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萍的目光有時像一條毒蛇,在我身體的表麵滑動著,也滑過我的心。我不敢和她正視,仿佛在她麵前我要低一個頭,她嬌小的身子仿佛比我高大。我十分清楚,她身上的確有一種讓我不敢正視的魔力。她的高傲是多少年養成的,她身上的那種貴族的氣息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從她的骨子裡透出來的。就連張文波身上,似乎也有這樣的味道,儘管他和我成為了夫妻,但是我還是覺得他身體有不可接近的東西,他的外表和他的內心還是有區彆。我出身貧寒,我對她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又不得不對她身上散發出的高貴羨慕不已。儘管梅萍對我十分冷漠,但是我還是希望有一天她能夠接納我,把我當成她的兒媳婦,把我當成這個家中的一員!可我的想法是錯誤的。她是水,我是火,水火怎麼能夠相容呢?所以我嫁入他們家,本身就是個錯誤!梅萍優雅的琴聲有時會莫名其妙地打動我,我會想,我要像她那樣彈琴該有多好!如果我也會彈琴,那麼我就可以和她交流,可以接近她,可以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我把這個想法對張文波說了。張文波奇怪地看著我。我不清楚他眼睛裡要說什麼,也許他在嘲笑我,為我這個幼稚可笑的想法。他沒有對我說出他內心的想法,他讓我一直獨自領悟。但是他還是願意教我彈琴。張文波第一次教我彈琴就遭到了梅萍的反對。她沒有用過激的言辭製止我,而是在琴房外冷冷地說了一句話:“醜小鴨就是披上了孔雀的羽毛還是醜小鴨!挑糞工就是穿上了皇袍還是有大糞的臭味!”梅萍的話讓我立刻打消了學琴的念頭,我衝出了琴房,永遠也不想踏進去半步!也許我的脆弱敏感的內心證明了自己在她眼睛裡永遠是下裡巴人,永遠不可能和她平等相處!我恨自己為什麼不堅持下來,做給她看,做一個和她一樣優雅刻薄的人!可我做不到!從那以後,隻要聽到琴聲,我心裡就會很不舒服,特彆是梅萍的琴聲,那對我是殘酷的精神的折磨!說實在話,梅萍身上的那種氣質曾經是那麼吸引我。我甚至迷上了他走路的樣子,她永遠是輕靈地邁著碎步,而且上半身一動不動,她一定經過嚴格的訓練,據說,大家閨秀連走路也要經過訓練的。我在那一段日子裡,隻要一出家門,就模仿她走路的樣子。風風火火慣了的我根本就不習慣她那樣走路的樣子,而且我那樣走路就會讓熟悉我的人都十分奇怪,就連我同事都笑話我,說我嫁入顧公館後,連走路的樣子也變了。我學梅萍走路的事情不知道怎麼也被梅萍知道了,她在一次晚飯時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路是不同的,所以走路的樣子也不同,就像鴨子和天鵝,他們走路的樣子怎麼能夠一樣呢?”我當時無地自容,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梅萍其實在我眼中,漸漸成了一條蛇,一條毒蛇,優雅的毒蛇。她總是會向我吐吐蛇信子,威脅著我,打消著我內心的自信,激發我的仇恨。她根本就不承認我是她的兒媳婦,就像不承認張文玲是她女兒一樣。24阿花獨自來到花園裡,站在草地上,望著深邃的夜空,夜空中有些星星在閃耀。這個城市的天空不像她老家的天空那麼純淨,那麼星光燦爛。聽著樓裡傳來的張文玲尖銳的聲音,阿花覺得十分無趣。她實在無法理解這一家人怎麼會這樣水火不相容,各自心懷鬼胎。阿花的內心極力地排斥張文玲潑婦般的尖銳之聲,但阿花沒有能力阻止這個家庭裡發生的一切,她根本就不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不覺地卷進了這個家庭可怕的事件之中。這個夏天一開始,這個家庭就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阿花站在花園的草地上,有種東西在向她悄悄地逼近。25張文玲在尖銳喊叫的過程中,梅萍也撤出了飯廳,獨自上樓品茗看電視去了。張默林也站起來,對張文玲說:“文玲,你回去吧。”張文玲說:“我當然要回去,你以為我會賴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家裡,自從我搬出去,我就沒想過要回來!”張默林搖了搖頭,也回房間去了。一般情況下,他是不會管那麼多事的,他清楚自己在這個家裡的地位,有時還不如小保姆阿花。張默林走了後,就剩下張文玲和張文波兄妹倆了。這對兄妹平常也沒什麼來往,如今,為了張小跳,他們麵對麵,張文玲說:“我說你張文波就是一個混蛋!你怎麼連自己的兒子也管不好呢!小跳的失蹤你要負首要責任,你是父親。懂嗎,你是張小跳的父親!你知道父親是乾什麼吃的嗎?就是要負責教育兒子的!縱使小跳她媽不管兒子,你也沒有理由不管!小跳他媽為什麼現在會這樣,還不是梅萍這個老妖婆逼的,你看她都快成神經病了!”張文波站起來:“文玲,你怎麼能這樣說媽媽!”張文玲冷笑了一聲說:“媽媽?她配我這樣叫她,嗎?我從她身上得到什麼了?你是受寵的,你當然會這樣說!”張文波有點惱火,儘管他知道自己吵架不是張文玲的對手但他還是有話要說:“你彆忘了,你是媽媽生的!”張文玲說:“我是她生的?笑話!我是她生的她會這樣惡毒的對待我?她會把我趕出家門?她會一分錢都不願意給我?我和她究竟有什麼關係?我看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兒!”張文波覺得張文玲越來越不可理喻,他很後悔自己打電話給她,告訴她張小跳失蹤的事情,他打電話給她時,她正在搓麻將,張文波在電話裡聽得出來。早知如此,還不如讓她好好地搓麻將,那樣的話她就沒有心思回到這個家裡來鬨事了。張文波怔了怔,對張文玲說:“張文玲,你不是為了小跳的事而來的嗎?我們都不管他了,你有本事現在就去把他找回來!我就不奉陪你了!”張文波就匆匆上樓去了。張文玲被他們撂在了飯廳裡,沉默了一會兒,氣急敗壞地說道:“你們都他媽的是狼心狗肺的東西!”張文玲飛起一腳踢倒了一個椅子,氣呼呼地衝出了門,她邊走邊大聲地喊叫:“小跳,你投錯胎了,怎麼會降生在這個沒有人味的家庭裡!”站在花園草地上的阿花看著張文玲離去,她鬆了一口氣,她正要去把鐵門上的小門鎖上,她覺得腳麵上有種東西冰冷地滑過,她低頭一看,尖叫了一聲!從她腳麵上滑過的是一條蛇!這花園裡怎麼會有蛇呢?一陣風吹過來,驚魂未定的阿花聞到了夜來香的濃香,她知道夜來香的濃香是從花園的一個角落飄過來的,那棵夜來香是梅萍的珍愛。26張默林聽到了阿花的尖叫。他來到窗前,拉開窗簾,朝花園裡望去,他已經看不見阿花了。張默林看到花園裡的香樟樹,他慌忙地拉上了窗簾。張默林坐在那張紅木的椅子上,他拉開了抽屜,看到了剝好的飽滿亮澤的蒜頭。他把手伸向蒜,抓起了幾個蒜頭放在手掌上玩弄起來。他的另一隻手撫摸著飽滿圓潤的蒜頭,似乎有了種快感,他的臉上似笑非笑。他輕聲地自言自語:“死了也許會更好!”他就把蒜頭放回了抽屜,輕輕地合上了抽屜。張默林拿起桌上那本厚厚的書,半躺在床上看了起來,那是本《紅樓夢》。這本書他不知道該讀多少遍了,每讀一遍就糊塗一次,越讀越迷茫,仿佛這不是一本書,而是一筆糊塗賬,算來算去也算不清爽的糊塗賬。越是如此,張默林就越想要去讀它,吸毒般上癮去該它,他總希望某一天,書中的人物和細節以及故事中暗藏的玄機會在他讀完後清晰明亮起來。他對鋼琴也越來越沒有感覺了。老太太梅萍讓他去教小跳彈鋼琴簡直是誤自家子弟。他的手指越來越僵硬,彈起鋼琴也越來越沒有章法,越來越生疏。張默林想,自己總有一天會把鋼琴徹底遺忘,變成一個對鋼琴一竅不通的人。他情願那樣,不像對待《紅樓夢》,非要一遍一遍地讀下去,探尋下去。因為他作為一個曾經的鋼琴師失去了應有的意義。張默林翻開了書,今天怎麼回事,書中一片模糊,老是出現一張臉,模糊的臉。那是誰的臉?是小跳的?是梅萍年輕時的臉?還是——張默林合上了書本,心裡波動起來。張小跳現在在何處?梅萍年輕時的那張臉早在他的腦海淡出了,換成了另外一張臉!張默林的胃部突然隱隱作痛起來。他想起來了,那是他去參加葬禮的那個死去老友的臉,那緊閉的深陷在眼窩中的眼睛突然睜開了。他臉上帶著寡淡的笑容。老友仿佛就站在他的麵前,用冰冷的聲音對他說:“老夥計,跟我走吧!這個世界有什麼好留戀的,到處都是爭鬥、欺詐和遺棄。我帶你到一個白色的世界裡去,那裡乾淨得像燒儘的煙灰!”張默林看他向自己伸出一隻乾枯的褐色的手,他要拉住張默林的手,張默林往床角退縮著:“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老友又說:“你害怕什麼呢!你沒有覺得活著比死更恐怖嗎?老夥計,你要跟我走,我就把你那一次摸我老婆屁股的事情忘掉,哈哈,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張默林的臉色鐵青,他突然看到老友伸過來的手被一團突如其來的火焰慢慢地燒掉,火一直從他的手燒到他的全身,老友寡淡笑容的臉被火焰慢慢地吞噬掉。老友很快地變成了一堆灰燼,什麼也沒留下來,仿佛有一陣風揚起了那堆煙灰般的灰燼,一會兒就被吹得乾乾淨淨,無影無蹤。張默林的胃部十分的不舒服,似乎裡麵頂著一個硬塊,隱隱作痛。張默林大口地呼吸著,空氣頓時稀薄起來。張默林扔掉手中的《紅樓夢》,爬下了床,來到了書桌邊,猛地拉開了抽屜,他看到了那些剝好的飽滿光亮靈丹妙藥般的蒜頭。他伸出顫抖的手抓起了幾顆蒜頭,急忙塞進了自己的嘴巴。張默林大口大口地咀嚼著蒜頭,老淚縱橫,布滿皺紋的臉扭曲著。張默林忍受著蒜頭的辛辣帶給自己身心的強烈製激,嘰咕嘰咕地吞咽下去。此時,他聽到了優美舒緩的鋼琴聲,他的心蜂蟄般疼痛了一下,那是貝多芬的《月光曲》,是誰在這個夜裡彈奏《月光曲》,他的心情真的如此寧靜?27阿花洗完碗,收拾好飯廳的衛生,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想起那條蛇,阿花心裡還撲咚撲咚地跳著。她半躺在床上,伸出手摸了摸蛇爬過的右腳的腳背,好像有種異樣的感覺。她不知道梅萍為什麼要在花園的那個角落栽種夜來香。那叢濃密的夜來香看上去是有年頭了。說不準也不是梅萍栽種的,但梅萍的確喜歡那叢夜來香,在乾旱的時候,梅萍還親自給它澆水,有時還站在夜來香的旁邊,沉默地望著,久久不願離去。阿花在老家的時候,就聽人講過,夜來香的花香招蛇。蛇似乎也喜愛夜來香濃鬱的香味。要是在家裡,阿花的院子裡要有夜來香,她要是被蛇爬了腳背受了驚嚇之後,阿花一定會拿把鋤頭把夜來香刨掉的。來赤板市一年多了,她從來沒聽說過誰家裡出現過蛇,這讓她產生了許多莫名其妙的想象。阿花從小就害怕蛇,她一看到蛇就會渾身抽筋。現在,這個她當保姆的家裡出現了一條蛇,阿花心裡能不恐慌嗎?阿花突然想,那條蛇會不會溜到樓裡來,站進她的房間?阿花趕緊從床上跳起來,站在那裡,四處搜尋起來。她站了一會兒,就到這房子的每一個角落裡查看了一遍,發現沒有什麼異常後,才又重新上了床。天氣十分悶熱,阿花看了看牆上的空調器,她的手伸向了床頭櫃上麵放著的遙控器。她把遙控器放在手上把玩著,想著梅萍向她說過的話:“阿花,你晚上睡覺要是覺著熱,就把空調打開,不要緊的,我們家不在乎那幾度電,隻要你覺得舒坦就行了。你來到我們家,我們沒有把你當外人,你也要把這裡當成你的家。但是,空調吹多了對身體不好,你要注意點。”阿花想著梅萍說過的話,琢磨著這話後麵的潛台詞,她還是把遙控器放回了床頭櫃上。這時,阿花聽到了樓上傳來的鋼琴聲,琴聲蛇一樣冰涼地滑過她的心。28張文波洗完澡,也聽到了鋼琴聲。他被《月光曲》吸引,是誰在彈奏呢?母親梅萍以前極其喜歡這支曲子,經常彈奏的,可她許久沒有彈奏這支優美的曲子了。《月光曲》讓這棟老樓更加的沉寂,那一個個輕輕跳躍的音符是這樓裡飄動的精靈。張文波穿著睡衣下樓來到琴房的外麵,是他母親在彈著鋼琴。梅萍的神情十分優雅和平靜,臉上還是那不經意的淡定的微笑。張文波輕輕地舒出一口氣,轉身離開,回樓上的自己的臥室裡去。張文波推開門,臥室裡一片黑暗,李莉怎麼那麼早就把燈給熄了。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他來到了兒子張小跳的房間,叫了聲“小跳”就推開了房間,兒子的房間裡也是一片黑暗,他開了燈,房間裡空無一人小跳的床上還放著一些他玩的東西,存留著兒子的某些氣息。張文波把燈熄了,關上了門,回到了自己的臥室,他打開了燈。張文波來到了床前。李莉穿著睡衣,躺在那張寬大的床上側身而臥,她占的位置不到這張大床的三分之一,李莉睡著了?張文波看著李莉,他的臉部表情複雜極了。他和這個側身而睡的女人有過快樂的時光,那些發生在這張大床上的事情都不複存在?張文波輕輕地歎了口氣。他本想洗完澡上一下網的,但此時他打消了那個念頭,他看到桌子上自己用的手機震動了,他知道有誰發信息給自己了。他拿過手機,看了看,是宛晴發來的信息。宛晴的信息內容是問他小跳找到沒有。張文波給宛晴回了個消息,說沒找到。回完消息,他就把手機關機了。他熄了燈,悄悄地摸上了床,在大床的另一邊躺下來,睜著雙眼,看著黑暗的天花板。張文波在想著一些問題。許多莫名其妙的問題使張文波心亂如麻。兒子張小跳此時在哪裡?他的確忽視了小跳的心靈的成長,儘管他每天接送他去上學,還指定他做作業按時就寢,可這都是表麵上的東西。小跳此時是不是一個人在無人的曠野行走,像他孩提時代出走那樣,麵對著星空,欲哭無淚?想到這裡,他想伸出手去摸一下身邊的女人,不知道她的膚肌是否還像從前一樣溫熱。張文波沒有伸出手,他已經厭倦了。這種厭倦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已經記不清楚了。張文波想起了父親在車上說的那句話:“提防和你最親近的人!”難道父親指的是李莉,現在,李莉是這個世界上離他最近的人,可已經不可能是最親的人了,他們已經沒有當初的那種心電感應,偶爾的做一次愛也是相互的儘一下義務,匆匆地上去,匆匆地下來,沒有愛的感覺了。現在張文波心裡無聊到了極點。看來自己又要失眠了。他打亮了台燈,在床頭櫃的抽屜裡找出了安眠藥的那個瓶子,從瓶子裡倒出了兩片白色的藥片,扔進了嘴裡,然後喝了口水,重新躺下了,他不想在夜裡折磨自己,明天上午還有課要上,上完課,他還得去找張小跳。總不能沒有人管張小跳吧!母親梅萍彈奏的《月光曲》隱隱約約地傳來,似乎是催眠曲,他在《月光曲》中漸漸地沉睡過去。這一覺睡去永不醒來,那該有多好,一切都會煙消雲散。在顧公館外麵的圍牆下,站著一個人,他抬頭看著顧公館的屋頂,渾身顫抖了一下。29夜深了,阿花還沒有合眼。房間裡的燈一直開著,現在,她是不敢關燈睡覺的了。阿花把房間的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窗簾也拉得緊緊的。窗戶的外麵就是樓後麵的那個室外的鐵樓梯。阿花無法入睡,她拿起了枕頭邊的一本叫《夜故事》的雜誌看了起來。阿花看著看著,就合上了《夜故事》,把它扔在了地上。她的臉色十分難看,渾身覺得有點冷。阿花坐了起來。雙手抱著膝蓋,把頭靠在膝蓋上。她的眼睛睜得很大。剛才《夜故事》上的一個驚悚故事讓她感覺到了恐怖。恐怖故事叫《黑暗中的皮膚》:我有時在陽光燦爛的午後會聽到一種飄渺的歌聲,我心裡十分清楚那歌聲不應該在陽光燦爛的午後出現,那是我的幻覺嗎?聽到那飄渺的歌聲,我的心冰涼起來,我整個身體冰涼起來,我閉上了眼睛,仿佛天地一片黑暗,我的手觸摸到了柔滑的皮膚。我感覺到自己渾身的寒毛一根一根豎立起來。我睜開眼睛,我眼前什麼也沒有,窗外的陽光依然燦爛。但是我的內心已經陷入了恐懼。是什麼讓我如此恐懼?是那個晚上的黑暗嗎?是那黑暗中我觸摸到的皮膚嗎?那個晚上對我來說是一場災難。孤獨的我經常在夜晚獨自一人去酒吧裡買醉,我不知道生命在這個世界裡究竟有什麼意義,活著其實就是一種浪費,浪費時間,浪費資源,浪費感情。頹廢如果是一朵花的話,那是一朵黑暗中的惡之花。我經常在深夜回家,因為我居住的那棟樓的電梯過了十二點就要關閉,我每次深夜回來基本上都要爬樓梯。我家住在十八樓,我們的這棟樓共有二十五層。那個晚上開始時和平常沒有什麼不同,我依舊在酒吧裡喝得差不多了就回家。我喝酒不會喝得爛醉,一般情況是微醉,那晚也是一樣。我不知道那個晚上會在十二點後停電,沒有任何人通知我這個情況,否則我會在那個通宵營業的酒吧裡待到天亮。我進入那棟樓的時候,像往常一樣,我並不認為這是長久的居所,在任何地方我都是一個過客,我不清楚什麼地方能夠長久地留住我的心。我扶著樓梯的扶手,開始攀爬樓梯。寂靜!我隻能夠聽見我自己的腳步聲。我打開了手機,我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零晨兩點一刻。手機屏幕上的光亮照亮了樓梯裡的漆黑。我沒有想到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我想我隻要耐心地爬上十八樓,我就可以打開門進入我的家,就可以躺在床上沉睡了,床是最踏實的東西。床其實也是一個棺材,活人的棺材。我走到五樓的時候,我的手機沒有電了,手機發出了“嘟嘟”的幾聲後就自動關機了。樓梯又恢複了黑暗。我繼續往上攀爬。我爬上了六樓。我經常在夜晚爬樓梯,我很清楚爬到六樓是一個坎。我很累,有些氣喘。我就停了下來,準備休息一會兒再繼續上樓。我剛剛站立在那裡,突然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從電梯那邊傳來,我豎起了耳朵,此時好像有一股細微的風輕輕地吹過來。我聽到的不是風聲,這一點我很明確。電梯裡傳來的聲音很快就消失了,我還來不及分辨是什麼聲音,它就消失了。在這棟樓裡我以往聽到的最可怕的聲音是什麼?我的腦海裡浮起來這個想法。沒錯這是六樓,我的直覺告訴我。想起六樓,我很自然地想起了那經常在深夜讓我無法入睡的聲音。一年前,那聲音就開始出現了。剛開始時我和這棟樓裡的所有居民一樣,都會在深夜聽到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尖叫聲。後來,那聲音就變成了哭喊。當初我想這個女人叫床的聲音真是與眾不同。可是,過了一段時間,我聽到人們的說法後,我就有些不舒服了。有人說,六樓的一對年輕的夫妻老是在半夜吵架,女人的尖叫和哭喊是受不了丈夫的毒打後發出的。說實話,我很憎惡打女人的男人。有一次我聽到女人的哭喊後,我真想下樓去教訓那個男人一頓,但是我控製住了自己,人家兩口子吵架關我什麼事呢?我雖然和他們同住在一棟樓裡,但是我還真的沒有見過那個女人。據說那是一個漂亮的女人。那個男人我倒是見過一次。那是在我某次聽到女人哭喊的第二天上午。我在電梯裡看到那個男人進來,當時我也不知道他就是那個男人,後來是看電梯的阿姨告訴我的。他進電梯時我看到他的臉是個錯誤。那個女人愛的是另外的一個男人,她愛的男人已經離她遠去,因為這個男人很像她愛的那個男人,她才和他結了婚。可以說,男人把她當寶貝,但是他們沒有一天開心,每當深夜時,女人就會想她愛的男人,她會發瘋一樣地抓丈夫,發瘋一樣尖叫和哭喊,男人忍耐著,他一直相信,總有一天他會用自己的愛融化她這塊冰。但是,他沒有等到這一天,女人在他出差的這個晚上服毒自殺了,誰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自殺,誰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赤身裸體地跑到電梯裡去死……是的,我有時在陽光燦爛的午後會聽到一種飄渺的歌聲,我心裡十分清楚那歌聲不應該在陽光燦爛的午後出現,那是我的幻覺嗎?聽到那飄渺的歌聲,我的心冰涼起來,我整個身體冰涼起來,我閉上了眼睛,仿佛天地一片黑暗,我的手觸摸到了柔滑的皮膚。我感覺到自己渾身的寒毛一根一根豎立起來。我睜開眼睛,我眼前什麼也沒有,窗外的陽光依然燦爛。但是我的內心已經陷入了恐懼。我已經不敢在深夜的時候獨自爬那個樓梯了,我不知道其他住在這個樓裡的人有沒有和我一樣的經曆……阿花想到書中故事中的皮膚,她就會想到那天李莉懷裡抱著的那隻死去的小斑點狗。阿花聽到了悉悉索索的聲音,是不是蛇溜進房間裡來了?阿花緊張萬分,她看著四周,蛇根本就沒有辦法溜進來,門窗關得是那麼的嚴實!那麼,這響動來自何處!阿花突然想到了花園裡香樟樹下埋小狗的那塊草地。白天裡打掃衛生的時候,她的腳踩在上麵像是要陷入進去,那塊草地十分的鬆軟。阿花的眼前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個情景:那塊鬆軟的草地蠢蠢欲動著,漸漸地凸起來,鼓起了一個大包。在悉悉索索的聲音中,鼓起的大包裂開了一個口子,小斑點狗的頭露了出來。小斑點狗的眼中迸射出藍熒熒的光,不一會兒,小斑點狗就鑽出了草地,它用舌頭舔著嘴角上的泥,嗚咽著朝樓這邊走過來……阿花喃喃地說:“不,不,不會——”阿花突然抓起毛巾被,蒙住了自己的頭,她在毛巾被裡沉重地喘息著。阿花還沒有從自己的想象中緩過神來,她發現悉悉索索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腳步聲。是的,阿花真切地聽到了腳步聲,腳步聲是從窗外的鐵樓梯上傳來的,有人在從樓梯上下來,還是從樓梯底下走上去?阿花大氣不敢出一口,她緊張到了極點,心臟被一隻巨大的手掌攢著,無情地用力擠壓,似乎要把她的心臟擠爆。如果沒有聽芳芳神秘地說這個鐵樓梯,她或許不會這樣驚懼!她也許會撩起窗簾,打著手電筒住外看個究竟。但此時,她連走到窗邊的勇氣都沒有,她還擔心有什麼東西會破窗而入。難道在這寂靜的夜裡,會有人在搬運貨物?阿花被毛巾被捂得大汗淋漓,她掀開毛巾被,閉著眼睛把手握成了一個拳頭,塞在嘴巴裡,不讓自己大聲尖叫出來,阿花如何才能挨到天明,天亮後,她在夜裡產生的恐懼會隨著上升的朝陽消失嗎?她一無所知,就像她對自己未來的命運一無所知。誰又能掌控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