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夜色 衛悲回 10049 字 23天前

下午的天空已經完全被硝煙的陰霾所籠罩。敵人繼續孜孜不倦地敲打著我們的防線,155榴、120迫,M270也不時加入樂隊。我們的火力支撐點在下午的硝煙中逐個沉默,但隨即在敵人下一輪進攻的時候又會在某個地點冒出新的火舌掃蕩著蠕動的鋼甲怪獸。效率不高的單兵防空導彈配合著37高炮還在驅趕著在低空盤旋的禿鷲們,敵人直升機隻能從遠處發射他們致命的導彈。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防空導彈越來越稀疏。當敵人直升機的活動範圍已經進入我們高射機槍火力範圍的時候,高機低沉的吼叫聲在我左右響起。傍晚時分,經過一天的搏殺,我們的空軍暫時沒有新的生力軍投入戰場。基本獲得戰場低空製空權優勢後的敵人投入新型的F-35攻擊機。在綿密的空地火力打擊下,我們的活動空間被限製在坑道口附近工事堅固的地段,敵人坦克、裝甲車在距離我們陣地大約一千五百米的距離上持續不斷地轟擊我們的坑道。我們的表麵陣地在炮火的蹂躪下變成一片坑窪不平的死亡穀地,早已被炮火烘乾並搓成粉末狀的泥土在一聲聲爆炸中被高高揚起。趴在灰塵蔽日的陣地坑道裡,看著被炮彈爆炸重擊的坑道頂部窸窣落下小塊水泥,我感覺自己好像不是活在現實生活中。此時,所有人的肺部都充斥著灼熱刺鼻的化學氣體和細小的灰燼,大家都像一條條缺氧的魚一樣掙紮著大口喘氣。巨大的爆炸聲在破壞所有人的聽覺,爆炸物形成的漫山遍野有毒的化學氣體齧食著戰士們的呼吸係統,讓人乾渴、暈眩。但是,這還是可以忍受的,你還必須隨時注意周圍天空中的動靜,因為任何的遲疑都會給自己招致死亡。戰壕上空金屬射流的密度太高了,動作遲緩的人都無法躲避傷害,不斷有戰友或是嘶叫著或是無聲無息地在我周圍倒下,衛生員則忠誠地把每個倒下的戰友迅速地弄進坑道深處。我機械地跟著大家一次次衝上塹壕掃射,又一次次慌不擇路跳進坑道裡躲避敵人的炮火覆蓋射擊。下午的戰鬥變得越來越漫長,我開始無法控製自己的雙腿,幾次我都想躺在塹壕裡等待著天上落下的炮彈結束自己這痛苦的感覺。麵對這無窮儘的戰鬥,我的神經開始變得過於敏感與脆弱,開始在每次準備衝鋒的時候留意著周圍的人們。總有人在新的一次出擊後再也沒有出現,幾次戰鬥下來,我身邊的人好像全部換了麵孔。“我不行了,我肯定不行了。”每次當指揮員高喊著帶頭衝入塵與火的世界中的時候,我就在心中無力地呻吟著。可是每次腳總是違背意誌踉蹌地向外走去。又一場瘋狂的戰鬥。最終我又再一次活著爬回來,像一攤爛泥一樣貼在牆角,手腳酸軟。邊喘息著,我看著地上跳動的土塊,恍惚中奇怪的念頭爬入我的腦海。“我還活著!那,我的生命到底是屬於誰?”“屬於自己?”“不,這不可能,如果屬於自己,我早就死了。到底是什麼東西在護著我?”“那……”我開始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周圍的戰友們。斑駁的臉龐,乾裂的嘴唇,或是渾濁或是明亮的眼睛。這是一群衣衫襤褸的戰士,從世界不同的角落聚集到這裡,為完成同一件事情,用各自的生命來見證眼前的曆史。“那他們呢?生命是屬於誰?”“來幾個人跟我走,敵人特種兵在我們側後方活動,必須消滅他們!”一個軍官在煙霧彌漫的坑道深處揮舞著步槍朝我們喊道。已經對命令形成條件反射的我想都沒想就站起身朝他走去。“敵人?敵人在哪裡?”我用一種極其彆扭的姿勢站起身來,然後恍惚地向軍官走去,露出惟一還算潔白的牙齒。軍官彆著頭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大概我搖搖晃晃的樣子實在不夠雅觀。“同誌,你還能戰鬥嗎?”從軍官身後轉出一個士官問道。“瞧,我還沒受傷。為什麼不行?”我撐著牆壁說道。“有水嗎?”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軍官腰間的水壺。這提醒了他,他順手把空水壺摘下來咣當一聲扔在旁邊。“這裡已經沒有預備隊,連營部的書記都補充到戰鬥一線連隊去了。團指答應在天黑後給我們補充一百個人。我們能否在天黑後再行動?”士官遲疑一下,向軍官建議道。“不行,現在就必須將敵人驅逐出我們的334陣地。否則等天黑後就更困難,沒準我們的增援部隊會選擇我們的側翼進行反突擊,如果被敵人控製住這個製高點,我們就會被敵人空中火力上的優勢所鉗製。要知道,敵人是特種兵,肯定有航空火力協調員和地炮火力協調員編組,如果敵人召喚炮火進行布雷或者反突擊,我們都得完蛋!”軍官耐心地向士官解釋道。“可是?”士官脫下頭盔,為難地撓著光溜溜的腦袋。“我知道,334高地應該是二團堅守的,但是大家看到了,他們現在無法奪回陣地,敵人已經把334陣地和二團可能進攻的線路完全用召喚炮火給封鎖住。沒時間了,我們新的特種兵穿插部隊在前天就已經滲透到敵人側後方去了,沒準今晚就會有大的反突擊戰鬥。”軍官拍著士官的肩膀說道。“你幫我找幾個射術好一些的戰士和我一起行動,我們已經有一個防空火力小組。”軍官說完轉身向坑道的另一頭走去,邊走邊喊道:“要快,天黑後我們的行動就更不方便!”過幾分鐘,我們的戰鬥小隊準備出發了,老柳不停地往身上的口袋裡裝小口徑榴彈,吳賁則反複檢查著他的40火箭炮。“營長同誌,記得給我們火力支援。大家出發!”軍官衝我們一揮手,帶頭衝進塹壕裡。334高地是個馬蹄形的山頂,易攻難守,是我們兩個步兵團的結合部。在334陣地後麵就是起伏平緩的丘陵地帶,適合敵人機械化部隊快速推進。二團在我們的左翼隻有一個營的兵力在掩護我們,所以敵人在發現我們的薄弱環節後果斷地用特種兵機降作戰,占領了334陣地。剛才在圖紙作業的時候大家確定了作戰方法,防空小隊將在軍官的指揮下沿塹壕前進,在靠近敵人大部隊進攻的方向上為我們進行防空掩護,防止敵人直升機的後續火力支援。我們的步兵突擊小隊加強了40火箭炮和無坐力炮,分成兩個方向摸向敵人。火力支援小組準備用自動榴彈發射器和反坦克導彈為我們提供戰場炮火支援,另外,火力協調員將負責協調營部的迫擊炮火力召喚。“敵人是特種兵部隊,單兵戰鬥力強,你們特彆注意互相掩護。”軍官在路上分手的時候一再叮囑我們。敵人?敵人在上麵嗎?我們小心地沿著塹壕向334陣地摸去。“臥倒!”前麵不知誰大喊一聲。緊接著我看見一個打頭的戰士搖晃著栽倒在地上。“是敵人狙擊手!快撤到塹壕裡去!”老柳招呼著大家滾進塹壕裡。沒辦法前進了,前麵有一段二百米的開闊地,再往前才是334陣地所在的山丘,爬上山丘還有三百多米的距離。“大家趕快運動隱蔽,敵人可能會進行炮火召喚!”老柳的喊聲提醒了還在發愣的眾人。“鑽貓耳洞!”一個戰士發現了不遠處的隱蔽洞口。當嘶嘶飛行的炮彈狠狠地咬齧著土地的時候,我們已經分散蹲在貓耳洞裡。敵人已經發現我們了,怎麼辦?我苦惱地眯著眼看著外麵的塹壕。趁著敵人火力覆蓋的當口,分隊指揮員開始聯絡火力支援,一會兒敵人炮火覆蓋結束後,觀察員小心地測量敵人的具體位置,幾個狙擊手在塹壕裡遊動吸引敵人火力。很快敵人在334陣地上的潛伏位置就被觀察員報告完畢。“大家準備運動,炮火支援一開始第一組就向山腳下的魚塘處快速跑步前進,那裡有個溝渠可以掩護你們。第二小組的狙擊手和自動榴彈發射器準備火力壓製,其他人員準備在第一組遭到狙擊後予以支援,從其他方向佯裝躍進吸引敵人火力,大家注意動作快一點,彆讓敵人給招呼上。”指揮員說完就開始看表。天又快黑了,籠罩著濃濃硝煙的大地被青色的霧靄籠罩著,散發出冰冷厚重的質感。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塹壕地表上一個蜘蛛正跋涉在泥水中急急地尋找回家的路。稍稍直起腰,我打量著這個似曾相識的世界,青灰色的基調,沒有跳躍的氣息,隻有凝固和低沉。我好像在夜色中眺望一幅懸掛在冰冷展廳裡的風景油畫一般。不,這不準確,因為我也在這裡麵。這應該是個昏暗的舞台,這個應該是屬於大自然的世界被本來是毫不相乾的人們改造成了戰爭的舞台。每天,不,每時每刻都在上演著追逐死亡的劇目。每個人都在扮演著角色,快樂或者悲傷,高貴或者卑賤,執著或者怯懦,但角色的結局隻有兩種,生存或者死亡。遠處的魚塘小屋朝西麵的兩扇窗戶宛若一對閃爍的眼睛,窺看著舞台,隨著逐漸暗淡的夜色降臨,小屋逐漸睡去。夜色,讓我感到一絲不安,因為這是個徹底沒有安全的世界。“這是我熟知而渴望的世界嗎?”我極力攥緊手中的步槍。也許,我的命運注定今生就會在這些痛苦裡掙紮。每天當我筋疲力儘地乾完打掃衛生的例行工作坐在圖書館休息室裡的時候,我總是這樣勸慰自己。夜晚,當我蹣跚地穿過燈紅酒綠的街道回到宿舍倚在潮濕的折疊床上的時候,我還能感覺到自己的心散發著些許熱量。“你為什麼不找一份工作?會計是不錯的行業啊?”在電腦公司的朋友總是在我的宿舍那張破床上懶懶地躺著,邊向我炫耀自己宰用戶的新紀錄。“你能幫我介紹一個不用做假賬的會計活嗎?”我用酩酊的眼神看著他因為營養過剩而在燈光下發亮的臉蛋。經濟危機的全麵爆發是這場戰爭的導火索。在戰爭開始蔓延的時候。我甚至抱著嘲笑的態度,看著周圍那些平時趾高氣昴的成功人士驚恐萬狀的樣子,我心裡充滿報複成功的快感。隨著戰局的惡化,整個城市開始陷入空前的恐慌。我再次失業了,這一次我連憋在小屋裡看從圖書館裡借來的書籍打發光陰的機會都被剝奪了。當我在電腦公司工作的朋友像絕望的老鼠靠在角落裡看著窗外的時候,我才真正感覺到戰爭的可怕。“你打算怎麼辦?逃到安全的城市去?”我邊胡亂地擺弄他帶來的筆記本電腦邊問道。“完了,我的生活全完了。老板欠我六個月的工資跑掉了,我現在和你一樣是徹底的窮光蛋。到其他城市去?我能乾什麼?再去賣電腦?”看著我,他鏡片後麵的眼神逐漸暗淡下來,最後消失在夜色之中。戰爭,當我抱著自認為無牽無掛,對任何苦難都無所畏懼的心情參軍的時候,我想戰爭不過如此。也許會更刺激吧。可是這種在生與死之間徘徊的遊戲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至少你的身體就無法抵禦這無止境的戰火摧殘。我的肘部大概磨破了皮,在塹壕裡移動的時候被汗水浸泡過後又變得梆硬的作戰服折磨著我的創口,陣陣疼痛拉扯著我早已麻木的神經。“跑!”霧色中一聲低沉的喝喊把我拉回現實生活之中。跟在前麵一個戰士的身後,我極力把自己的奔跑速度發揮到極限。為跟上前麵人的速度,我毫無顧忌地挺直身體,絲毫沒有顧及周圍橫飛的子彈。“大家分散突擊,多用手雷。火力手注意支援。隻要撲進塹壕就好辦了。”指揮員在大家喘息片刻後開始催促大家行動。我們必須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前將敵人驅逐出334陣地,因為我們缺乏單兵夜戰裝具。夜晚,是敵人的天下。“衝啊!”在跑了十幾米後有人開始大聲叫喊吸引敵人的火力,是老柳。終於,我惶然仆倒在一個土坎下麵。敵人離我已經很近了,我不知道自己怎麼能夠奔跑這麼長一段距離不被敵人擊中。子彈啾啾地從頭頂掠過,杜鵑科屬的闊葉植物枝葉給橫掃的彈雨切碎,漫天飄灑。小口徑榴彈爆炸掀起的泥土落得我滿身都是。在敵人綿密的火力壓製下,我極力試圖把自己的身體縮小然後將它貼在土堆後麵。一個戰士在我不遠處倒下,敵人大概使用了點50口徑的重機槍。戰士的屍體仰麵倒在地上,胸口有三個酒盅大小的彈洞。他的眼睛還是睜著的,漆黑的瞳孔凝視著死神所在的夜空。我用顫抖的雙手抓出一顆手雷,拉著導火索後奮力向上麵扔了出去,緊接著我摟著步槍撲向離我最近的一段塹壕。我的力氣幾乎耗儘,手雷沒有能夠扔到敵人機槍所在位置,隻是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爆炸,我自己幾乎被手雷爆炸的彈片傷著。“敵人應該沒有發覺我吧?”我滾進塹壕裡後大口地喘息著,被硝煙熏傷的肺葉在激烈的起伏時發出可怕的聲響,就像隻被踏上一隻腳的破牛皮口袋。小心地彎著腰,我開始在塹壕裡尋找敵人射擊的位置。我們後麵的壓製火力還在不停地發射小口徑榴彈和迫擊炮,我不時得仆在塹壕裡躲避從天空中墜落的炮彈。順著塹壕摸索了幾十米,我發現了敵人。這是個之字形的抵抗點,敵人正在向山下傾瀉火力。掏出一顆手雷。一想,不夠保險,再掏出一顆。兩顆手雷被我同時扯了拉環,等待幾秒鐘後我飛快地把這兩個手雷甩向敵人火力點的大概位置。沒有時間看手雷爆炸的情況,我像條倉皇遁去的魚沿著塹壕消失在陣地的另一頭。夜色已經完全降臨在陣地上,我失去了方向,隻能憑借早已遲鈍的聽覺來判斷周圍的情況。敵人依然控製著陣地,從雙方交火的情況來看,我們的第二梯隊已經衝到334陣地附近。敵人召喚的炮火攔截射擊把我們先前的進攻方向所在的穀地轟成一片火海。天空中傳來陣陣直升機發動機的轟鳴噪音,敵人特種部隊的直升機開始掩護他們了。敵人並沒有在334陣地上調來重型火器,看來,在沒有獲得絕對安全的情況下,敵人是不會貿然將這裡變成進攻線路上的主要火力支撐點的。從敵人在334陣地上的活動來看,他們是計劃用蛙跳戰術占領布防薄弱的334陣地,在控製住334陣地後用特種兵裝備的小型戰場雷達對我們側後方的中短程曲射支援火力和增援部隊活動線路進行偵測,計劃在切斷我們一線作戰部隊的火力支援和補給後用消耗戰的方式摧毀並占領我們的一線陣地。我們如果不及時恢複陣地,也許敵人會投入機械化部隊從這裡進行縱深突破,因為334陣地前方隻有幾條我們工兵挖掘的大型反坦克壕,而且雖然這片地區目前始終在我們曲射火力的控製範圍內,但我們這一帶的戰場布雷密度不高,主要集中在334陣地的兩側,在334陣地的前方沒有足夠寬度的雷場進行掩護。下午我們的戰場製空權被敵人暫時奪走,再加上防空火力連自己陣地上空都難以保護,所以敵人果斷地實施機降作戰。任憑敵人控製這塊陣地,那我們的危險就會成倍增加的。敵人,敵人在哪裡?我沿著塹壕小心地向敵人射擊的方向摸去,手指放在扳機護圈裡,隨時準備向目標開火。第二梯隊的戰士們看來已經攻到陣地附近,這都是些經曆了殘酷戰鬥的戰士,在與敵人特種兵對峙的戰鬥中沒有過於處於下風。我們兩個梯隊編有近四十名戰士,不知道現在還有幾個活著的。開火掃射,然後飛快地退後。我不知道現在有沒有擊斃敵人,在塹壕裡我已經和敵人交火幾次。畢竟是特種部隊,敵人的反應出乎意料地快。我一開火敵人的反擊就驟然而至,要不是自己一路注意周圍的隱蔽陣地,我早就被敵人的手雷炸死了。“轟!”天空中傳來巨大的爆炸聲。是我們埋伏的防空導彈射手擊中了一架敵人的飛機。燃燒著的直升機打著旋栽向地麵。“好樣的!”我興奮地站起身來,頭部探出塹壕。這一刹那的疏忽給我帶來了災難性的結局。一枚槍榴彈在我藏身的塹壕上麵爆炸,四濺橫飛的彈片瞬間撞飛我的頭盔,我的太陽穴好像被一個巨大的烙鐵凶狠地擊中。我感到陣陣暈眩,眼前明滅不定的景物在晃動,鮮血很快把我的視線給遮擋住。恍惚間我好像感覺一個人朝我走來。我隻是從喉嚨裡擠出一聲嘶啞地喊聲就栽倒在地上。當我從劇烈的頭疼和嘔吐感中蘇醒的時候,巨大的直升機發動機噪音就在耳邊轟鳴。“這是哪裡?怎麼有直升機發動機的聲音?”我艱難地抬起頭用手抹掉眼睛上糊著的鮮血。映入我眼簾的是一雙美式軍用戰靴。我的心倏然沉入冰水之中。我吃力地抬起頭來,一張抹滿迷彩油料的臉龐出現在模糊的視野之中。不是自己人!這是一張成年男性白人的臉,高高的眉骨和深陷的眼睛。“敵人!我怎麼落到敵人的手中了?我不是在陣地上嗎?”一陣錐心的刺痛感深深地齧咬著我的心臟。極力試圖克服頭部受傷帶來的陣陣眩暈,我閉上雙眼回憶自己剛才在334陣地上的遭遇。在我昏倒的一刹那出現在我周圍的人不是自己人,那時我已經脫離了自己的部隊瞎闖進敵人的築壘工事。“真是該死!對了,光榮彈,我的光榮彈在哪裡?”我徒然地在自己的胸前摸索著,然後又在四周的地板上四處張望,試圖找到那顆原本綁縛在胸前準備在危急的情況下與敵人同歸於儘的手榴彈。旁邊坐著的一名鬼子踢了我一下,示意我安靜下來。苦笑著頹然跪倒在地板上,我憤怒地與那位嘴裡叼著雪茄煙的鬼子兵對視。恍惚之中我的目光落在他腰間懸掛著的手雷上。機艙裡沒有人說話,隻有螺旋槳攪動空氣的轟鳴聲和後麵遠處交火地區連天的炮火隆隆聲。趁著鬼子們注意力都轉移到外麵我軍的防空炮火,猛然間我撲向那位正回頭向機艙外麵張望的鬼子兵,沾滿鮮血的手指死死地攥住手雷。“保險在哪裡,保險。”我心中高聲呐喊著,用手指焦急地在上麵摸索,試圖拉響手雷。突然的劇烈運動讓我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層霧靄,是該死的暫時性貧血。我在前幾天的戰鬥負傷後就出現休克的情況,這幾天來身體一直沒有完全恢複,夜以繼日的殊死陣地戰鬥更是進一步消耗了我的體能。我突然看不見東西。朦朧中我被人大力扯離開來,手雷也極不情願地從手中滑走。隨著周圍鬼子的大聲呼喝,我的身上著了不少沉重的拳腳,劇烈的疼痛讓我蜷曲著身體,一股腥熱的液體從我的口鼻緩緩地溢出。最終,我沉重地倒在機艙的某個角落裡。肺部好像有淤血,我無力地咳喘著,鮮血從我貼在地板上的臉部流下來。機艙邊門口急掠而過的夜風拍打著我的臉,粘著血的頭發上下敲打著我的額頭。冰涼的夜風撐開我的眼簾,那是如我的瞳孔般漆黑的夜空。“敵人會怎麼對待我?”我的靈魂在這無底的夜空裡愴然墜落。敵人狠狠的一踢踹醒了我,背部傳來的痛徹心肺的撕裂感。痛苦讓我忍不住開始呻吟。“中國人,該醒醒了,現在是早餐時間。”不遠處傳來蹩腳的中國話,接著周圍一片哄笑聲。痛苦的恥辱感縈繞在心頭。沒想到,我和敵人的見麵是從這樣的一個場合開始,而我居然是以一個戰俘的身份。費力地睜開沾滿鮮血的眼睛,我發現自己被扔在一間屋子裡,周圍早已圍了一圈人,裡麵赫然有個黃種人。“汪先生,我們開始吧。能俘虜個中國兵是很不容易的事,我們希望這個家夥能夠知道得多一些。”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用英文朝這個黃種人說道。這個家夥好像是個大舌頭,英文說得含糊不清,我費力地聽個大致,大概這家夥正在吃早點。“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部隊的?”那個叫汪先生的人開始詢問我。居然是上海一帶的口音!是華人。我錯愕一下,然後背靠著牆壁慢慢撐開自己的雙腿。背部的疼痛讓我不得不小心地貼著後麵的牆壁。“你是中國人?”我的話語還帶著重重的痰音,我忍不住開始彎下腰低頭劇烈地咳嗽。“我在問你話。”汪先生的神色開始有些不自然起來。細細地打量著我麵前坐著的那個姓汪的家夥,他穿著一身得體的深色西裝,領口係著一條細條紋的領帶,皮靴擦得鋥亮。這家夥看來保養得不錯,經常參加戶外鍛煉所以臉色顯得黝黑紅潤,人也顯得比較精神壯實。“要是擱在平時,這孫子大概可以稱得上個成功人士吧。還可以冒充歸國留學人員,至少也算個‘海帶’。”我帶著嘲笑的目光看著麵前略顯激動的汪先生。“你是中國人?”我還是重複著自己剛才的話,眼睛直直地盯著他。“還是先回答我的話,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部隊的。現在你們陣地的人員還有多少?”汪先生看來不屑於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中國人?”我冷冷地凝視著已經開始因為激動而嘴角抽搐的汪先生。“請你清醒一點,這裡是美軍部隊,你已經是我們的戰俘。還是放聰明一點。”那個汪先生開始握緊自己的拳頭。“你是中國人?”“是的!那又怎樣!”汪先生惱火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朝我走近了幾步。大概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汪先生又匆忙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士兵先生,我尊敬你的愛國精神。我想你肯定是受到共產黨的蠱惑,我們來到中國就是要幫助中國的人民推翻中國共產黨的黑暗統治,從他們殘暴的統治下解救被奴役的人民。如果你的眼睛還明亮,你應該能夠看到自己周圍的社會是多麼的不公平,為什麼你不起來反抗呢?我們非常願意幫助你。如果所有中國下層人民都覺悟起來,我們現在進行的這場戰爭就會很快結束。我建議你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選擇,儘快把你所知的有關中共軍隊部署情況告訴我們。請不要回避我的問題,你不告訴我們,我們也能夠自己通過先進的科技手段掌握你們活動的情報,雖然你們極力試圖隱藏自己的部署並自以為高明。現在我們隻是想通過你的回答證實一下,其實你回答與否對整個戰局是沒有任何影響的。最後,我要提醒你,不要忘記你的戰俘身份。”坐在一邊的軍官看見他們的翻譯與我之間的矛盾,於是揮手暗示汪先生先閉上嘴,然後他儘量以幽雅的姿態開始發言,一邊端起旁邊茶幾上的一杯可樂。汪先生麵無表情地將這位名叫漢克斯的美軍上尉長長的發言翻譯給我聽。房子裡陷入短暫的沉默,隔壁的房間飄來一陣音樂,我凝神聆聽分辨。是《大峽穀》交響樂的片段。又過一會,汪先生打破了沉寂:“你想好了沒有?回答吧。”我的思緒從音樂的旋律中回複過來,直愣愣的眼光透過鏡片射在姓汪的家夥臉上:“你是中國人?”從穿著體麵而又富有教養的汪翻譯嘴裡爆發出一連串的英文咆哮咒罵,帶著被蔑視後的狂怒表情,汪翻譯撲了上來。“你這個共黨死硬分子,去死吧!”汪翻譯與我扭打成一團。這小子身強力壯,很快我身上再次添加了無數傷痕。在最後重重踹我一腳後,汪翻譯悻悻然走回美軍上尉的身邊,他的身上有一股濃鬱的古龍香水味道令我反胃。“中國豬。沃爾夫,你們給這個家夥醒醒腦,也許他會想起一些有用的東西。汪先生,你們中國人都像你這樣富有自由精神就好了,我們就不用從美國到這個荒蠻而又充滿敵意的國度浪費如此多的時間。掃興,我的早餐胃口都被這個肮臟的家夥弄沒了。F部隊怎麼弄來這麼個蠢貨。”漢克斯上尉說完,朝我身上吐口痰後走了出去。再次蘇醒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我呻吟著翻過身來朝窗外看去,外麵好像又要下大雨了。狂風卷裹著窗前的樹枝拍打著破損的窗戶玻璃,大片的灰塵和細小的石子被高揚起來敲擊著玻璃發出沙沙的聲音。上午敵人加諸身上的傷痕牽扯著我的神經,稍一動彈我的冷汗就冒了出來。我的腳好像要斷了,還有幾根肋骨。企圖挪到牆邊上背靠著牆壁的努力失敗了,我無法攢足力氣。無力地把臉貼在地上輕輕地喘氣,我開始懷疑能否再次挺過敵人的拷打。“我沒有勇氣再堅持下去,我會死的。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被敵人折磨致死,然後被他們拖出去埋在某個角落。我不想死!我不想這樣死去!”“你一直保佑著我,原來是打算讓我受到這樣的屈辱折磨?!”我的內心一陣陣的痛苦悲鳴著,死亡的威脅慢慢隨著黑暗的降臨縈繞在我的腦海之中,我陷入了無邊的恐懼之中。我想大聲叫喊,可是喉頭好像被什麼東西死死扼住一般。當我還在被幻覺折磨纏繞的時候,外麵發生了變化。遠處的空中傳來大口徑炮彈群墜落時摩擦空氣的低沉尖嘯聲。當我還以為是幻覺的時候,猛烈的爆炸聲席卷而來,蓋過周圍夜風弄出的聲響。我待著的這間民房整個陷入了顫抖之中,窗戶上的玻璃瞬間被強大的衝擊波震碎,碎玻璃濺得我滿身都是。是我們的炮火轟擊!門被匆忙慌亂地擠開,漢克斯上尉、汪翻譯和兩個鬼子兵衝了進來。“快,把這個家夥弄上卡車,我們必須把這幾個俘虜儘快帶到師部去。汪先生,我們沒有時間在這裡審問這幾個中國人。你和他們一起到師部去,再仔細審問他們。媽的,中國人怎麼在這個時候冒出那麼多敢死隊?”漢克斯上尉的光頭上全是汗珠。“是,是。我會儘力把情況給弄清楚。”汪翻譯早上從容典雅的樣子全然不見,滿眼是惶恐不安的神情。“漢克斯先生,我們能否頂得住共產黨的進攻?”汪翻譯尷尬地詢問漢克斯。“渾蛋,怎麼對我們美軍這麼不信任?這不過是共產黨軍隊的掙紮而已,你沒有看見我們強大的陸空戰鬥力嗎?”漢克斯有些不屑地訓斥著汪翻譯。有些惱羞成怒的汪翻譯在我被架出房間的時候狠狠地照著我的後背來了一腳。外麵我軍的炮火急促射給敵人,造成驚人的破壞,滿眼都是奔走慌亂的鬼子兵和各種車輛,原本寬闊的道路現在已經被亂糟糟的不管是能動的還是不能動的車輛堵了個水泄不通。敵人幾個物資集結點顯然被剛才準確的炮火奇襲所摧毀,衝天的大火被夜晚大雨來臨前的這陣大風卷裹著四處蔓延。遠處大概是堆積著軍火的一個小型倉庫被引爆,從爆炸的劇烈程度來看,裡麵堆積的軍火不是裝填鈍感炸藥的炮彈而是導彈之類的填充了烈性燃料和炸藥的軍火。敵人的消防設備沒有及時控製住場麵,大概損管人員處於休息狀態來不及迅速到達災難現場。敵人顯然對自己會遭到如此突然猛烈的炮擊毫無心理準備。穿過嘈雜的人流,我被兩個鬼子兵快速拖到一輛道奇軍用卡車旁邊,在那裡,已經有幾個我們的被俘戰士委頓地躺在卡車的四周。在混亂嘈雜的呼喊叫嚷聲中,我斷斷續續聽到正走出房間的漢克斯上尉手拿話筒通話的聲音:“是的,我們遭到共產黨部隊自行155榴彈炮急促射攻擊,戰場損失正在評估之中,十分鐘後提交統計資料。不,預備隊現在無法立刻出發。中國人出動裝甲部隊在62號地區運動攻擊我們的後續部隊,這個我已經知道。聯合星已經抵達56號地區,我們正在交換數據。直升機聯隊已經出動?好的。我馬上將戰區協調權上交霍克準將。”斜靠在車輪邊,我眯著眼看著站在一輛裝甲車頂部的軍官有條不紊地指揮疏導交通。不遠處一個軍士正在用步話機呼叫運輸直升機並指揮自己的手下布置著陸信號。從我們頭頂上掠過一群敵人的戰鬥直升機,敵人的戰術反應能力還是很熟練的,已經開始增加交戰地域的空中打擊與偵察力量。“轟!”又一個軍火倉庫爆炸了,這次的爆炸離我們更近,一輛輕型悍馬車被掀個底朝天,被炸飛的卡車零件四處紛飛,四周的鬼子兵紛紛臥倒。驚慌的鬼子兵高聲咒罵著動作遲緩的損管人員,一個軍官正手持擴音話筒指揮人員撤離爆炸現場。“警戒部隊怎麼還沒有找到中國人?我命令他們必須把這些中國民兵像臭蟲那樣捏死。”漢克斯上尉憤怒地向部下下達命令。“怎麼我們的炮兵準頭這麼厲害,不偏不倚正好把炮彈打到敵人如此隱蔽的後方集結地?敵人幾乎所有的裝備和駐地都有野戰偽裝保護,我們的偵察衛星不可能這麼輕易就發現這個目標的。看周圍的情形,這裡的敵人部隊應該是個突擊預備隊混編群的駐地,有裝甲部隊,還有防空部隊、電子戰部隊以及工程兵部隊的車輛和技術器材。很明顯,敵人對我們如此規模的遠程精確轟炸完全沒有思想準備。”我暗暗驚詫自己部隊的偵察和遠程轟炸戰鬥力。剛才聽鬼子大尉說,我們的裝甲反擊部隊已經乘亂開始戰術反擊作戰,不知道是新增援的北方方麵軍先頭突擊群還是我們師直屬的機械化裝甲部隊。不管怎樣,看到敵人亂成這個樣子,我們營堅守的陣地應該還在自己手裡。“不知道老柳他們現在是否還活著。”我開始打量著周圍幾個我軍的被俘戰士,但沒有一個人我認識。“快把這些中國豬玀弄上車,我們快點出發。倒黴,我的晚餐泡湯了。”一個挽著袖子的軍士高聲喝喊著,指揮士兵把我們幾個傷痕累累的俘虜扔進卡車車廂。兩個全副武裝的鬼子兵也跟著跳進車廂裡,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們幾個人。汪翻譯好像坐進了前麵的卡車駕駛室裡。看來這小子的地位就那樣,前麵開路的M2步兵戰車沒有他的位置,那裡可是更安全的地方。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聲,敵人這支俘虜押運隊駛出了一片混亂的鬼子駐地。躺在搖晃的車廂裡,我聆聽著外麵呼嘯的狂風。又要下大雨了,空氣中一股濃重帶魚腥的水汽鑽進我的鼻孔裡。“山雨欲來風滿樓。最後一次陪我的朋友在他那個早已空空如也的電腦公司喝酒的夜晚就是現在這副情景,整個城市被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澆個透濕。”我苦笑著發現自己又陷入回憶。痛苦地與顛簸的車廂對抗著,我現在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可以承擔與地板的撞擊。“你們這群肮臟的豬玀。”一個鬼子兵不滿我身邊一個戰士痛苦的呻吟,上去踹了他一腳。“嘿,美國人,你們不是自以為是離上帝最近的民族嗎?我想你們的結論是正確的,你們確實離上帝最近。”我實在忍不住一腔的怒火,開口用蹩腳的英語反擊他們。旁邊的一個軍士攔腰抱住了聽懂我的話意思的那個家夥,那小子暴跳如雷地打算用他手裡的M16打爆我的頭。大雨終於落了下來,雨點順著車廂邊緣隨風飄進來。雨真大,外麵本來已經漆黑一團的天空現在更加難以分辨遠處的景物。鬼子車隊的前進速度明顯慢下來,前麵的裝甲步兵戰車不得不放慢速度以便讓後麵的卡車能夠跟上來。公路因為戰火的蹂躪已經變得坑坑窪窪,隔幾米就有彈坑。雖然敵人已經用工程機械緊急修複了這一段道路,但是仍然崎嶇難行。“還有多長的路要走?”一個鬼子兵問他身邊的人。“照這個速度我們大概需要半個小時。我們去師部,希望能夠趕上那裡的晚飯時間。這該死的大雨。”旁邊的人答道。一聲巨響打斷這兩個人的閒聊。前麵駕駛室裡的司機一個急刹車,卡車停在路中間。“見鬼!M2完蛋了!你們快去看看還有沒有活著的人,注意警戒。快呼叫總部支援。有中國人埋伏!”前麵的司機開始狂呼起來。押運我們的軍士跳下車,開始指揮其他人戴上微光夜視儀散開警戒線。漆黑的夜晚裡暴雨遮蓋住了伏擊者的所有蹤跡。這裡是一片農田,公路的兩側已經長滿了沒有人整理的農作物和雜草,雨水打在這些在夜風中搖曳的植物上,發出稠密的沙沙聲。剛才的爆炸徹底把M2掀個底朝天,戰車的一邊履帶被炸得無影無蹤。從卡車上跳下來的四個鬼子兵迅速匍匐在四周。周圍忽然變得安靜異常,隻有傾盆大雨衝刷著這個黑暗而又不安的世界的聲音。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豎起耳朵揣測周圍的變化。敵人也在耐心而又恐懼地搜尋著剛才爆炸的製造者,也許他們就埋伏在周圍的田埂裡,也許他們早就逃之夭夭。匍匐在公路上的鬼子兵小聲地交換著意見。一陣輕微的窸窣聲在我的身後響起,我扭頭一看,是個傷勢較輕的戰士小心地爬向車廂的後邊。那個戰士把手指放在嘴邊示意大家彆出動靜,然後自己小心地從卡車後車廂的擋板探起頭來。雨水很大,他眯著眼小心地探察著敵人的位置。其他幾個戰士和我都小心地爬到後麵。“敵人分四個角警戒,前麵的司機和漢奸翻譯也沒注意我們。大家分頭行動,我們兩個人對付他們一個,先收拾後麵兩個。注意奪槍和手雷,萬一不行咱們就拉響鬼子的手雷。”我悄悄地在大家耳邊說道。對我們這些身陷囹圄的人來說,隻要有一線希望大家就不會放棄。沿著車幫我們開始一個個小心地摸下卡車,這時候自己身上的傷痛已經被活下去的渴望壓製下去了。我們一共六個傷員,其中傷勢較輕而又結實一點的戰士隻有兩個,我被分配到伏擊左前方敵人的任務。此時的大雨幾乎處於巔峰狀態,天地一線的雨水拍擊著地麵和車篷頂。當冰涼的雨水漫過解放鞋的鞋麵滲進鞋裡的時候,我不禁打個冷戰。敵人還沒有注意到我們幾個傷員俘虜的動作,當四個戰士小心翼翼地靠上去的時候,我的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伏下身,我等待著前麵將要聽到動靜的鬼子兵。“抱住他的腿,然後爭取把他推倒在地。這樣我們的人就可以收拾他了。”我開始暗暗咬牙。開始了!從眼角的餘光裡我隱約看見我們的戰士猛然撲倒在敵人身上,兩個敵人幾乎同時被摁住。六個人在雨水中扭打起來。鬼子兵被突然的偷襲弄暈了,開始大聲叫喊同伴的支援。由於這兩個鬼子先前都是匍匐在地上,有武器在手上卻沒有辦法開火,我們各有一個人奪槍,另外一個人則摟著鬼子的腰並努力摘下敵人腰間懸掛著的手雷。混亂中左邊的鬼子已經警覺地爬起來端著槍衝了過來。“是機會了!”我瞅準時間暗喝一聲,突然從車後麵撲出,一把抱住鬼子的雙腿。砰!槍響了。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飛出的子彈。當我一把拖住鬼子雙腿並順勢把他撲倒在地的時候,敵人沒有任何掙紮的意思。我沒有遲疑,一個翻身把鬼子身邊的步槍摟在懷裡。步槍的保險已經打開,我直起腰來朝還躺在地上的鬼子一個掃射,然後順勢滾進旁邊的水溝裡。車後麵槍聲已經響成一片,可能是右麵的鬼子正在開火。把槍挎在肩上,我貓著腰沿著排水溝緊走幾步,槍口始終對準車後麵正在開火的敵人。M16連發形成的槍口焰在夜雨中明滅,敵人的身影也在此時暴露出來。子彈在公路上追逐著我們的戰士,被反彈起來的彈頭發出怪異的嘯聲從我耳旁掠過。沒有遲疑,我抬手給了鬼子一梭子,曳光彈的彈頭飛速地穿過十幾米的距離然後全部紮進敵人的胸部。鬼子悲鳴著栽倒在地上。噠噠噠!一溜火光在我前麵的路基上向我席卷過來,我趕快俯身向旁邊快跑了幾步。當我再次猛然端著槍站起的時候,公路上已經沒有活動的物體。“彆讓鬼子跑了!”從對麵黑暗的田野中傳來中國人的聲音。是自己人,還帶著當地的方言。當我從積水及腰的水溝裡艱難地爬到路基上的時候,發現自己幾乎筋疲力儘,眼睛也進了水,什麼也看不清。雨水沿著領口灌進我的衣服裡,背心已經像膏藥一樣貼在我的胸前背後,令人難受之極,我躺在雨水裡大口地喘息著。“還有兩個活著的,是自己人,一個還傷得挺重的。快來幾個人。”一個人已經站在我的旁邊大聲朝後麵招呼。黑暗中幾個人靠上來巡視還躺在地上的我。“還能走嗎?”一個人低頭關切地問道。我疲倦地點點頭又搖頭,自己都不知該如何回答。我已經一整天沒有吃飯。“看樣子是被鬼子抓走的戰士,兩個都好像傷得不輕,大家幫忙抬一下。”一個頭目模樣的人開始指揮周圍的人。“快走,鬼子好像出動了!”一個人從田野的另一頭邊跑過來邊喊道。“隊長,兩個俘虜怎麼辦?老規矩,宰掉?”一個人向這個隊長請示。“等等,端木同誌要我們幫他找個舌頭,就他倆。帶回去。”隊長迅速指揮這幫可能是我們的民兵的人向夜雨的深處前進。“三蛋,我在鬼子屍體下麵留了顆壓發雷。不知道哪個倒黴鬼會中頭獎。哈哈!”走在這個被叫做三蛋隊長旁邊的家夥說道,聽聲音他應該是一臉得意的樣子。“小心前麵有道坎!媽的,這個夜視儀用得很不習慣。”隊長邊指揮前進隊伍邊回口。“老胡,怎麼回事嘛,都一個星期了還叫不清我的名字。記住了,我的外號叫撒旦,不是三蛋!”這個給自己取“撒旦”外號的隊長再一次認真地糾正旁邊民兵的錯誤。“哎呀,一個音嘛。”那個民兵打趣道。大約走了一個小時,我們這隊人馬到達臨時宿營地。這是間簡陋的民房,房間裡還在嘩嘩地漏著雨。“隊長,我們的特種兵已經來過。”房間裡迎出一個人。“哦!什麼時候離開的?”撒旦隊長問道。“半個小時前。端木隊長說叫大家趕快轉移到木頭壟,敵人可能會擴大搜索範圍。端木隊長他們今晚去破襲敵人的通信指揮機構,我們的反擊部隊今天晚上已經開始反擊作戰,端木隊長率領特種兵們正在策應部隊進攻呢。對了,特種兵傍晚的時候引導我們炮兵把鬼子預備隊一陣好揍,據說炸死了好幾百敵人!”那人還在誇耀端木他們的功績。“隊長,有個咱們的傷員不對勁,發高燒一直沒退。”一個遊擊隊員匆匆跑過來。“咱們不能在這裡停留,大家趕快收拾一下,到木頭壟去。那裡有咱們的醫療隊。”撒旦隊長迅速指揮民兵們收拾房間,布置了幾顆反步兵壓發雷。一個民兵在我身上披上雨衣,兩個人把我弄上擔架後跟著大部隊沿著山腳前進。敵人今晚異常忙亂,我們不停地尋找隱蔽的位置躲避鬼子不時掠過頭頂的直升機。從夜雨迷蒙的遠處不斷傳來炮火轟鳴的聲音。“不知道咱們的反擊部隊現在進展怎樣了?”我躺在擔架上暗暗想著,眼前不斷浮現起前兩天陣地戰鬥的一幕幕。“山上怎麼沒有信號回複?不對,有情況!”隊長迅速通知大家隱蔽。“停止前進!就地隱蔽!”前麵有人壓著嗓子低聲向後麵傳話。前進中的隊伍突然停頓下來,在暗夜中趑趄而行的民兵們紛紛從肩上摘下武器,隊伍裡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老胡,帶一個班的人從側麵繞到左邊的山頂上,帶上高機,準備掩護我們運動,注意鬼子直升機來的方向。老查,你帶一個班警戒右麵。俘虜和傷員放在山坳裡,留兩個人看守。其他人跟我來。”當兩個民兵迅速將擔架抬到山坳裡一處大石頭後麵的時候,前麵已經發生了激烈的交火。“是鬼子特種兵!我們被兜住了!”黑暗中有人驚慌地低聲說道。“敵人還沒圈上來,快占領高地。不要慌!機槍注意掩護!”隊長迅速下達戰鬥指令。在陣陣強烈的夜風中,四散濺落的雨點在小口徑榴彈爆炸的火光裡時隱時現,被爆炸撕碎後紛飛的鬆樹枝葉在夜風裡打著旋,卷帶起來的泥漿和石塊敲擊在岩石上發出劈啪的聲響。民兵們紛紛開始艱難地尋找著黑夜裡的不速之客,56式、81式步槍與81式輕機槍炒豆般的短點射聲和40火箭彈沉悶的爆炸聲,間或夾雜著手雷的一連串清脆爆炸聲在山穀裡回蕩。從密集的火力看來敵人數量不少。鬼子在夜雨中的射擊技術真的不錯,準確的點射讓民兵們無法從容運動,很快我們開始出現傷亡。當我用手遮擋著雨水抬起頭看山頂的情形的時候,看見一名中彈的民兵從岩石的高處重重地落在我的旁邊,步槍砸在石頭上迸出點點火星;趁著明滅不定的火光,我看見他胸口噴濺出來的鮮血迅速洇紅了身體下麵的岩石,旋即被瓢潑大雨衝刷開來,一道道鮮紅的水流深深地浸漫入潮濕的雜草之中。我從擔架上翻滾下來,艱難地爬上岩石把他的身體翻轉過來,在炮火的閃光裡我看清他蒼白的麵孔。這是一張中年農民的臉龐,厚厚的嘴唇微張著,但臉上已經沒有生命的氣息。他烏黑的眼睛睜得很大,直直地看著夜空,水珠順著被雨水浸得透濕的發梢無力地一顆顆落向地麵。托起他的頭,我試圖喚醒他,雨滴流進我的嘴,帶著微微的鹹味。抱著他低垂的頭顱,我無力地躺在岩石上一動不動,任憑雨水衝刷著我的身體,被爆炸卷揚起來的泥漿不時混合著雨水潑灑在我的身上。天空中一聲劇烈的爆炸把我的靈魂喚醒了,我遲鈍地仰頭看著天空。一團巨大的火球正在燃燒著向地麵墜落,旁邊一條快速飛行的物體正拖著明亮的軌跡追逐著黑暗中的獵物。很快,第二個明亮的火球出現在天空之中,劇烈的爆炸聲隨後回響在空曠的山穀裡。“是我們的部隊伏擊了鬼子前來支援的直升機!”我立刻挺直身體,半山腰人們的喧嘩聲也傳入我的耳中。“咱們的特種兵來了,大家堅持住!”“不要讓狗日的跑了一個!”“槍!槍在哪裡?”我開始在黑暗中摸索著剛才犧牲民兵留下的那枝槍。好半晌,我滿手泥汙地抓住那枝躺在石頭縫裡的步槍。手腳並用,我吭哧吭哧地爬上一塊岩石。敵人開始撤退了,飛快地穿過前麵的平原試圖撤到遠處自己的防區去。四處都是我們的人在開火,子彈和炮彈集中攢射還在田埂裡斷後的鬼子。夜雨中瞄準射擊根本沒有準頭,我費力地向鬼子開火的大致方向還擊。彈匣裡的十幾顆子彈很快被潑灑出去,我隻能眼睜睜看著鬼子消失在黑暗的儘頭。“鬼子撤了,大家趕快收拾一下準備走!”一個人站在半山腰指揮大家準備轉移。當一個民兵走過來準備攙扶我站起來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動彈。民兵們在戰鬥中傷亡數量很大,已經沒有人手給我們兩個被解救的傷員俘虜抬擔架。一個年輕的民兵背著我默默地走在撤退隊伍裡,特種兵的身影隱約出現在道路的兩側,借著天空中的閃電我依稀看見一個特種兵身上背著的12.7毫米口徑反器材狙擊步槍壯碩的槍管。“隊長同誌,你提醒大家快走,我們還有其他任務。敵人雖然無法在這種天氣出動重裝甲部隊進行掃蕩,但是很快就會出動空中搜索部隊。你們現在無法回去,再說還有這麼多傷員要處理。還是直接到田家嶺一帶和我們大部隊會合吧。前麵鬼子撒布的戰場傳感器基本被我們的部隊給清理乾淨了。”一名軍官正在和撒旦隊長交代任務。“那,你們不要掩護嗎?在這一帶活動我們可以幫得上很大的忙啊!”撒旦隊長有些不甘心。“還有其他的遊擊分隊在和我們配合。你們遭伏擊就是他們轉告我們的,鬼子一出動我們就來了。隻是路上鬼子設置的傳感器太多,我們才來遲了。”軍官一邊說,一邊仔細地注意收聽耳機裡傳來的消息。“今天我軍正在實施陣地反擊作戰,幾乎所有在敵占區活動的遊擊隊和特種部隊都在配合作戰。待會我們還有些特殊任務要完成。你們現在的戰鬥力和機動能力不夠,暫時沒有辦法配合作戰。所以我建議你們還是暫時休整一下。”“那,我們就不拖累你們了。你們多加小心啊!”撒旦隊長極不甘心地看著特種兵們消失在夜色裡,一臉失望。有了上半夜的伏擊,前進的隊伍更加小心,不時停下來進行偵察。我們這支小分隊接近田家嶺的時候,前方激烈的戰鬥還在持續著。天空中雙方作戰飛機發動機發出的明滅不定的尾焰宛若迷霧中閃爍的流星,遠處密集的大口徑炮彈擦出斑駁的軌跡成群結隊地掠過一座座山丘,天邊山頭上燃著的有些慘淡的紅色火光在雨幕的映射下發出詭異的色彩。攀緣上一座小山丘後隊伍停了下來,前麵那座山就是田家嶺。隊長派三個民兵前往山下尋找我們的警戒人員。疲憊不堪而又緊張了好幾個小時的民兵們七倒八歪地隨意躺在山丘頂上。背我的小夥子把我輕輕放在地上。還好,敵人不屑拿走我身上的私人物品。我抬腕看看,現在是淩晨兩點。過會兒,負責聯絡的民兵回來了。山那邊是我們部隊的一個臨時集結地,我們必須快點行動,因為我軍這個集結點的人員車輛必須在天亮前轉移乾淨。大家在隊長的催促下一溜小跑地奔赴集結地。下山的時候背我的小夥子一個踉蹌,結果我和他一起從山坡上滾下去,兩個人徹底成了泥人。這是個後勤和工程兵部隊的集結地,公路兩側停放著工程車輛和後勤補給車輛,所有車輛都披掛著防紅外偽裝布。我們兩個傷員和其他幾個受傷的民兵被迅速送進野戰醫院的急救帳篷。帳篷裡濃鬱的來蘇水的味道讓我昏昏欲睡,蒙矓中有護士給我衝個澡。醫生檢查了我的身體,確定除頭部外沒有其他地方有什麼大的傷口後給我掛上一瓶葡萄糖。躺在行軍床上看著帳篷頂端懸掛的應急燈在夜風中搖曳,幾隻小蟲子圍著燈管不知疲倦地飛翔著,我的眼皮變得酸澀起來。周圍的醫生護士開始異常忙碌起來,前線又有一批傷員被送進來。並不寬敞的野戰帳篷變得異常擁擠。我們先到的一批傷員們很快被戰士們抬到卡車和吉普車上去。腦袋被包紮好後,我也被抬進一輛吉普車,輸液瓶被護士掛在車篷頂上。敵人還擊的炮火已經落到周圍的山丘頂上,感覺爆炸好像近在咫尺。“快點轉移,敵人已經在擴大搜索範圍,我們今晚的反擊作戰已經完成任務。前線部隊準備撤退轉移。你們現在就出發。”車外一個人大聲地和司機說話。“大家不要驚慌,敵人這是盲目射擊。車隊注意順序。出發!”前麵車隊的指揮員開始帶領車隊向後方縱深前進。這本來是輛拉毛毯的吉普車,大部分毛毯已經被取走,剩下最後一條就墊在我的身下,整個後車廂散發著羊毛和腈綸溫暖的混合味道。我仰麵躺在後車廂裡,感覺著奔馳在山間公路上的顛簸,熟悉的吉普引擎聲從下麵傳來,毛毯發出微微地顫動。我的頭靠在司機旁邊已經拆掉的坐位上,下麵放著司機的夾克。外麵的雨好像小了一點,雨點打在車篷的頂上發出悶悶的劈啪聲。車裡比較昏暗,間或遠處的閃電掠過雨幕照亮後車廂。看著頂棚上來回晃悠的吊瓶,肺部充滿了好聞的羊毛和腈綸的氣息,要不是右邊大腿還在隱隱作痛,我幾乎要舒服地喊出來。“回家的感覺真好!”我想自己應該是滿臉幸福。這一天一夜發生這麼多事情,我現在反而沒有睡意。“我說哥們,你怎麼受傷的?是北方下來的裝甲步兵嗎?”前麵的司機一邊小心地開車一邊問道。“不,我是步兵。昨天晚上反擊作戰的時候受的傷。夠倒黴!受傷不說,還被鬼子抓走了一天。”小心地把身體轉向左麵,我回答道。想起白天被鬼子折磨的情景,我的牙齒就磨得嘎吱直響。還好,自己當時已經沒有什麼體力,挨了幾腳就昏厥過去了,否則如果被鬼子一直拳打腳踢著,還不知道我身上要斷幾根骨頭。在急救帳篷裡迷糊中聽檢查我的醫生說大概大腿和手臂有些骨裂腹部有些淤血內臟有些破裂身體血壓偏低什麼的。像我這樣的情況隻能算個輕傷,前沿急救中心沒有時間處理我這樣的傷號,隻能就地轉移到後方去。急救中心的護士水準可不錯,讓人印象深刻,拿起小水槍三下五除二就給我來了個全身清潔,整個像收拾動物園的動物一樣。“哇!那你夠幸運的。是自己逃出來的?”司機接著問我。“是伏擊的民兵們把我給救下來的。”說到這裡,我開始努力回憶救下我的那個民兵隊長的容貌。由於晚上一直戴著夜視儀,直到離開我也沒有看清楚那個“撒旦”隊長的麵容,隻是記得他壯碩的身材和滿口的方言。我開始奇怪他怎麼給自己起這麼個外號,大概是見到鬼子不留活口的緣故。“我們這是去哪兒?”我邊仰頭看著車窗玻璃上一道道的水漬邊問道,車窗上貼著幾條膠帶,大概是防止被強噪音震碎。“去野戰醫院的基地,那裡是傷員的主要收容地,還有些受傷的平民也在接受治療。拉完你回頭我還要運送些急救藥品。躺好,前麵有幾個大彈坑。”司機邊小心地繞過彈坑邊回答。野戰醫院的收容地點位於我們團防區後麵五公裡遠的地方。不到一個月我已經三次被醫務兵們給收容,想想都憋氣。晚上我軍進行的反擊作戰把雙方前線已經犬牙交錯的防線攪得更加混亂,雙方的機動部隊費力地在混戰中識彆著敵我。在這種錯綜複雜的戰局裡,雙方警戒部隊的神經都高度緊張,稍有情況都會瘋狂地呼叫火力支援。不約而同地,雙方都投入了機械化部隊向對方的進攻側翼實施突擊作戰,因為大家都明白,如果能夠在晚上的側翼交戰中準確地咬住對方的機動兵團尾部,那麼他就有可能重創對手,因為兩方都有遠程打擊火力隨時待命。敵人有更強大的地空火力作為後盾,他們在這一方麵更不會甘心被動。我們麵對的是竭力企圖擊穿麵前這條中國人組成的狙擊防線的“盟軍”重裝甲機械化兵團,這裡沒有什麼天塹可以為我們所利用。獲得大規模電磁壓製支援後,我們的西南方麵軍和北方方麵軍在敵人被圍困的第8集團軍群上空編織起一道道綿密的防空火網,敵人企圖利用其空中運輸力量將被圍困部隊撤退出來的計劃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增援的敵人地麵部隊隻有穿過我們的防線才有可能解救出被圍部隊,而我們現在發動的陣地反擊作戰給敵人造成的打擊是鬼子絕對無法容忍的。夜晚雙方機動部隊都使出全身的力氣,隻是在看誰能夠在最後一刻有機會重創對手。地雷,我們就是依托布設縱深達四十公裡長二百公裡的地雷陣來阻隔遲滯敵人的進攻和穿插。從戰役打響開始,我們工程兵就沒有停止過在所有敵人可能穿越的地區布雷的工作,有些雙方重點爭奪的地區工程兵們在反複布雷,敵後遊擊隊和特種兵也不時加入布雷的行列。敵人到現在為止被地雷摧毀的戰術裝備和技術器材遠多於被我軍其他火力擊毀的數量,因為我們始終在有效地乾擾著敵人的掃雷進程。“山穀對麵的公路上好像有我們的機械化部隊在機動。”司機扭頭仔細地看著山澗對麵的動靜。“應該是往下麵撤退的裝甲部隊。可能今晚的作戰任務已經完成,他們前往預定的集結地。”黑夜中的暴雨嚴重影響了司機頭上戴著的夜視儀觀察效果,他不時用手調節夜視儀的功率。裝甲戰車群前進的發動機的轟鳴噪音很快傳進我的耳朵,外麵山頂上炮彈的爆炸聲不時充斥在整個山穀裡。“沒錯,是我們的戰車。”司機肯定地向我說道。傾盆大雨還在衝刷著整個世界,前麵道路的積水比較嚴重,我們這支車隊前進的速度明顯慢下來。我掙紮著爬起來趴到被霧氣籠罩的車窗邊上向外麵看去。公路破損非常嚴重,吉普車異常顛簸,我不得不小心地抓著車門把。原本砂石路麵的公路經過雙方炮火的反複轟擊已經麵目全非,到處都是彈坑和從山坡上滾落的石頭。路邊隔幾十米就有我們的人在指引車輛,影響車輛往來的大塊石頭都被他們及時清理出公路。公路右麵是山澗,黑暗中看不清深淺,聽對麵公路上傳來的裝甲車發動機聲音估計山澗大約有一二十米寬。借著山頂上炮彈爆炸的火光我終於看清了我們的裝甲部隊,沿山穀長長的一列看不到頭尾,許多戰車上搭載著步兵。四周山頭上的各種防空武器都在瘋狂地朝夜空中傾瀉火力,頭頂上我們的空軍還在和敵人死死地糾纏著,不時有戰機從我們這個山穀低空穿行,強烈的噴氣發動機噪音幾乎要把吉普車的車窗震破。這是一場艱苦的反突擊作戰,我們的北方方麵軍機械化部隊終於乘夜色沿側翼殺入敵人腹地,雙方的空軍在這一帶戰區的交鋒也進入白熱化階段。又走兩分鐘我們的車隊停了下來。“怎麼回事?是不是前麵有彈坑無法通行啊!”司機搖下車窗向旁邊正在維持交通的人問道。“不是,我們的裝甲部隊估計是必須改道。他們原定的撤退路線正在被敵人遠程炮火封鎖,無法全部轉移。現在正在通過前麵的舟橋從我們這邊撤退。大家先等一下,讓裝甲兵先走。”那人靠在車窗邊大聲地向司機解釋道。“要不要我們幫忙?”司機忙關切地問道。“現在還不用,我們工程兵已經在前麵搭了幾座舟橋,正全力疏散部隊呢。”那人朝我倆揮一下手消失在雨幕中。從車窗外麵吹進一陣冷風,我不禁打個冷戰,我沒有穿外衣,原來那身濕衣服被團成一團扔在後車廂角落裡。司機見我這個樣子連忙搖上車窗。“怎麼裝甲部隊這麼大意?連機動路線都被鬼子判斷出來了?我們的工程兵防空兵都乾什麼去了?”我不滿地嘟囔著。“是啊,還好,現在天氣幫忙。等雨一停,小鬼子的無人機可就到處都是,跟滿天的蒼蠅一樣。前陣子我們車隊可算吃足這些蒼蠅的苦頭,車隊十幾輛吉普車到現在隻剩兩輛。我們一出動就有鬼子的炮火跟著,要不是老哥我技術好,早他媽玩完了。哎!你彆不相信,回頭有機會我表演給你看看。媽的,科技發達就是好。你說,什麼時候咱們也造出無人轟炸機到狗日的家裡去扔炸彈。”司機趴在方向盤上對我抱怨道。我默默地看著外麵山澗對麵模糊的車隊身影。“你說,這個樣子咱們能堅持到殲滅小鬼子第8集團軍嗎?你們可千萬彆讓鬼子從咱們這裡打開包圍圈啊。對了,聽說日本也向咱們這邊調動了幾個機械化步兵師準備配合美軍打通包圍圈,好像其中還有個叫什麼菊花近衛步兵師的,據說是日本的王牌。這下好,我們這條防線前麵八國聯軍算是齊全了。你說說,這些狗日的膽子可夠大的,回頭看咱們勝利以後怎麼收拾這幫趁火打劫的孫子。”司機滔滔不絕地說著。我沒吱聲。“哎,你當兵幾年了?”司機訕訕地賠著笑問我。“我是在前一段時間應征的,以前沒有當過兵。”我笑笑說道。“是嗎?那你以前是乾什麼的?”“在市圖書館打雜。”我接過司機遞來的第二支煙。“說這麼久,還沒問你貴姓?”我湊在忽閃的火苗上點著煙。“我姓陳。”“家裡人都撤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嗎?”我眯著眼問道。“家裡人?”陳司機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怎麼了?”我拿下叼在嘴裡的香煙。“孩子他媽在敵人空襲的時候被炸死,孩子也生死不明。”“對不起,不該問這個問題。”我不好意思起來。老陳悶頭大力地吸著香煙,半晌後歎著氣說句話:“奶奶的,國破家何在!”車廂裡又陷入短暫的沉默和尷尬。明滅不定的煙頭上冒出的青煙在空中搜索著,努力地尋找逸出緊窄車廂的空隙。我感覺自己背上一陣燥熱。“對麵咱們的裝甲兵撤得差不多了,動作還挺快的。咱們差不多也可以動了。”老陳打破沉寂,把夜視儀重新掛在腦門子上向對麵的公路上瞧去。外麵的夜雨好像小了很多,山澗裡猛增的溪流衝刷著岩石發出嘩嘩的聲響。“雨晚一點停就好了,鬼子空軍馬上就要活躍起來。”老陳擔憂地看著前麵還沒有動靜的車隊發愁地說道。我看一下手表,現在的時間是淩晨四點。等得不耐煩的陳司機披上一件雨衣跳出吉普車向車隊前麵走去。我把車窗搖下半截,探頭向公路的前方遠遠看去,儘管在黑夜裡自己什麼也看不清楚。公路上被嚴格地實行燈火管製,所有車輛無一例外都披上防護偽裝,連排氣管上都安裝了降溫的裝置。車隊靜悄悄地躺在蜿蜒的山間公路上,黑暗被覆著一切痕跡。當我還在努力地試圖將山澗對麵公路上還在前進的裝甲兵部隊的車輛從黑暗的背景中分辨出來的時候,一個人影向我跑來,嘴裡還在焦急地喊著。“空襲!隱蔽!快下車隱蔽!鬼子空襲!”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