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鳴醉酒醒來時,頭痛欲裂。他隻記得昨晚與薛開在酒肆喝了幾杯。薛開的寥寥幾語,如若醍醐灌頂,似乎讓他明白了,鬱棠現在變的如此決絕的原因。可木已成舟,他改變不了什麼。唯一能做好的就是今後儘他所能補償鬱棠。他從來沒有告訴鬱棠,他此前那樣護著鬱卿蘭,隻是因為不想虧欠了表妹和鬱家的,隻有還清了人情債,他才能和鬱棠好好過日子。但事實上,他每走一步又似乎都錯了。這時,陸夫人周氏帶著丫鬟魚貫而入。自陸一鳴在朝中有所建樹之後,一慣在陸府沒甚地位的周氏,也總算是能抬起頭來做人,故此,這幾年多多少少有些囂張,就連身邊伺候的下人也超過了陸府老夫人的規製。對於周氏的囂張跋扈,陸一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初母子二人受了多少苦,陸一鳴心中有數,這才這對這個母親有些縱容。見陸一鳴起榻,那個豐神俊朗,教無數貴女心神向往的兒子,變得如此憔悴不堪、形容枯槁,周氏鼻音出氣,冷哼了一聲:“一鳴!你可知錯?!”周氏此言一出,陸一鳴就知道她要說什麼:“我今日去衙門有事,母親若無要緊之事,還是請回吧。”“你——”周氏氣不打一處來。在她看來,如今的局勢正好對陸一鳴有利,鬱棠一出事,陸一鳴就能重娶,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多少大官貴族的千金都巴望著。可陸一鳴倒好,自從鬱棠出事,他屢次告假不說,這回還失蹤了好幾日,歸來後昏迷不醒,一醒來就去喝酒。醉酒時還喊了半夜鬱棠的名字!周氏念及陸一鳴是初次成婚,他為人自律,身邊從無鶯鶯燕燕,對自己的第一個女人,難免有所不同,遂放緩了語氣:“一鳴,母親這還不都因為擔心你,難得首輔大人器重你,你近日如何能接二連三的告假?不是母親心狠,而是那鬱棠實在過分,她自己殺了人,竟還汙蔑卿蘭!卿蘭是我看著長大的,她那樣心善的人,如何會殺人!這次鬱棠出事也好,那樣的蛇蠍婦人,我兒趁此休妻了事!”周氏話音剛落,陸一鳴突然抬眸盯了她一眼。陸一鳴是首輔栽培出來的一把利刃,他也有自己過人之處,僅此一個眼神,就仿佛是帶著刺的刀子,讓周氏為之一顫。男人語氣不佳,嗓音乾澀,像是長時間行走在沙漠之人,已經挨到了能夠承受的最後境地:“母親休要再提了,我的妻,我是不會休棄的!”聞言,周氏更是氣憤:“你說什麼?你是不是瘋了?!鬱棠惹上了人命案子,你現在仕途正好,如何能被她牽絆了手腳?!總之,我不會是同意這樣的女子做陸家婦!卿蘭曾經對你那樣好,如果不是她求著你姑父幫著你,你以為咱們母子兩人能安然活到今日?你不休棄了鬱棠,你讓卿蘭怎麼辦?”周氏冠冕堂皇的理由,讓陸一鳴嗤笑了一聲,隨即,眼底的神色轉為薄涼。人都是自私的,每個人都在儘所有可能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周氏這樣勸說他,無非是想讓他娶一個能夠給他助力的女子。婚姻大事成了登上權貴的籌碼。陸一鳴閉了閉眼,曾經表妹對他的確是極好的。陸一鳴記憶中的鬱卿蘭可人善良,她的眼睛像是會說話,看人時總是在笑的。可現在的鬱卿蘭,陸一鳴無法在她漂亮的眼睛裡看出任何良善。她仿佛是戴著一張麵具,麵具底下的人根本不是真正的表妹。“人是會變的。”陸一鳴喃喃道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周氏聽。人真是會變的。表妹變了。鬱棠也變了。而他呢?可能在鬱棠眼中,他也變了。“曾經的恩情,我已經還了表妹,也還了鬱家,日後再不虧欠!母親莫要再說鬱棠的不好……她很好。”陸一鳴又說。周氏簡直無法理解。鬱棠雖是容色美豔,但身份無法和鬱卿蘭相比,陸一鳴這是有多想不開,才會為了一個養女,而放棄將軍府真正的大小姐?!“一鳴!你難道忘了,我們母子兩人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了?你父親眼中隻有你那個庶兄,二房僅有的資源都用在他身上,當初如果不是你卿蘭表妹懇請了你姑父,你以為你能順利進入太學?又哪來今日的地位?!”周氏恨不能抓著陸一鳴的肩膀,將他狠狠喚醒。陸二爺寵妾滅妻,一開始隻專寵他青梅竹馬的貴妾表妹,如果不是她使了法子,根本不可能懷上陸一鳴。也因當年的齷齪事情,陸二爺對陸一鳴一直不管不問。周氏以為他們母子二人好不容易走到今日,陸一鳴應是她最貼心的兒子才是。陸一鳴站起身,他沒有過多的精力與周氏周旋了。“我自己的仕途,我會靠著自己去博取。父親偏寵姨娘和庶兄,母親是不是也該想想其中緣由?另外,我說過,我已經還清了鬱家當年的恩情,表妹日後定當高嫁,她無需指望於我。”陸一鳴話音剛落,就對門外護院道:“來人!請二夫人回院!日後無我允許,任何人不得踏足我院中半步!周氏的臉很快就僵了下來。如今二房說了算的人是陸一鳴了,他的吩咐,二房無人敢違背。“一鳴啊!母親這般苦心,還不都是為了你,你怎麼就不能設身處地的為母親想想?!”護院邁入屋內“請人”,周氏到了這個時候,才真正明白,她的兒子翅膀硬了,再也不會聽她擺布了……看著周氏不甘心的離開,陸一鳴苦笑。為了他?他想要的東西,他自己心裡很清楚。……送走了周氏,陸一鳴見了心腹。此時的陸一鳴已經穿戴好,他縱然還年輕,但與生俱來的城府卻讓他平添了幾分內斂和穩重。男子如實稟報:“大人,今日一品閣的馬車去了晉王府,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一品閣的人又去見了明世子。”陸一鳴眉目稍蹙。鬱棠見趙澈是為了謄抄經書,還當初的血靈芝之恩。可見明遠博又是為了什麼?陸一鳴自詡了解鬱棠,她不是那種隨意招惹男子的人。但這次的事情太過蹊蹺。就算是已經查出白征和鬱棠曾有舊交,但明遠博憑什麼也多番在意她?歸德侯府和鬱棠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關係?陸一鳴思量片刻,吩咐道:“繼續盯著晉王府,還有明家,尤其是明世子!”古天齊突然收徒一事就極為蹊蹺。這位高人從不出山,消失了十幾年又突然出現,還收了鬱棠為徒……最近發生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讓陸一鳴如同活在一團迷霧之中,他隱約知道前方隱藏著什麼,卻總是無法一眼就看清。正準備啟程去衙門,外麵一護院上前,道:“大人,首輔派了人過來傳話,讓大人去見首輔。”男子一言至此,又加了一句:“首輔在京都的私宅等著大人。”徐衛騫乃當朝首輔,弱冠之年即已入仕,如今十多年過去,在朝中的地位更是穩若磐石。所以才有“大梁武有白墨池,文有徐衛騫”一說。陸一鳴沒有耽擱,很快就啟程去了首輔的私宅。……庭院中站著一個身高八尺的雄壯男子,他手中持著馬鞭,而此時徐衛騫就站在亭台下。陸一鳴過來時,下人皆退了下去。見此狀,陸一鳴心中似乎有數了,他撩袍跪下,上半身挺的筆直:“老師,學生有罪。”徐衛騫冷哼了一聲,抬手指著陸一鳴罵道:“你還知道自己有罪?簡直是荒唐!大梁律法你都白讀了麼?若非我細查,還當真不知你竟夥同鬱將軍做出那種事?!那個案子若是在皇上麵前暴露了,就是我也救不了你!你是不是瘋了,你以為棄了原配,鬱長東就會將親生女兒嫁給你?!”陸一鳴心頭咯噔了一下。說不出什麼滋味。心頭像是被利刃劃了一下,古怪的難受。原來所有人都以為,他會休棄了鬱棠,然後改娶表妹。“老師放心,我從未想過娶鬱卿蘭。隻是……此事我彆無他法。”陸一鳴如此一說,但他內心很清楚,他悔了!已經懊悔不已!徐衛騫也曾心悅過一個女子。他明白年輕時候的男人,一旦對一個女子動了真情,真真是連命都能給她。他自己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麼?!隻可惜,即便他把自己的命給那個人,她好像也不需要……徐衛騫當然不信陸一鳴的一言之詞:“哎!荒唐啊!你是我最得意的門生,我真是沒有想到你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出這種事!鬱棠還活著,她日後若是檢舉你,你將如何是好?她現在可不是當初的鬱家養女了,她背後有天齊聖手和晉王撐腰!我怎麼聽說,就連歸德侯府和麒麟衛也對這個案子插手了?!”說到這裡,徐衛騫自己怔住了。這些人和這些事之間,好像有什麼牽連在一塊的蛛絲馬跡,隻是他暫時沒有察覺到。古天齊、歸德侯府、麒麟衛白墨池……這三者之間仿佛有什麼聯係。對於此事,陸一鳴也很疑惑,他並不知道鬱棠幾時招惹了這樣多的京城權貴。當陸一鳴看向徐衛騫時,卻見徐衛騫遊神在外,眉心擰成了一個“川”字。久久未能回神。“老師?你是不是查出鬱棠和這幾人之間的瓜葛?”陸一鳴問道。一個從政者,對某些事情的敏銳感是極強的。尤其是像徐衛騫和陸一鳴這樣天生的為官者。徐衛騫喉結哽咽,他回過神來,麵色微異,道:“皇上疑心甚重,你若是成了將軍府的女婿,對你反而沒有好處。鬱棠的案子,你一定要反供,屆時找一個合適的借口,讓皇上不至於遷怒於你。”此刻,徐衛騫所能想到的,便是古天齊、歸德侯府,以及白墨池幾人,聯合鬱棠,然後對付陸一鳴。而陸一鳴是他的學生。這次的火苗必然也會燒到他自己身上。可問題來了。如果說白墨池想對付他還能解釋的通。但歸德侯府與他並未起過罅隙,而且古天齊消失多年,如今突然冒出來是要作甚?!此刻的徐衛騫,內心焦躁。直覺告訴他,一定有什麼事他還沒有弄清楚。陸一鳴點頭:“老師,我知道了。但此事我難逃乾係,我欠了表妹的,這次隻能幫她,屆時若是連累了老師,日後我定以老師馬首是瞻!”徐衛騫吐了口濁氣。陸一鳴性子倔,也很有主意,他決定好的事,旁人無法改變。“好!好得很!你倒是很有骨氣!”徐衛騫當即命道:“來人!給我打!打到他鬆口為止!”一旁的雄壯男子擼了衣袖,手持馬鞭,又端起一碗鹽水澆了上去,行至陸一鳴身後道:“陸大人,得罪了。”陸一鳴明白規矩,自己動手解下了外袍、中衣……直至赤/著膀子在外麵。“啪——”的一聲,長鞭落下,瞬間留下一道血痕。陸一鳴沒吭聲。他腦子裡很亂。時常會浮現表妹年幼時候給他的幫助,每次失意時,那個小小的粉團子就會在他麵前純真的笑:“表哥,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一鳴表哥是最好的人。”“我日後要嫁給一鳴表哥。”也正是因為他和鬱卿蘭定下了婚事,陸府才開始重視他。可以這麼說,鬱卿蘭是他年少時候的救贖。他也不明白,為什麼如今事情會變成這樣。如今的表妹,真的還是當初時候的表妹麼?身體承受著一鞭鞭的抽打,他腦中除卻浮現鬱卿蘭年少時候的可人模樣之外,便就隻剩下鬱棠了。他承認一開始對鬱棠好,是將她當做了表妹的影子。可後來他最艱難的那幾年,都是鬱棠陪著他一路走來,他記得鬱棠為了給他縫製衣裳,磨的滿手是水泡;也記得他春闈那年,他考了一天一夜,鬱棠在佛祖麵前跪了一天一夜。這兩個女子,都是他這輩子最在意的人。可事實上,他都負了。“噗——”一口鮮血染紅了青磚鋪製的地麵,陸一鳴昏死了過去。那雄壯漢子有些後怕,忙放下鞭子,跪地道:“首輔,屬下……屬下也不知陸大人今日怎麼就不經打!”以前抽打小半個時辰都不成問題的……徐衛騫揮手:“罷了,把他帶下去好生醫治。”“是!首輔!”不多時,郎中提著藥箱前來稟報:“首輔,陸大人是急火攻心,並未傷及要害,不過……長此以往下去,對陸大人身子不利,心病還得心藥醫。”徐衛騫到了現在才發現自己想錯了。看來陸一鳴並非是為了攀上鬱家,而對自己的發妻下手。但縱使如此,他這次的做法也是大錯特錯。此刻,徐衛騫對那個叫做鬱棠的姑娘,又好奇了幾分。她到底是誰,竟讓京城多方勢力心甘情願為她奔波勞力?……翌日一早,百裡街附近的男女老少都紛紛出來看熱鬨。自從一品閣的閣主收了徒弟之後,百姓們隔三差五就能看見大梁帝都的頂級權貴集聚於此。要知道,尋常時候,他們這些普通百姓是不可能有機會目睹趙澈等人的風華。“今晨是白府的三位公子先來的。”“胡說,我明明看見晉王府的人一早就在隔壁吃粥。”“你們都猜錯了,陸大人昨個兒就歇在了對麵的客棧!”“……”議論紛雜中,趙澈騎馬緩緩走來,一看見白家兄弟三人,還有陸一鳴,他薄唇微抿。晉王殿下不甚高興。不過轉念一想,他家棠姑娘那樣天生麗質,又是性情極好,喜歡她的人多,也是正常之事。趙澈的目光掃了一眼白家三兄弟:不足為懼。他又掃到了陸一鳴臉上,淡淡一笑:“眼下正是天寒,陸大人可要保重身體。”陸一鳴從不知趙澈是這樣的晉王,他拱手道:“王爺千金之體,比下官更應當保重身體。”趙澈踢了馬腹,往前邁了幾步,走到陸一鳴前麵時,才勒了韁繩,男人勾唇一笑:“本王身強體健,哪像陸大人,未老先衰。”陸一鳴:“你……”這廂,白家兄弟三人麵麵相覷。白楊壓低了聲音道:“大哥,陸大人把糖糖害的夠慘了,他怎麼還有臉過來?”白淮觀察細微,這時也說:“陸大人必然受了傷,而且傷勢不輕,大哥,三弟,你們發現沒有?”聞言,白征也留意了一眼,果然是如此。糖糖所嫁非人,而且陸府水太深,白征其實是盼著鬱棠早日與陸一鳴和離的。隻是不知道,陸一鳴到底是怎麼傷的?陸一鳴選擇不與晉王起糾紛,承受鞭刑是他自己的選擇,趙澈這般咄咄逼人,他自是知道和鬱棠有關。趙澈和鬱棠才認識多久,他竟這樣在意她了麼?陸一鳴胸口堵悶,不再搭理趙澈,而是上前遞了一份信物給一品閣的侍女:“將此物嫁給閣主的徒弟,她見了此物,一定會見我。”女婢剛收下信物,古天齊就從閣內走了出來,他環視一周,看見趙澈等人皆在場,還有其他諸多慕名而來的青年才俊,不免臉色陰鬱。他好不容易找到他家崽兒,惦記的人倒是不少!“愛徒忙於課業,於三月後參加機關大賽,從今開始俱不見客。”古天齊揚起嗓門道。眾人:“……”趙澈等人隻好暫時離開。鬱棠參加機關大賽是她揚名的最好機會,而一旦有機會麵聖,她就能徹底翻案、洗脫冤屈,屆時又能光明正大的存活於世。但她即便是天齊聖手的徒弟,也未必能打敗研習機關術數年的機關手。所以,這三個月對鬱棠而言至關重要。若非考慮到這一點,無論是趙澈、或是白征、陸一鳴,都會想法子進入一品閣。……然而,趙澈剛回王府不到半個時辰,紅九像一陣紅色旋風一般跑到他跟前稟報。少年因為情緒過急,說話時,隱有殺氣:“王爺!出大事了!”趙澈挑眉。他幾歲就被送出了大梁,對他而言,人生最大的事莫過於生與死。“說。”趙澈淡淡道,如果不是紅九的心思純澈,不會乾擾了他的思緒,他大概會將紅九發配了。紅九憤憤然:“陸大人又去了一品閣,而且這次順利見到了棠姑娘,我經調查才知,原來陸大人手上有棠姑娘的貼身丫鬟侍月。當日棠姑娘被刑部衙門的人帶走之後,侍月就落在了陸家人手裡。”趙澈拿著杯盞的手一頓。他家棠姑娘是個重情重義之人,那個丫鬟看著不起眼,卻是深得鬱棠看重。就在前一次,他見鬱棠時,鬱棠還向他打聽了侍月的事。晉王府已經開始修葺,不久之後隨時可以方便大婚。趙澈對鬱棠勢在必得。不管是白征,還是明遠博,趙澈都沒有放在眼裡。不過,陸一鳴卻是個例外。坊間傳言鬱棠為了陸一鳴洗手作羹湯,從被將軍府領養開始,就勤學琴棋書畫,為了就是有朝一日能配得上陸一鳴。一個人真正付出過之後,是沒有那麼容易忘卻的。縱使趙澈也察覺到鬱棠對陸一鳴已經沒了愛意。但一想到鬱棠曾為了陸一鳴那樣不要命的討好,趙澈心頭鬱結。聽說棠姑娘為了陸一鳴煮過茶、做過菜,還縫製過衣裳,這些都是他沒有的待遇呢……“本王突然想起來一樁事關機關大賽的事,本王需得親自去一趟一品閣。”趙澈一本正經的胡扯,遂起身往外走。紅九這才釋然。王爺終於去搶人了。→_→離著晉王府有女眷的日子又近了一天。……鬱棠日夜研習機關術,雖然古天齊吩咐了下人,整日給她準備山珍海味,但因著鬱棠一旦認真做事,就會全身心投入,導致精力消耗過大。才幾日下來,好像又抽條了不少,精致的小臉愈加清瘦,卻是不顯憔悴,反而更添嬌俏的美。她穿著男裝,墨發高高束起,有種難描難畫的美感。陸一鳴和她在亭台下落座,看著如今的鬱棠,陸一鳴仿佛和她隔著跨不過去的千丈深淵。欲語卻無詞。鬱棠倒是很神色極淡,眼中無愛無恨,對她而言,不管是愛,亦或是恨,都太消耗精力。而她不舍得浪費自己有限的時間。鬱棠喝了口茶,是她自己親手煮的:“侍月既然在陸大人那裡,那我就放心了。不知陸大人幾時能將侍月送過來?”陸一鳴也喝了茶。溫茶下腹,驅趕了嚴冬的寒意。他身邊的人,鮮少有人煮出來的茶能和鬱棠的手藝分庭抗禮。以前他總覺得這樣的茶能喝上一輩子,所以他並不覺得可貴。然而如今,要來一品閣喝上一壺茶,簡直是難於登天。陸一鳴看著鬱棠溫和的眉眼,她臉上的寡淡和從容讓他胸口刺痛。哪怕她罵他、打他,也好比過這般無所謂來的強。陸一鳴喉結滾動,按耐中心中焦躁,道:“侍月原本是你的貼身婢女,但礙於你眼下的身份,還是莫要讓她繼續伺候的好。等你一切安妥,我會命人將她送來。”說得好像他都是為了她好。鬱棠笑了笑:“陸大人就不擔心,等到我洗脫冤屈之時,就是陸大人遭殃之日?”陸一鳴明白鬱棠此刻的心情。可是他無法解釋清楚。如果這件事讓他付出代價,他甘願受罰。畢竟,他再也不欠鬱卿蘭的,以後也無需再顧慮太多。陸一鳴已經太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的和鬱棠說話:“鬱棠,你還好麼?”他啞著嗓子問。對這個問題,鬱棠又是莞爾一笑:“挺好的,不過就是差點死了幾回,陸大人,你近日可好?”陸一鳴噎住。鬱棠原本擔心侍月,眼下知道她就在陸府倒也放心了。侍月的賣身契還在將軍府,想來陸家不會太為難她。陸一鳴再一次不知說什麼,每次看見鬱棠臉上的風輕雲淡,似乎看透一切的笑意,他的呼吸就開始不順暢。“鬱棠,你我何至於此?我……我知你如今不信我,但我還是那句話,我陸一鳴這輩子不□□。你日後離晉王遠些,如今朝中局勢不明,晉王身份特殊,日後免不了會陷入……”……陷入爭帝之戰。陸一鳴沒有把話說完。鬱棠比誰都清楚日後的結局,無論趙澈秉性如何,他都將成為大梁之主:“我與晉王殿下的交情,恐怕與陸大人無關。這世上的人心善惡是無法從表麵獲知的,甲之蜜糖乙之□□,最起碼晉王殿下從未害過我,我也沒有任何可以讓晉王利用的價值。”同一時間,古天齊一手握著傳音筒,一邊側耳聽著鬱棠那邊的動靜,趙澈過來時,他一無所覺。趙澈也將鬱棠和陸一鳴的話聽的一清二楚。他見識多廣,倒也沒有十分震驚於一品閣的小機關,不過,這看似茶具的東西倒是挺實用,日後在晉王府也可以多弄幾個這樣的小玩意。趙澈在聽見鬱棠的話之後,眉頭稍稍蹙了。鬱棠這般說他的好,他竟是有些不適。而事實上,趙澈心裡很清楚,他一旦邪惡起來,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害怕,他絕非是什麼好人。他一開始不就是利用她治療頭疾麼……她對他而言,價值太高。不知怎的,趙澈心頭隱隱有些焦躁,日後絕對不能讓鬱棠知道他患有頭疾之事。以他家棠姑娘的性子,若是知道了自己被人利用,定然會與對方老死不相往來。就在這時,傳音筒那邊傳出鬱棠反抗慍怒的聲音。“陸一鳴,你放開!”古天齊終於坐不住了,沒有他的允許,陸一鳴豈敢娶了鬱棠,還為了舊情人那樣傷她?!他正放下傳音筒,轉身之際,就發現一抹月白色身影朝著後院疾馳而去,此人雖是動用了輕功,但古天齊還是認出了趙澈。古天齊:“……”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他趙澈真把一品閣當做是自己的地盤了?!古天齊隨後就追了過去。……陸一鳴抓著鬱棠的手腕,就在方才,他又親耳聽見鬱棠提出和離一事。他不能忍受鬱棠冷落疏離他;更是不能忍受那樣多的男人喜歡鬱棠;最最無法忍受的,莫過於和離。他們之間似乎還沒有真正開始過,他早就規劃過他和鬱棠今後的日子,一個主內,一個主外,鬱棠這樣冰雪聰明,一定能給他生育幾個可人聰慧的孩子。他想把鬱棠拉到自己跟前,狠狠質問,她是不是移情彆戀,看上了晉王他們了?!這時,陸一鳴肩胛骨突然刺痛,再一定睛,是趙澈如鬼魅般閃現,一手控製住了他。陸一鳴雖然尋常也練習劍術,但與武將出生的趙澈相抗衡,無疑是以卵擊石。“陸大人,還請你放開棠姑娘!”趙澈嗓音低沉,透著明顯的狠勁。他家棠姑娘的手,如何能讓彆人抓著?!陸一鳴冷笑,既然對方來了,他不妨把話說清楚:“王爺憑什麼管旁人夫妻之間的事?”“夫妻”二字堵的趙澈胸口憋悶。他當然沒有忘記,他家棠姑娘如今還是他人之妻!按著趙澈一慣的為人處世方式,這個時候就該殺了陸一鳴。鬱棠也發現趙澈的臉色陰沉的可怕。這裡是大梁帝都,炎帝和朝廷將趙澈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一旦趙澈有了大的過錯,就會給那些人可乘之機。她已經不愛陸一鳴。但她不能讓趙澈在一品閣對陸一鳴動手。“王爺,此事我自己能處理,多謝王爺出手相助。”鬱棠忙道了一句。趙澈覺得,他家棠姑娘哪裡都好,就是太過自立。他這樣的強勁靠山,她不知道好好利用,卻是每次都將他拒之門外。簡直暴殄天物。趙澈說:“棠姑娘,你的事就是本王的事,你我交情至深,本王自是不會讓人任何人傷了你。”鬱棠:“……”這話甚是古怪。趙澈一慣行徑出格,他此言又是為甚?趙澈也在一瞬間發現了自己的新本事,隻要麵對鬱棠,他任何話都能說得出來……於是,男人又道:“本王與棠姑娘性情相投,也算是有緣之人,棠姑娘有難,本王絕不會袖手旁觀。”鬱棠眨了眨眼,被趙澈突然起來的煽情弄的啞口無言。此時,陸一鳴隻覺一陣氣血不穩。他找自己的妻,怎麼就成了鬱棠有難了?“王爺是不是忘記了,下官乃鬱棠的夫君?我夫妻二人有事要談,王爺且回避吧!”陸一鳴也是硬骨頭。朝中想整死趙澈的勢力比比皆是,他不乏盟友。趙澈不讓,他不屑與人爭什麼,甚至是本該屬於他的大梁天下。可對自己心心念念,整晚都想把抱著安寢的姑娘,趙澈一看到陸一鳴抓著鬱棠,他恨不能剁了陸一鳴的手。隻恨名不正言不順。在棠姑娘麵前,不能丟了顏麵,趙澈依舊強勢:“本王若非要插手呢?”陸一鳴腮幫子鼓動。男人最懂男子的心思,他對鬱棠不是沒有過旖旎的想法,但之前尊重她,從未僭越,趙澈心裡在想什麼,陸一鳴自認一清二楚。陸一鳴冷笑:“王爺憑什麼?”這話戳到了趙澈的軟肋。就在這時,古天齊騎著一個兩輪的,類似木馬的物件過來,人還未至,聲就先到了:“晉王殿下是棠兒的師叔!怎麼沒有資格管?!”趙澈:“……”男人臉上的表情瞬間龜裂。古天齊和趙澈師承同門,皆是鬼穀傳人一派。隻不過,趙澈學的是武藝,而古天齊修的機關術。按著師門輩份,趙澈的確可以勉強稱得上是鬱棠的師叔。突然被強行按了一個身份的趙澈,心情並不是很好。他可不想給鬱棠當叔叔輩!不過,讓趙澈稍稍驚訝的是,他拜師學藝一直是一個秘密,世上鮮少有人知曉他的師父是誰,但古天齊似乎早就知曉。難怪一開始見到他時,古天齊毫不吃驚。趙澈留了一個心眼:古天齊不簡單。他這次回京估計是有備而來。此時的鬱棠有些錯愕:“師叔?”趙澈:“……嗯。”男人繃著臉,勉為其難應了一聲,他比鬱棠年長了整整九歲,此前還偷偷將她擄來,然後抱著她睡覺,他絕對不會承認他這個當師叔的為老不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