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彆走。”
蘇皎皎微微蹙眉說道:“你們都來看看。”
原本圍在蘭貴儀床邊的人一齊走到書桌前, 將目光都聚集在她手中的那支筆上。
雨菱倒不覺得有什麼異常,猶豫了瞬,說著:“啟稟娘娘, 這支筆可是有什麼問題嗎?小主對這隻筆愛惜非常,隻要無事就會用這支毛筆寫寫畫畫, 因此這整個毛筆架上隻有這一支……”
她話沒說完,從身後走過來的淩霄多留意了兩眼, 眉頭頓時皺了起來:“蘭小主怎麼會有這支毛筆?實在是不該。”
見淩霄似乎知道什麼,蘇皎皎素白指尖捏著筆杆旋了半圈, 放到了淩霄手上:“仔細瞧瞧。”
淩霄頷首,將這毛筆接到手中, 細細端詳了番, 仰頭看著蘇皎皎說著:“若是奴婢沒看錯,這毛筆應是文房四寶中的毛筆極品——紫玉竹狼毫。紫玉竹狼毫極為稀有難得,每年進貢到皇室也不過三兩支,這幾年更是因為上品紫玉竹難尋而三四年不曾上貢了。”
她頓了頓, 又說著:“奴婢瞧這隻紫玉竹狼毫的筆杆雖通透如玉, 顏色卻還不到墨紫,便猜是年份還不夠久。細細算起來, 宮中符合時間又能擁有紫玉竹狼毫的, 唯有大皇子……”
淩霄將這支毛筆雙手遞交到蘇皎皎手上,低頭說:“奴婢從前是服侍過太後的, 對著紫玉竹狼毫倒是記得十分清楚。大皇子周歲那年, 太後親賜一支紫玉竹狼毫賞給大皇子, 以示重視, 願他日後能成大器, 再以後這幾年, 宮中便再也沒有進貢過了。”
說到這份上,蘇皎皎自然也聽出了淩霄話中的深意。
隻是她實在沒想到,皇後用心如此險惡,竟會在大皇子貼身使用的太後禦賜之物內藏了毒,害大皇子於無形之中,如今又害了蘭貴儀。
她冷淡地看向雨菱,問著:“如此稀罕的貢品,蘭貴儀究竟是如何得到的?”
雨菱和雪菱怔了一瞬,急忙“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娘娘明鑒,奴婢們絕不敢背叛小主,這支毛筆是小主在梅林撿到的,並不知究竟是何人之物。奴婢們也曾勸小主不要貿然撿取地上的東西以免帶來麻煩,可小主一眼看出此物珍貴,不願將它遺留在地上辱沒風骨,這才撿了回來。”
“小主本就愛靜愛書,對此物視若珍寶,日日都要擦拭使用,可誰也不知這東西竟會是太後娘娘賞賜給大皇子的……”
外麵風雨交加,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在窗紙和屋簷上,殿內卻是寂靜一片。
蘇皎皎打量地神色如冰冷的刀子一般巡視在二人身上,殿內的氣氛頓時沉肅起來。
須臾,她才收了目光,溫聲說:“起來吧。”
按理說,大皇子在國子監的所有貼身物件都已經被殿前司的人收走了才是,就算幫皇後銷毀證據,也該是在殿前司的範圍內而非後宮,可蘭貴儀卻是在梅林撿到的這東西,倒是有些怪了。
蘇皎皎當機立斷地將這隻筆放回桌上,扶著魚瀅的手腕,斂眸深思。
殿前司不在後宮,但卻離後宮不遠,殿前司的人若是去見陛下,去往太極殿的路上,就一定會經過梅林,走梅林那條宮道。
那是不是說,這紫玉竹狼毫,也許是在銷毀證據的時候出了什麼岔子,不慎掉落在了梅林,恰好被蘭貴儀撿到了?
她沉了沉心,喚著:“小鬆子,去查查殿前司哪位是皇後的遠親,再查查當初陛下命殿前司追查大皇子中毒一事的時候,皇後的遠親可參與了,要儘快。”
說罷,蘇皎皎又低眉看了眼這支毛筆,冷聲交代:“魚瀅,找個結實的盒子將這隻毛筆好生收起來,收進瑤仙殿的庫房去。這東西,過幾日還用得上。”
收了這害人的器物,蘇皎皎才不著痕跡地舒了口氣,看著柳太醫說道:“蘭貴儀的身子就麻煩你為她好好調養,千萬要養好身子。”
柳太醫微微頷首,蘇皎皎便十分放心,掀眸對著殿內諸人厲聲道:“今日之事涉宮闈密事,不許任何人外傳,若被本宮發現誰敢吃了熊心豹子膽說出去半個字,彆怪本宮不客氣了。”
霽月殿內諸人急忙福身跪地,蘇皎皎又瞧了眼蘭貴儀,這才轉身離去。
夏日天氣風雲變幻,晨起豔陽高照,下午便起了一團烏雲,再度下起雨來。
這幾日,小鬆子為蘇皎皎查皇後和殿前司之事四處奔走牽線,果然叫他查出來殿前司有個李指揮,前兩年娶的妻子是皇後旁支的妹妹。
又恰恰好參與了當初大皇子中毒一案。
這件事查到這已經再清晰不過了,蘇皎皎幾乎可以複原當初大皇子中毒一事的來龍去脈,便命小鬆子不要打草驚蛇,安安靜靜等著便是。
柳太醫每日都去為皇後施針安胎,倒也真的穩住了皇後的胎象,以保她平安生產。
眼見日子一天天近了,估摸著,再有三天就是皇後的預產期。
這一日,雨下的格外的大。
分明是正午時候,外頭卻烏壓壓的一片,連一絲光也看不見,雷雨交加,電閃雷鳴,仿佛整個長安都籠在一片密不透風的雨幕裡頭。
蘇皎皎站在瑤仙殿的窗前看向外頭,暴雨如注,平整的石子路像是被水洗過一般,劈裡啪啦地濺起不小的水窪。
從開啟的窗戶裡,隱隱能聞到下雨時特有的,帶著濕潤泥土味道的草香。
因為連綿下雨,殿內還算涼爽,寢殿內今日沒有供冰。
魚瀅端著一小碗微微涼的酸梅湯輕步走過來,福身道:“娘娘,酸梅湯給您端來了。殿內雖然不熱,可下雨到底悶悶的,您少喝一點也能解解燥。”
說罷,她將手中銀碗給蘇皎皎端過去,看著她淡淡的神色,暗歎了一口。
其實她也知道娘娘這兩日心底有些急。
馬上就是皇後的預產期了,可蘇大人押送犯人回京的消息卻一直沒有傳來。
娘娘一直想在皇後最得意的時候扳倒她,這日子哪怕差一天,意義都不一樣。
皇後作惡多端,又是害了魚靄的真正凶手,瑤仙殿上上下下雖然不說,可無人不盼著大仇得報的這一天。
眼看日子越來越短,她也實在害怕再出什麼意外。
蘇皎皎垂下長睫,將那碗酸梅湯接過來抿了兩口,酸甜微涼的口感,到底是消了兩分心底的焦鬱。
“蘇大人那邊還沒有消息傳進來麼。”
魚瀅低下頭:“昨兒就派人去催了,但還沒消息,興許是這幾日天兒不好,路上出了什麼意外。娘娘彆急,再等等吧,蘇大人一定會給您一個交代的。”
蘇皎皎點點頭不再多問,將那一晚酸梅湯喝儘,銀碗放回了魚瀅手中:“合上窗子吧,扶我去睡會兒。”
“是。”
她如今懷孕將六個月了,身子越發笨重,尋常簡簡單單的動作,如今一個人做起來也會覺得吃力。
就好似躺下,若無魚瀅扶著,蘇皎皎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什麼意外。
魚瀅為她蓋上一床輕薄的蠶絲錦被,輕聲說:“今兒外頭打雷閃電的,若是娘娘還是怕,就叫奴婢進來陪您。”
蘇皎皎點點頭,疲乏地合上了眼睛。
這幾日她操心著宮外的事,睡眠倒是比之前弱上許多,夜間時常驚醒。
沈淮國事越來越忙,雖然每日都抽出空來陪她和孩子,可又怕在瑤仙殿批折子更耽誤她睡覺,入了夜還會趕回太極殿批折子。
這麼幾日的困勁積攢下來,蘇皎皎今日便覺得格外乏,一合上眼沒多久,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隻是計算睡著了也並不安穩。
興許是因為外麵的風雷雨電太過攝人,蘇皎皎不知不覺間,夢見了當初母親難產的那夜。
夢見小時候的自己在母親的產房門口絕望大哭,夢見母親淒厲的痛吟,夢見產婆走出來向著父親搖頭。
畫麵一閃,又看到父親迎娶續弦,夢到乳娘牽著她的手歎氣,夢到她受人欺淩,受人白眼,夢到她一日又一日的謹小慎微。
甚至於,在夢境的後來,她還看到了剛入宮時青澀的自己,看到了當初是江才人,敏充儀,王淑妃,還有後來的毓貴嬪。
這許多年來的碎片如走馬觀花一般一幕幕閃過,像是要將蘇皎皎的一生重來一遍。
她緊閉雙眼,睡得很不安穩,臉色也漸漸變差起來。
那些過去張牙舞爪,鮮活無比,仿佛近在眼前。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蘇皎皎的睡顏重新歸於平靜,像是徹底睡著了。
她的手緊緊地貼著自己隆起的小腹,裡頭正有一個稚嫩的生命在茁壯的成長。
那些噩夢終會蘇醒,如今的蘇皎皎早就有了自己更加牽掛的寶貝。
她還會有很多很多未來,都是溫暖和笑臉。
蘇皎皎這一覺睡到了傍晚,她緩緩睜開眼睛往窗戶看去,外麵的天兒已經黑透了。
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