船上了!
1976年4月4日
都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可見地位高的人,也不能時時刻刻,肆無忌憚。這是霍小姐被船長帶走的第五天。這五天裡,眾人的不滿不止沒有消減,反而越演越烈。
原因是船長室。船長室雖是個套間,但隻有一個洗手間,洗手間在客廳的位置。也就是說,但凡霍小姐需要使用洗手間,就得從臥室裡出來,進入位於客廳的洗手間。
船上的牆是很薄的……
總之,對於霍小姐的一舉一動,乃至任何隱私都得曝光在船長眼皮子底下這件事,大家都無法忍受,從水手到盧坤,都極力拜托金鬆幫忙探望霍小姐。
金鬆是船上的大副,地位僅次於船長,所住的房間,也和船長室毗鄰,最妙的是,站在金鬆的甲板上,能夠聽見隔壁的聲音,也能夠和隔壁對話。
金鬆本來不想摻合這件事,但拜托的人太多了,加上他自己也有點好奇,最後還是應承了大家的要求,和霍小姐聯絡了一回。
這回聯絡,盧坤臉上的陰沉和傳染病一樣傳遞到金鬆臉上。
和他照麵一打,我的心就惴惴的,覺得今天一定要發生點什麼事。
事情果然發生了。
盧坤突然叫我去輪機艙,我既想去,又對去後會碰著的事情擔憂,磨磨蹭蹭半天,到了一看,盧坤,水手們,金鬆和他的好搭檔好朋友錢振義,連我廚房裡的林小刀都在,他們都在等我。
我一到,金鬆就開誠布公:“老方對霍小姐有不軌的想法。不能讓霍小姐再呆在老方的房間裡了。我們打算和老方攤牌,把霍小姐接出來,另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我們”,哪個“我們”?我很想問這一句,但看形式,我已經明白,所謂的“我們”,就是現場中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
我心慌得不能自己,半天說了聲:“老方……船長都四五十了,會不會是誤會?”
“我在甲板上親耳聽見的。”金鬆神色不虞,“說了臥室用於安置霍小姐,老方卻進了臥室,對霍小姐步步緊逼,汙言穢語,真想不到,他居然色欲熏心到這個程度,霍老板平時待我們怎麼樣就不說了,光說霍小姐的年紀,比他女兒都小!”
“賊喊捉賊!”水手裡有人氣憤喊出來,“對霍小姐心存不軌的,根本不是我們,而是他!”
大家你一眼,我一語,一句句話都是對船長的批判抨擊和對霍小姐的憐惜擔憂。
我一時擔憂害怕,一時又想起霍小姐的柔弱無助,最後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把事情答應下來了。
今天遲了,他們把向船長坦白的時間定在第二天。
1976年4月5日
一覺醒來,我又反悔了。
我想他們是能夠將霍小姐接出來的,霍小姐出來以後,等這趟航程結束,她就能安安全全回到家裡,可船長還是船長,現在和眾人一起去對船長威逼,回頭船長指定記得我。霍小姐走了,可我還要在這艘船上乾活。
事情很快來到眾人集體前往船長室的時間,林小刀來喊我,我借口豬蹄在鍋上燉著,要看火,讓他先去,我清楚地看見林小刀的嘴角向下撇了撇……但他什麼都沒說,隻是轉身走了。我不由鬆了一口氣,可又覺得悵然若失……
時間很快,大概二十分鐘的時間吧,壓根還不夠豬蹄入味呢,外頭已經傳來熱熱鬨鬨的響動,我站在廚房向外看,看見一群人笑笑鬨鬨,所有人都那麼高興,他們集體放聲高歌,聲音在海麵上瞭遠傳開。
霍小姐站在最中間。
被眾人擋著,我看不見她的容貌,隻看見她黑色的長頭發。
那頭發真漂亮,絲緞一般,又黑又亮。
後來林小刀回來了,我向他打聽情況,他嘿嘿笑著,顯然還沒從之前的興奮中緩過勁來,原來去找船長的,不止之前我看到的那些人,就連甲板長他們,也跟上了,幾乎船上三分之二的人都聚集在船長的房間前,要求船長放了霍小姐。
船長不止被迫放了霍小姐,金鬆還做主,將船長暫時關在房間裡。
1976年4月8日
船長被關在房間裡三天了。
這幾天,船上的種種事項,都由金鬆做主,我又有些後悔了……當時還是應該和金鬆一起前往船長室的,說不定這趟船程結束,船長就要離開定波號,而由金鬆擔任新的船長了!
霍小姐總算擁有自己的房間,能夠自由在船上活動了,看得出來,她很開心,可是開心之中也有陰霾。我一直愧疚於之前沒能幫上她,便找她聊天,想知道是什麼樣的陰霾晦暗了她漂亮的容顏。
肥胖的人不容易得到女人的愛慕,倒容易得到女人的信任,其中又尤以肥胖的廚師容易得到信任,理由?我也不太清楚,也許是女人能從我身上一天到晚都散不去的油煙味道裡,感覺到些許家的安心吧?
我的形象有優勢,挖空心思說了好多笑話逗霍小姐,霍小姐的性格真好,一點也沒有尋常漂亮女人的高傲,她也搜羅著自己的笑話和我交換。
笑話說完了,最後,我再問霍小姐最近有什麼煩心事,霍小姐咬著下唇,吞吞吐吐說了……
有人偷看霍小姐洗澡上廁所!
我立刻將這件事告訴金鬆,金鬆很上心,轉頭找來盧坤和甲板長,最後又召集其他人開會。
這一次不像船長那次無來由的指責,這話是霍小姐親自說的,大家既沒有懷疑也不生氣,反倒瞬間義憤,想要把做這卑鄙下流事情的人揪出來。
但霍小姐從來沒有見到偷看她的人,抓猥褻犯便也無從起頭,眾人商討後,又主動提出,不再單獨行動,要兩兩結對,從根源杜絕這種事情。
這是大家的意思,金鬆自然點頭答應。
不過,就在這日的晚飯時間,結伴去給船長送餐的人打開門時,發現:
船長死了!
船長不止死了,還是死在密室之中!
臥室裡通往甲板的門是鎖著的,客廳裡和外界相連的門也是鎖著的,就在上鎖的房間裡,船長被殺了!是誰殺了船長,怎麼殺死船長的?
因為船長室始終是上鎖的,船上掌管船長室鑰匙的三個人,就成了第一懷疑對象。
蹊蹺的是,這三個人在今天裡整天都和彆人在一起,他們根本沒有時間和空間去殺害船長。
那麼船長是怎麼死在密室之中的?
船上起了流言……
幽靈在殺人!
本人褚興發 ,承諾本頁日記均為本人書寫真實內容,特此說明。
*
事情不對勁了。
孟負山站在角落,煩躁地捏著香煙。香煙在他掌心中彎折,扭曲,包紙破了,煙絲便從指縫裡簌簌落到地麵上。
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對勁的?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喝酒的時候,明明控製著量,喝得很少,卻有一種大醉酩酊,幻夢迭出的感覺。
等到一覺醒來,頭疼得像被電鑽鑽過,這種感覺還沒消弭,外頭又響起驚叫:“船壞了……”
船壞了?
怎麼壞的,撞到冰山了?
孟負山一瞬間記起泰塔尼克號的經典情節,發笑地想:撞了也好,一了百了。
然而緊接著,看著自己身上的短袖,不免再在心裡嗤了聲:春夏交季,哪來的冰山給你撞。
接著踏出房門,這才知道,“船壞了”的意思是,船被人破壞了。
現在,柳先生也帶著保鏢來到了中堂,他的臉色陰得和外頭正電閃雷鳴,馬上就要刮風下雨的天空差不多。
隻是這時候,柳先生臉色再陰也不好使了,船被破壞這件大事,震得大家心生不安,議論紛紛。
船上員工奔走在船身各處,種種不太妙的消息傳回來:
船長室被徹底破壞了。
攝像頭和監控室都被破壞。
無線電及衛星電話都不能使用。
甲板下的那扇大門的密碼鎖也被破壞!
坐在中堂的柳先生一動不動,像尊沉沉的老人石。他是在想,到底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嗎?
孟負山揣測著,也分析現在的情況:
船長室被破壞意味著船徹底喪失了航行能力;監控探頭和設備的損壞,讓柳先生的“眼睛”瞎了一大半,無線電及衛星電話都不能使用,讓柳先生的“耳朵”也步上了眼睛的後塵,當然,也意味著柳先生不能直接向外界求援。
這座海上的豪華宮殿,似乎真的變成了孤島。
不過損壞甲板下的那扇門是為了什麼?
是順手為之,簡單的製造破壞嗎?還是不想讓柳先生擁有太多的武裝力量?孟負山站在角落,身體半天不動,眼睛則一刻不停,已經將現場所有人都收入眼底。
很多人都下去了。
老板、女人、保安、侍應、醫生。
可以說船上九成的人,此刻都在甲板底下,參加“遊戲”,包括紀詢。
“搞什麼?女人都不見了,我們不參加遊戲的連女人都不配有了嗎?”站在現場的八個老板大聲抱怨。
帶著兩個私人保鏢的柳先生眉心緊鎖,他沒有說話。這時昨天晚上介紹“遊戲”時,呆在柳先生身旁的三個麵具老板,也帶著各自的私人保鏢走下來。
正好在這時,又一個船員奔進中堂,帶來最新的消息:
“柳先生,掛在側弦的救生艇都沒有了!”
柳先生霍然揚眉。
孟負山也在同時間抓到了這場破壞真相——
救生艇的消失,意味著有人乘坐救生艇逃跑。
這就說得通了,毀掉大船的動力,截斷和外界的聯絡渠道,隔絕柳先生的人手,並帶走所有的救生艇,所有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防止柳先生盤查追捕他們。
那麼逃跑的人會是誰?
女人和船上的員工。孟負山得出結論。這艘船上,唯有女人想要逃跑,她們說服了一個到幾個員工,做出了這場破壞,然後用救生艇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