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郎，起床了！”好像有人把我搖醒了。啊，果然是一場夢啊！我一邊想，一邊睜開了眼睛，正好和盯著我看的爺爺對視上。“都過了中午頭了，你還想睡到什麼時候啊！”“老媽呢？”“不在。”莫非母親出門買東西了？可是由爺爺叫我起床也有些太奇怪了吧！難道我隻是在夢中醒來，現在依舊還在做夢嗎？“快起來！我沒多少時間了，你也彆換衣服了，直接下樓吧！”我？爺爺說完便走出了房間。我一邊納悶，一邊從床上爬了起來。爺爺年輕了不少，似乎恢複到了他生病前的模樣，他沒有拄拐杖，一舉一動都乾脆利落。爺爺不該是這樣啊，平時的他披散著淩亂的白發，穿著薄和服，走路時一定拄著拐杖，即便如此也還是一搖一晃的。雖然眼前的爺爺依舊是滿頭白發，但他卻梳了個利索的背頭，似乎抹了不少發油或是發蠟之類的東西。八年前奶奶去世的時候，爺爺一夜之間老了不少。之前的他一向瀟灑帥氣，根本不像一位年過七旬的老人。從照片上看，奶奶年輕的時候絕對是個標準的美人。聽說她不顧父母的反對和爺爺一起私奔了，也許是這個緣故吧，兩人的感情好得出奇，常常一起散步、旅行、看電影……可是奶奶去世後，爺爺便再也不願出門了。也許是因為完全不出門的緣故，爺爺的腿腳越來越不靈便，加上患上了腦梗塞，漸漸地便過上了臥床不起的生活。我穿著睡衣走到了樓下。“一郎，我在這兒。”聲音是從爺爺房間的方向傳來的。我走進爺爺的房間，眼前的一幕令我大吃一驚。一向不疊的被褥都收起來了，爺爺換上了純白色的西服，正在奶奶的三麵鏡前照著鏡子。“你……你怎麼穿成這樣啊！”“很適合我吧！這是我以前的衣服，就是樣式老了些。”爺爺扭過頭對我說話的時候，我發現他的氣色出奇地好，好到讓人懷疑他是否塗了胭脂和口紅。“您沒事吧？”“哪裡？”腦子唄！我想了想沒說出口。“您不用躺著嗎？”“躺著乾嗎？我又沒生病，為什麼要大白天的躺在床上啊！我可不是一個像你這樣的大懶蟲！”說完，爺爺一邊哼著小曲，一邊跳起了輕快的舞蹈。“你看，這是《對雨當歌》中的經典鏡頭！”爺爺在六塊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裡儘情地舞蹈。看來我真是在做夢啊！“啊，小心點兒，彆閃住腰了！對了，我媽媽呢？”“她不在這兒。”“出去買東西了？”“不，我的意思是她不在這裡。”“啊？”“關於這件事，我有重要的話對你說，你先坐下。”我麵對著爺爺坐下。“本想先和你喝杯茶，可惜沒時間了，咱們就直接說吧。”“為什麼沒時間？”“我路過這裡，特意過來看一看。因為想著你可能會在這裡。”“路過？”爺爺的話讓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莫非爺爺徹底癡呆了？“我也不和你繞圈子了，其實我昨天去世了。在去那個世界的途中我路過了這裡，所以特意過來看看你。”“您昨天去世了？這裡是那個世界？”難道這不是夢，而是那個世界？“彆人說話的時候你要認真聽！我說的是去那個世界的途中路過了這裡。這裡不是那個世界，也不是我們一直生活在的這個世界。”“那這裡是哪裡？”“我稱這裡是‘這個世界’通往‘那個世界’的‘中間世界’。”“啊……”“‘這個世界’就是我們之前生活的世界，也叫‘今生’，就是一平他們現在所在的世界。‘那個世界’是我馬上就要去的極樂世界，也就是我最愛的妻子和歌子所在的世界。而‘中間世界’並不被世人所知，它是介於‘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中間的一塊區域，就好比衣服的暗兜一樣。你和一平吵架後，就蒸發至此……”“等等……等等……我沒有‘蒸發’啊！‘蒸發’的應該是爸爸媽媽吧！”“激動歸激動，你也不能口沫橫飛啊！有什麼事，好好說，行嗎？”“嗯。”“雖然你主觀上看到的是這些，但一平他們確認為是你蒸發了。一平對你說完‘滾出去，的第二天早上，你就不見了，他們起初懷疑你可能晚上離家出走了，可是仔細檢查一番卻發現你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就像是你一夜之間突然蒸發了一樣。可是我一下子就想到你可能來到這裡了。“因為在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時候也有過類似的經曆。當時父親逼我和一個他介紹的女孩子結婚，我拒絕說心裡已經有人了，其實就是和歌子。當時她在我家做女傭。為此，我和父親大吵了一架，他對我怒吼道：‘不聽話的話就給我滾出家門！’我腦袋一熱，就說了類似你頂撞一平時說的那番話。等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我發現家裡隻剩下我一個人了，就連和歌子也不見了。”“然後呢？”“我在毫無一人的家裡足足待了十天。後來某天早上一睜眼，我又回到了原來的世界。”“原來的世界？”“就是爸爸媽媽哥哥所在的那個世界。當時大家都以為我‘離家出走’了。後來，我離開了父母，和和歌子組建了自己的家庭，可惜幸福的時光太短暫了，沒多久，我便接到了征兵令……”爺爺一提起戰爭時的經曆便會沒完沒了，聽得我耳朵都磨出了老繭了，於是我打斷他道：“你是怎麼回去的？”“我們部隊在緬甸內陸地區差點兒就全軍覆沒了，但是幸運的是……”“我不是問您戰爭的事情。”“哦？啊，是的是的。不過這隻是我的推測而已，我之所以能回到原來的那個世界，多虧了和歌子。夢裡，我聽到了和歌子的聲音，她拚命地尋找我、呼喊我的名字。聽到這個聲音後，我就回來了。”“隻憑自己的意誌是回不去的嗎？”“這個嘛，畢竟我隻在那裡待了十天，並不是很了解，隻覺得那裡並不是一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你不也不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到這裡的嗎？而是在某種力量的作用下被送到這裡的，所以回去的時候應該也一樣。總而言之，無論是‘這個世界’也好‘那個世界’也罷，都不可能完全按照我們自己的意誌來去自如的，人世間沒我們想得那麼簡單。“隻是當我身處‘中間世界’的時候，非常想念和歌子，滿腦子都是她，隻有她！也許正是我們之間的牽掛眷戀之情打破了不同世界間的界線，將我帶回到了原來的世界。也就是說，隻靠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還需要另一個靈魂的共鳴。如果‘這個世界’裡有個人正在拚命地尋找你的話，你應該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了吧！你是否擁有這樣一個愛你的女人？”“……暗戀的倒有。”“暗戀的不行！必須兩情相悅才行！不是女友也沒關係，隻要是想著你的人就行，家人、朋友也可以。什麼愛啊，情啊、友情等這些抽象的東西不管用，關鍵在於‘需要’，你必須是被某個人‘需要’的，如果你也同樣需要這個人，那麼應該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裡。”爺爺像說繞口令似的說完這番話後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哎呀，都這個時候了，快趕不上末班車了，我必須走了！多多保重。”說完，爺爺便穿著這身像是魔術師般的打扮往門口走。“您要去哪兒？”“傻孫子，剛才不是已經和你說了很多遍了嗎？我要去那個世界。”“不！爺爺哪兒也不要去，好好留下來陪我！”我不禁帶起了哭腔。如果是臥床不起的爺爺的話，我就不挽留了，因為伺候起來太費勁了。可是眼前的爺爺仿佛年輕了二十歲，看起來精神極了，我希望這樣的爺爺能一直陪在我身邊。“對不起，一郎，雖然我很愛你，但我也很愛在那個世界裡等著我的和歌子。再說，生老病死是自然界不可改變的規律，隻靠我個人的力量是無法改變的。”之前一直興高采烈的爺爺說到這裡時突然哀傷了起來。“反正你很快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裡了！而且這個世界也並非你想象得那麼糟糕。隻是……”講到這裡，爺爺的臉色突然嚴肅了起來，“截至到現在，你一共讓幾個人不見了，除了家人？”“大概是五個人吧！”“有沒有讓建築物消失？”“建築物？建築物也可以消失嗎？”“可以的。我曾經讓每天早上都會傳出蹩腳鋼琴聲的鄰居家一下子消失了，他們家可是一幢非常氣派的豪宅。”“太厲害了！”“可是回到原來的世界後，那棟豪宅還在，而且每天早晨依舊會傳出蹩腳的鋼琴聲。”那個被我整消失的主婦應該正在原來的世界裡發出令人厭煩的用球拍拍打被褥的噪聲吧！“所以有一點我必須提醒你，不能因為好玩就隨意讓一些人或物消失。起初你可能會覺得這樣很有趣很痛快，但以後遲早會遭到報應的。因為任何事物都有其存在的價值，正是這些不同事物的存在，才構成了今天這個紛繁複雜的世界。就好比機器，即使隻少了一個螺絲也是無法正常工作的……”“嗯。”“還有，”爺爺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補充道，“這座房子目前還不是我們的，因為還剩二十五年的貸款沒還，也就是說這棟房子是貸款買的。之前一直都靠一平辛辛苦苦掙來的工資還上的，既然他已經不見了，那就隻能由你來還了，如果還不上，你就隻能露宿街頭了。所以在此之前，你一定要想辦法儘快回到原來的世界裡，希望你能回去……”爺爺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快要聽不見了。我追出門外，想要抓住爺爺，可是爺爺已經了無蹤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