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撒謊。
外頭的雨水更大, 幾乎要將整個上重天被魔氣侵染的仙雲全都引來。
滾滾濃雲盤旋在頭頂不歇,令人感到無端地壓迫。
時霧身為小仙人,法力低微, 已經有點喘不上氣。
他伸出手去抓魔尊的衣袖,卻被他退一步避開。
“尊……上?”
魔尊這時候, 才將懷中一直揣著的那枚素白的法力簪子拿出來, 他半蹲在時霧麵前, 瞧見他的眼神從疑惑, 漸漸變得有些惴惴不安。
“這是你的東西吧。”
早在藏寶閣失竊案過去幾天, 手底下的人便查出來,事發地遺落下了這枚簪子。
魔尊一眼就認出,那是那隻小鹿最愛的法力玉珠簪。
可那時的他根本沒放在心上。隻讓人繼續去查。
他下意識地忽略掉所有有關於這個人的異樣, 在重重早已不合常理的證據下,依舊從未想過——
他會是那個奸細。
“我……”
小鹿臉色有些慌張, 他知道這件事瞞不過去了,勉強地扯出一點笑意,“我, 我很好奇藏寶閣裡有什麼東西,所以我……尊,尊上, 你, 你送了我那麼多東西,不會因為我……就,就這一次……就……”
小鹿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魔尊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似乎要從那眼神裡看出更多的東西。
“是啊, 你是本尊最愛的人。三百年前, 你於我, 還有救命之恩。”
他將簪子慢慢彆回到時霧的頭頂。
“不過是偷幾樣法器而已,若不是擔心法器反噬傷害到你,整個藏寶閣的東西,本尊都可以任你予取予求。”
時霧說不上這是種什麼感覺。
魔尊一如既往地放縱他,寵愛他,可是今日,那眼神裡又好似藏著一條蟄伏的毒蛇。
錯,錯覺吧。
時霧緊張的背脊漸漸放鬆,“對不起,我保證,我再也不偷偷地去藏寶閣了。也不會再欺騙你。”
欺騙二字出來的時候,天空中頓響驚雷。
暗紫色的雷電將屋內照得清清楚楚,包括他的任何一點表情。
“是麼。”
魔尊薄唇輕抿,俯瞰著這張姣好的麵容,“隻可惜,魔界自然還是有魔界的規矩,既然你也承認了,東西是你偷的,本尊,總得稍稍罰一罰你,才能止得住悠悠眾口。”
什,什麼。
時霧身上還疼著,他有些害怕地伸出手揪住魔尊的衣角,“不,尊,尊上,我可以把法器還……”
可魔尊卻並未憐惜他。
“來人,關進冰牢裡去。”
*
縛仙索將時霧渾身緊緊纏繞,這種繩索束縛下,他根本使不出什麼仙力,渾身上下都癱軟無力。
他已經在這裡被吊了一天了。
在這一天裡,他仔仔細細地把從仙君那裡偷來的記憶前前後後捋了一遍。大概捋清了六七成,實在是沒看到什麼烤兔子的畫麵——
莫非,白月光給魔尊烤兔子的時候,仙君並未看到。
眼下到底如何是好。
寒牢中冰雪凍人,時霧的頭頂和睫羽上都結出一層寒霜。
還好他身上的鮫紗羽衣還穿著,替他抵禦了大部分嚴寒,可這駭人的仿佛一眼望不到儘頭的牢獄,時霧還是第一次見。
這邊是傳說中的寒牢麼。
魔尊有時候狠起來,是真絕情啊。
不過是偷盜了幾樣法器而已,為何,為何竟將他罰得那樣重。
竟是一點‘舊情’都不念了麼。
鮫紗羽衣是防禦性的法器,可對於這
種日積月累的嚴寒,就算能擋得住九成九,剩下的那一縷,還是能冷得他渾身發抖。
他似乎想不明白。
魔尊連心都可以挖給他了。
為什麼現在竟將他丟在這不管了。
周圍魔氣那麼濃厚,風雪又毫無停歇,四周空寂,仿佛整個天地遼闊裡隻剩下自己。
是心理和身體上的雙重折磨。
不知過了多久。
時霧腦袋混混沌沌的。
忽然之間,聽見了頭頂牢門開啟的聲音。
一道明光降下,是魔尊來了。
“夫,夫君……”
時霧聲音軟軟地,很輕聲地喊著他,“這裡好冷。”
墨色長靴點地。
魔尊負手而立,目光沉靜地,隔著一點距離看他。
“夫……君?”
魔尊沒有應答他。
眼神卻也好似染上了這寒牢裡的霜氣。
小鹿渾身打著顫,似乎冷得厲害,耳朵尖更是快凍僵了,抬眸看向自己的眸子水潤可憐,真真是一副明豔又嬌柔的好皮相。
魔尊眼神漸暗。
將縛仙索暫且收起。
人從高空緩緩下降,他卻沒接住那溫軟的身軀。
任由他跌倒在冰冷鬆軟的雪地裡。
魔尊蹲下,將這張臉緩緩抬起,盯著他的眼眸,緩緩問道,“三百年前,你教我畫的陣法,能再畫一次嗎。”
時霧睫羽微動。
他以幻術造出一根枯枝,竟是和當年的那根幾乎一樣。
時霧握緊了,用力搖了搖頭。寒凍之下,他思考能力似乎有些緩慢,幾乎隻能憑著本能畫陣。
靈法漸漸朝著地下聚集,時霧越畫越認真,可這道陣法對於他這種小仙鹿來說實在還是太難了些,在上重天學陣法的日子不夠久,前麵還算順暢,到後麵,就開始磕磕巴巴起來。
“錯了。”
一樣的兩個字。
從仙君和魔尊口中說出,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仙君的聽上去冷淡,可實則溫暖。
而魔尊的,聽上去柔和,實則冷峻。
話音未落,那一團聚集起來的仙氣最終在陣法將啟的時候,自發消散。
——陣法失敗了。
“三百年前畫得行雲流水。”
“如今,卻反而不會畫了是麼。”
時霧終於從這句話裡,聽出了陡然加深的惡意。
從沒有哪一刻。
覺得扮演白月光如此吃力過。
小鹿臉色唰地一下蒼白,手中的木棍也跌落在地。
可捆仙繩沒有放過他。
再一次束縛住他的手腕,將法力微弱的小鹿吊在了半空中。
無力反抗。
這一次,魔尊毫不猶豫往捆仙繩裡麵灌入些許魔氣,繩索漸漸將他的手腕勒出一道鮮明的紅痕。
時霧才知道原來之前綁著他的——竟是削弱版的捆仙繩。
這才是它真正的威力!
預感到即將要吃苦頭的小仙鹿立刻搖頭,“不行,我會疼死的!你……不行!”
兩條鎖鏈自雪地裡飛出,分彆纏在他兩個腳踝,將人往下扯。
一時間,手腕處的疼痛更甚。
“不……疼——”
饒是他再遲鈍,也發現了哪裡不對勁。
魔尊他——
他是不是,開始懷疑自己了。
所以才忽然對他這麼狠。
怎麼辦,對,仙君說過,事情一旦敗露,他一定會想法子救自己的!
魔氣縈繞在他周圍,隻捆了一小會兒,時霧渾身都開
始微微顫動起來。
才不過這一點點手段而已,就這樣一幅不堪受用的模樣。
他是怎麼敢來騙自己的!
魔尊收回終於從懷裡,將那塊命牌取出,銘牌上的金紋映在空中。
時霧看過後,瞳眸驟然一縮。
魔尊聲音沉鬱,仿佛回蕩在整個寒牢中。
“三百年前,我墜入蓬萊仙洲時,你那時根本還未得到化形。”
時霧猛地掙紮起來,也顧不上疼了,“尊,尊上,您聽我解釋……”
“嗯,你解釋。”
解釋,怎麼解釋。
時霧臉色血色儘褪,他的腦筋似乎有些轉不過來了。
小鹿低著頭,不太抬眼對視,隻能含含糊糊地跟著附和,“這,這命牌,許是拿錯……”
魔尊眼底戾氣更甚。
這就是你所謂的解釋?
手中握緊的命牌倏然之間被魔氣一擊。
時霧的仙體本體立刻出現反應,霎時間感到天靈處一陣悶痛。
“啊!”
“拿錯了麼。看來,沒有拿錯吧,是不是。”
魔尊聲音低沉。
指尖還捏著那一塊命牌,大有種如果他還敢否認,就直接捏碎命牌的架勢。
時霧不敢說話了。
魔尊伸出手,掐著他的下顎骨。
幾道指印立刻在他臉頰上浮出。
小仙鹿本來腦子就不太靈活,此刻更是像打結了似的,垂著毛絨絨地腦袋,訥訥,“其,其實,我,我們小鹿,像,像狐狸一樣,就算沒有仙元,也可以憑借著的法力……化作,人身……”
這已經是他,絞儘腦汁後唯一能想到的辯解方法了。
他知道,沒什麼太多說服力。
可是,他不能認啊。
認了情況隻會更糟。
魔尊久久沒有說話。
小鹿一點點抬起頭,猛地撞入的,是一雙盛怒至極的玄色眼眸。
被欺騙的不甘,被愚弄的憤恨,被戲耍的戾氣。
滿滿當當,毫無半點遮掩。
“你這拿本尊,當傻子嗎。”
事到如今。
簡直是滿口謊言,毫無悔改!
根本就是個儘會扯謊的騙子而已,他夥同整個上重天,一直以來都在欺騙自己!所以他的命牌會被強大的仙法篡改過,所以,重淵海底的法寶會無緣無故失竊!
呼嘯的寒風裡開始裹挾上細碎的冰晶,打在臉上都生疼。
上空中魔氣翻攪肆虐,轟隆隆紫色雷聲不斷。
隻要一道就足以將這法力低微的小仙鹿劈得魂飛魄散。
在這一刻,他終於感受到了魔尊的可怕。
本就膽小的小鹿在這一刻終於痛哭出聲。
幾乎就要立刻承認自己的罪行。可是話剛到喉頭又生生的吞咽下去。
魔君手段殘忍,一旦他確定,白月光真的不是自己。
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自己。
如果魔尊完全確認,他就不會這樣關押他,他現在一定隻是懷疑而已,對,他隻是懷疑!
“你覺得救你的不是我?”
時霧咬緊了牙口,抬眸看想魔尊,眼神裡似乎滿是崩潰,紅彤彤的一片,“如果不是我,我怎麼會……有你的玉佩,我還給你做過靈露羹……這些,你都忘了,忘了嗎?”
寒牢中的風雪似乎稍弱了些,沒有剛剛那般肆虐。
他隻能賭一把。
——魔尊還不知道他搜過仙君魂魄的事情。
他必須想法子離開寒牢。
仙君才能救他。
時霧怕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