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普蘭蒂斯從放蔬菜的擱架上取下一袋土豆,動手去皮。她在水槽前俯下身子,背對著女兒。米莎那未曾得到回答的問題懸在她倆之間。兩人都意識到打從父親出走的那天起,母女倆之間就樹起了交流的障礙。米莎又試著道:“我說……”“我聽見你說的了,我耳朵還沒毛病。”珍妮說,“我的回答是,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知道那個自私自利的工賊躲到什麼鬼地方去了?沒有他的這二十二年我們依然過得很好。用不著去找他。”“眼下用得著了。”米莎盯著母親圓圓的肩膀。從廚房的小窗子裡灑進來的微弱光線讓母親那頭未曾染過的銀發更加顯眼。母親剛滿五十,但是,剛過中年的她似乎已經直接邁向了彎腰傴僂的老齡階段。看起來,她早已做好被歲月擊倒的準備,因而選擇了博人憐憫來自我保護。“他不會幫忙的。”珍妮譏笑說,“當年他為了畫畫拋棄我們之時,我就知道我們在他心中的位置了。他從來都隻顧自己。”“也許是吧。但是為了盧克,我還是要試。”米莎說,“那些錢寄來時,就沒有寫明回信地址嗎?”珍妮把一個去了皮的土豆切成兩半,扔進了一個盛鹽水的平底鍋裡。“沒有,他甚至連寫一張字條夾在裡麵的工夫都沒有。除了一遝黑錢外,什麼都沒有。”“和他一同出走的那些人呢?”珍妮露出鄙視的神情掃了米莎一眼。“那些人。他們也沒在這裡出現過。”“但是有幾個的家人還留在這裡。也許他們知道爸爸的情況。”珍妮堅定地搖搖頭。“從他出走的那天起,我就再沒有聽到任何關於他的消息了。一星半點提到他的或好或壞的消息都沒有。那些同他一起出走的人,都不是他的朋友。他與那些人結伴的唯一原因是,他缺錢,沒法獨自去南方。他要利用那些人,就像他利用我們一樣,得手後就把人給甩了,自行其是。”說著她把另一隻土豆也扔進了平底鍋,冷冷地說,“你留下來吃飯嗎?”“不了,我還有事要辦。”米莎說,對母親不重視她的請求覺得不耐煩。“他總還和某個人保持聯係吧。他會和誰接觸呢?他會把自己的計劃告訴誰呢?”珍妮直起身子,把平底鍋擱在一架老式的煤氣灶上。米莎和約翰每周日來參加家庭聚會時,總要求幫母親換掉殘破的灶頭,但是珍妮總是以一種壯誌未酬的烈士姿態拒絕兩人的好意。“那也沒用。”她一邊說,一邊在擁擠的廚房裡,挑了放在小桌子旁的兩把椅子中的一把坐了下來。“他真正的朋友隻有一個,安迪·克爾。告訴你吧,到了一九八四年的時候,已經沒有多少人還堅持了,可這家夥偏偏是個頑固到底的人。早在罷工之前,他就是工會裡的官員了。他和你父親,從上學起就是最好的朋友。”說這話的時候,珍妮的表情輕鬆了下來,米莎又認出了年輕時的媽媽。“他們兩個,有什麼事總是一起乾。”“那麼我去哪裡找這個安迪·克爾呢?”米莎在母親的對麵坐下,暫時拋棄了要離開的念頭。母親扭曲著臉,做出挖苦的表情。“可憐的孩子,假如你能找到安迪,你就能當神探了。”她湊上前,拍著米莎的手說。“他也是你父親的受害者之一。”“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安迪崇拜你父親,他覺得太陽就是打你父親身後升起來的。可憐的安迪。罷工令他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他相信罷工,相信這種鬥爭形式。但是看到同胞經曆的種種艱難困苦,他痛徹心扉。他幾乎處於精神崩潰的邊緣,你父親出走後不久,礦場的官員就強迫他休了病假。之後就再沒有人見過他。他住在窮鄉僻壤,因此也沒有人留意到他失蹤了。”她疲倦地長歎一聲,“他從北邊的某個地方給你爸爸寄了張明信片。但是那會兒,你爸爸已經做工賊去了,所以沒有收到明信片。後來,安迪回來了,給他妹妹留了個條兒,說自己再也無法忍受這一切。他自殺了,這個可憐的人。”“這些事情和爸爸有什麼關係?”米莎追問道。“我一直認為你爸爸做工賊這件事是壓垮安迪的最後一根稻草。”珍妮的表情從虔誠變成了沾沾自喜。“這件事真正摧垮了他。”“你也不能肯定啊。”米莎一邊站起身,一邊憤憤地說。“可不隻我一個人這樣想。如果你爸爸有貼心朋友的話,那個人一定就是安迪了。那件事一定像一個沉重的包袱壓在了他那副孱弱的肩膀上。得知最好的朋友背叛了他所代表的一切,他就自殺了。”說完這段故事,珍妮站起來,從放蔬菜的擱架上取下一包胡蘿卜。顯然,關於米克·普蘭蒂斯的故事她已經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