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內斂的人,很快將情緒隱藏,抬起頭時又是一張乾淨的笑臉,“沒關係,我不會因此怪罪媽媽,我相信媽媽總有一天可以想起我。”母親能重新回到他的身邊對他來說就是億萬分之一的幸運了,他會好好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母愛,不會奢求更多,也不會因此抱怨。安子墨能從安想的心聲中得知她並不是滿不在乎,這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他的懂事讓安想內心化作柔軟的春水,抬手揉了揉安子墨毛茸茸的腦袋,張開雙臂把他圈在懷中,感覺這樣可以離他更近一些。安子墨安靜在她懷裡靠了會兒,說:“爸爸有告訴你嗎?”“什麼?”“我們學校過兩天組織野營,我們全家人可以一起去。”安想最近一直忙著考試的事,也不曾聽裴以舟提起過,於是誠實地搖搖頭。安子墨眼光閃爍兩下,“你要是不想去……”“我想去!”沒等他把話說完,安想便興致衝衝地打斷,閃爍的雙眸裡滿是迫不及待。安子墨抿唇忍耐著笑意。他就知道,以安想什麼都想嘗試一下的性子肯定不會放棄這個機會。望著安想那張寫滿期盼的臉頰,安子墨竟也不由自主地向往起這次旅程來。天色已深,時針不知不覺已走向十點。安想溫和注視著眼前稚嫩同樣也精致的眉眼,提議道:“你爸爸今天晚上加班,要不要和媽媽睡呀?”被她這樣一說,安子墨不禁蠢蠢欲動起來,然而他的矜持心讓他不好意思那麼快答應,扭捏半天也沒有點頭。他的沉默令安想意會錯另外一種意思。墨墨今年還沒有五歲,年紀雖小比同齡人聰明許多,讓他再和母親睡一個棺材的確不太好。安想心底歎氣,她還想著好好和兒子親近些呢……本想再糾結幾秒鐘的安子墨在聽到這些內心話時臉色瞬變,急忙答應:“好。”正思考怎麼給自己台階下的安想沒想到墨墨突然接受,不禁愣愣神,眉眼間寫滿詫異。她的目光讓安子墨臉上燒灼,忙不迭彆開頭不讓她看到神色裡的窘迫,抿了抿唇小聲囁喏:“我、我也不是特彆想和你睡覺,主要是擔心你一個人害怕。”說完又補充一句,“等你老公回來我就走。”“噗。”安想笑出聲,她控製不住自己癢癢的手,抬起手在那張圓鼓鼓帶著嬰兒肥的臉蛋上輕輕捏了兩把,笑著打趣:“那就謝謝你照顧我啦,小騎士。”安子墨耳朵更紅,起身把小棺材裡的幾本書拿出來抱在懷裡,仰頭催促:“走吧,去睡覺。”安想注視著他手裡厚厚的兩本書,沒多說什麼,跟在他身後回到臥室。主臥除了棺材還放有一張沙發,平常安想會在沙發上午睡,裴以舟若是回來晚了,害怕打擾到她也會睡在那邊。安子墨和安想都沒有睡床的習慣,等小朋友翻進去後,安想才躺到他身邊。她的腦海裡沒有關於照顧小朋友睡覺的記憶,不過從電視上來看,小孩子睡覺是需要人講故事的,可是……她從來沒有給人講過故事,她的腦容量裡也沒有儲存過任何童話故事,想到這兒,安想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是蒼白。安子墨淡淡掃她一眼,趴在枕頭前翻開眼前的兩本書,“你要聽哪本?”“啊?”安子墨小指頭一指,聲音軟綿綿的:“這是格林童話,這是安徒生,你想聽哪本?”兩本都是英文原版,厚厚的書本上繪著精致複古的花紋,安想憑借感覺隨手點了其中一本,笑道:“墨墨要給媽媽講睡前故事嗎?”自失憶以來,安想極少自稱“媽媽”,她的笑容是柔和的,眼神是慈愛的,安子墨恍惚間回到從前,那時安想深愛著他,每到晚上不管他願不願意聽,都會固執地找來幼兒故事讀給他聽。她沒受過多少教育,遇到拗口的字讀得坑坑巴巴,隨即便將求助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明明是母親,卻一點都不在意地向他示弱。那時的他被仇恨懵逼,活在過去不願前進半步,仔細想想,他已早已得到救贖。“墨墨?”安想微微靠近,“你在想什麼呀?”安子墨輕易隱藏掉眼底情緒,翻開書本一頁,“我在想怎麼對你好。”安想一怔,抿唇輕笑。“不過現在還是講故事吧。”不小心說出心裡所想的安子墨有些不好意思,不留聲色地轉移開話題。“其實墨墨已經對我很好啦。”曾經的安想從來沒想自己可以在某一天得到一個完整的家庭,擁有可愛聰慧的孩子,尤其這個孩子如此溫柔貼心,這一切對她來說已經足夠好了。“墨墨要用中文講,英語我聽不懂的。”“知道啦。”安子墨溫順應和,用可愛柔軟的童音講起童話故事來。他的語速不緊不慢,點亮在旁邊的小夜燈忽而閃爍,氣氛溫馨又寧靜。安想打了兩個哈欠,眼皮子逐漸變沉,終於支撐不住困倦,閉上眼沉沉睡去。她在夢境中走進重重迷霧,迷霧儘頭是朦朧幻影,她看到那道幻影溫柔撫摸著圓鼓鼓的肚子,不時低頭說些什麼。安想緩緩靠近,終於聽到那個聲音——“墨墨,媽媽的寶寶……”“你要好好長大。”“我現在還不能陪著你,但總有一天,我們會在一起。”她說了很多很多,後麵的聲音漸漸模糊,最後完全消失。安想努力想看清更多,卻不慎從高空墜落。下墜感令她心跳加快,猛然睜眼,對上頭頂熟悉的天花板。——是夢。安想長鬆口氣,支撐起身體坐了起來。明晃晃的光線自窗簾與窗簾的隔閡間穿透而入,身邊位置空著,安子墨不知何時起床離開。她又看了眼時間,不禁窘迫,她竟然賴床這麼久。安想快速起床收拾好自己,一下樓便是一副其樂融融的畫麵。裴以舟今天沒工作,穿著身便服混跡在孩子們中間,旁邊堆著亂七八糟的工具,而他本人正在和裴宸一起研究搭帳篷,雙胞胎和安子墨乖乖巧巧坐在旁邊圍觀。“你們在乾什麼呀?”“起了?”裴以舟抽空睨她,接著又繼續忙碌,“明天要去野營,學校讓我們自己在野外搭帳篷,我先試試手。”“哦,結果呢?”裴以舟沉默。結果很難,他的手速跟不上他的腦子。裴宸更是揉亂一頭發絲,忍不住向安子墨求助,“墨墨會搞這玩意嗎?”安子墨翻了個白眼。他早知道這兩個人白忙活,結果浪費這麼長時間還不是要靠他幫忙?“圖紙給我。”裴宸畢恭畢敬將圖紙雙手呈上。這次他們一家人都要過去,所以定做的是兩個大帳篷,需要人將四麵支棱起來,安子墨簡單看了下教程,有模有樣指揮起他們工作,最後在他的指導下,沒費多大功夫便支好了帳篷。天藍色的帳篷突兀矗於客廳中央,裴諾從沒有住帳篷的經驗,眼兒亮亮,迫不及待鑽了進去,裴言很快也跟著進去,兩個小朋友在裡麵鬨作一團。裴以舟這時才鬆了口氣,一如既往地淡定,“嗯,挺好。”安子墨:“你根本什麼都沒做吧,挺好個什麼勁兒。”裴以舟:“……”**翌日,一家六口坐上前往野營處的幼兒園大巴車。其中裴宸帶著弟弟妹妹,安想和裴以舟陪著安子墨。他們一家人過於耀眼,剛上車便成為焦點。其中很多家庭都是混血,對純血族有天生的畏懼感,剛才還低聲議論的大人們在他們出現的瞬間便收了聲,就連喜歡鬨騰的小孩子們都不怎麼說話,一時間氣氛低沉到極點。裴以舟不怎麼在乎,等車緩緩開起來後,他湊到安子墨耳邊低語:“不是說要表演節目?你準備了嗎?”安子墨從口袋裡取出一把小口琴:“我給媽媽吹這個。”安想一聽有了精神:“給我吹?”“嗯,媽媽你想聽什麼。”安想仔細思考半晌,無果,搖搖頭說:“我想不出來,墨墨吹什麼我聽什麼。”她有很多歌都記不起來名字,能想起名字的安子墨未必會,所以還不如他自由發揮。安子墨撫摸著掌心中嶄新的口琴,心裡頭已經有了注意。“歡迎各位家長百忙之中參加這次活動,我們將前往雲嵐湖參加一天一夜的野營,車程共一個半小時,在此前我們可以做一些小遊戲,或者表演一些小節目,那麼哪個小朋友願意起頭呢?”這趟車坐的人不多,幾位家長都瞥向裴以舟這邊,小朋友們害羞,也都沒有舉手。沉默中,一道聲音響起。“老師老師,我來,我來!”老師笑眯眯地點向後排位置:“符澤同學先來。”小胖子費力擠開身邊的媽媽,扭著小屁股走向前麵,稚聲稚起大聲說起話來:“我給大家唱一首歌,歌的名字是《小鴨子》。”說罷開始唱。音調不能說是標準,簡直就是完全不在調上。偏偏他唱得認真,一點也不怯場。座位上的家長和孩子終於被符澤逗笑,笑聲回蕩在整節車廂裡,成功打破先前僵硬的氛圍。“老師,我唱完啦。”符澤有禮貌地一鞠躬,突然開口,“我剛才聽墨墨說他要吹琴,老師,下一個可以讓墨墨上來嗎?”符澤眼中滿是殷切,老師不好拒絕,於是溫柔看向安子墨所在的位置:“墨墨,你願意上來表演節目嗎?”“願意願意!墨墨願意!”“老師,就墨墨了!”裴言開始起哄,他一起哄,其他小朋友也跟著起哄,又是鼓掌又是尖叫,亂作一團。安子墨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直到他拿著口琴起身,周圍才逐漸安靜下來。老師彎腰將話筒放在他嘴邊,一眼注意到他手上的口琴:“墨墨是要給我們表演吃口琴嗎?”“不是。”安子墨一點都不給老師麵子,麵無表情道,“我給我媽媽表演,你們順便聽聽。”老師麵露尷尬:“……”原來他們隻是順便的嗎。安想也慢慢捂住臉,她兒子……可真會說話!!“那、那墨墨要給媽媽表演什麼?”“理查德克萊德曼的《給母親的信》。”安子墨握緊口琴,看著安想的眼睛說,“現在我要為我的母親演奏。”小少年微揚起下巴,自信又張揚,冷漠又高傲,看著安想的眼神卻是靦腆的,如其他小朋友麵對母親時的神態一樣,有緊張也有幾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