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正值月中,圓月高懸,山林之中,寺廟瓦頂,都浸著一層冷淒淒的銀白。

九公主心念急轉,進退兩難,額頭上已然見了汗。

不說,隻怕保不住孩子性命,可要是說了……

鄔二郎卻深諳趁熱打鐵的道理,並不給她過多遲疑的機會,手中那把匕首向前送了送,冷哼道:“我數三個數,說與不說,全都隨你!”

“三,二....”

“是我!”

九公主愛子情深,終於還是吐露實情,身體不由自主的戰栗著,又顫聲說了一遍:“是,是我做的……”

一直支撐著她的那股氣力仿佛從身體裡抽離,她再也站立不住,頹然倒在了地上,掩麵哭道:“可是二叔,我也是沒有辦法——即便我不這麼做,也會有彆人這麼做的啊!”

“真的是你,居然真的是你!”

鄔二郎一直以來的猜測終於落到了實處。

接連失去至親之人的痛苦,鄔家接連驚變之後的淒惘,還有今日孤注一擲前來此地的決絕……

他霎時間熱淚盈眶,卻沒有被九公主此時的柔弱所打動,手中的那把匕首仍舊穩穩的抵在那孩子脖頸上。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鄔二郎恨聲道:“阿娘待你如何?文娘待你又如何?!朝夕相處多年,你怎麼下得了這個手!”

“二叔,我也是為人逼迫,才這麼做的啊!”

九公主垂淚道:“我雖是公主,卻已經出降臣下之家,母親又被問罪處死,即便仍舊是公主之尊,可是誰又肯正眼看我?而在夫家,我也不過是一個失去了丈夫的寡婦……”

“若我是伶仃一人,也便罷了,可我還有孩子啊!”

話已至此,隱瞞已經沒有必要,她索性將自己的所思所想和盤托出:“鄔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回天無力了,即便翠翠夫妻倆鼎力支持,可他們又能支持多久?如今李嶠尚且沒有子嗣,也便罷了,待到年月久了,他漸得勢,兒息眾多,又怎麼肯再去扶持一個沒人能支撐起門楣的鄔家?!”

九公主的言辭逐漸尖銳起來:“這些事情彆人不知道,二叔你難道還不知道嗎?你是鄔家要支撐起門楣的塚子,可是你捫心自問,你能比得過你大哥嗎?!”

鄔二郎被這幾句話所刺痛,原本慘白一片的臉上愈發淒然,隻是大仇當前,卻還是抓住了九公主話裡話外透露出的訊息:“這麼說,是有人向你許諾了更好的前程,你才出手害死阿娘和文娘的?”

九公主沒有言語,算是默認了。

鄔二郎遂道:“是天子?”

“不錯。”

九公主點了點頭,眉宇間隱約透露出幾分難堪的嘲弄來:“當初我母妃尚在時,我很瞧不上他,風水輪流轉,如今卻要跪在他這個殺母仇人麵前搖尾乞憐,乞求他給我一絲生路……”

鄔二郎先是下意識的接受了這個答案——畢竟鄔家作為太上皇的心腹人家,向來不得新帝青眼,可是很快,他便察覺到了幾分詭異之處。

一股怒火順著心肺湧上喉頭,他架住那孩子上前幾步,抬起一腳狠狠踢在了九公主肩頭:“賤人!事到如今,你還敢騙我!”

九公主猝不及防,痛呼一聲,摔倒在地。

抬頭見鄔二郎神色猙獰,麵孔發青,當下又慌又怕:“我如何騙你了?!”

鄔二郎厲聲道:“說!你到底是如何毒害我阿娘的?!”

九公主見他神情失控,隱隱有癲狂之態,甚至於連手裡的匕首蹭破了兒子的頸間肌膚都沒有發覺,愈發驚恐,如何敢有所遲疑?

當下一五一十道:“文娘治家,並不像母親那樣嚴謹,我隻是讓人在母親吃的膳食裡加了些東西而已,而在那之前,母親的身體其實就已經壞的差不多了!”

鄔二郎一驚:“先前阿娘的身體不是已經大好了嗎,如何又說身體其實已經壞的差不多了?”

九公主嘴唇動了動,有些害怕會進一步觸怒他,躊躇幾瞬,終是再三壓低了聲音,道:“來給母親診脈開藥的幾個太醫,都是天子的人,開的藥並不對症,一味的溫補調養,卻不治病,最後母親隻是臉上看著還好,實際上身體早就千瘡百孔了……”

鄔二郎問出了心內疑惑:“那幾個太醫,不是太上皇的人嗎?如何又成了新帝的人?”

九公主神情中帶著幾分世事無常的痛苦與唏噓,戚然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父皇已經遜位,朝臣都要隨之轉向,更何況是幾個太醫?”

鄔二郎為之默然,倒也覺得她這說法有些道理,可是就在他將將要有所信服的時候,腦海裡忽然間冒出了一個毛骨悚然的猜測來!

月華淒冷,透過窗欞照進了室內。

他打個冷戰,聲音也隨之顫抖起來,緊盯著她道:“是天子傳召你,親自吩咐你去做這件事的?”

九公主被他看得有些膽寒,聲音更輕:“是,是啊……”

卻聽鄔二郎道:“天子真的能把從前忠心於太上皇的幾個太醫,全都拉攏過去嗎?”

九公主下意識道:“怎麼不能?他連父皇的禁軍統領都——”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就像是被一把憑空出現的剪刀剪斷了似的。

九公主陡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她因此渾身顫抖,牙齒都不由得在口中咯咯作響起來:“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父皇授意的?”

“這豈不是說,”九公主戰栗著流下兩行淚來:“這豈不是說,我母妃的死,其實並非天子授意,而是父皇所為?”

鄔二郎原本滿心震驚,見她如此神情,卻又隱隱覺得快意,不僅沒有反駁,反倒順勢冷哼一聲:“若非如此,太上皇又何必急於下手剪除鄔家羽翼?公主,你的好父皇很清楚他在做什麼,他剪除鄔家的勢力,就是在防備著你呢!”

九公主的世界瞬間天崩地裂。

她是真正的金枝玉葉,父親是當朝天子,母親貴比皇後。

從小到大,她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彆說是宮裡的姐妹們,即便是皇子,乃至於東宮和太子妃,都需要低三下四的討好她。

在她心裡,父親一直都是一個溫暖的符號,在外人麵前高大威嚴,在她麵前,卻是慈愛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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