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夜色 衛悲回 5018 字 16天前

下雨了。夜雨淅淅瀝瀝地落在我的頭盔上,發出劈啪的響聲。好渴!仰起頭我張開嘴接了幾滴雨水後又忙不迭地趕快吐掉。媽的!雨水裡怎麼有一股臭大蒜的味道?“在想什麼呢?下雨了。走,回坑道吃飯。怎麼也得當個飽死鬼!”一個人在我身後嘟囔著。我回頭一看,是薑野。他嘴裡好像嚼著午餐肉之類的東西,他伸手拉住我的手,我齜牙咧嘴的站了起來。坑道裡,戰士們圍成圈正在吃著罐頭食品。地上鋪著塑料布,十來個罐頭堆在上麵。還有水!一桶十加侖的塑料油壺裝著清水,戰士們拿空罐頭盒裝著水,輪流傳著喝。硝煙差不多已經散儘,原來充斥著嗆人氣息的空氣中現在夾雜著些許食品的香氣。“來,老衛,這有位置。”光著一條膀子的宋布衣看見我進來,立刻在他身邊擠出一個空位置,手還不停地往嘴裡塞著午餐肉,喉結隨著吞咽有力地上下抖動著。“哪裡找到的?”我走過去挨著布衣坐下來,先接過一小罐水一氣喝下去。“在後麵的坑道儲物間裡,坦克兵找到的。”真不知道這些家夥哪來的食欲,看多了戰友的殘骸,我現在見著肉類食物就想吐。“老張醒了嗎?”我衝大李問道。“沒有。”對麵的大李答道。我心中有些黯然。老張擊落了敵人直升機,按前天的習慣早就七手八腳的被送下去了。“少校呢?”我環顧了一下四周。“安排戰鬥警戒去了。”“吃點吧,再過幾個小時我們就可以撤退。空著肚子下去可不爽。”那個我曾經看著不順眼的家夥用肘子捅我一下,遞給我一摞午餐肉片。可以活著撤下去!在幾個小時以後!荒唐!許多天一直沉寂在腦海中的某個念頭頓時被這句話給刺動,我愣在那裡半晌沒有動彈,腦子裡一片混亂。“你怎麼了?”布衣有些奇怪地看著我,肉片還攤在他臟乎乎的手中。“沒事。我不餓。”我的鼻子忽然間有些發酸,扭頭看著坑道深處。“會好起來的。兄弟。”布衣從後麵拍拍我的肩膀,我感覺他好像笑了起來,儘管我背著他。身後這個家夥好像不那麼令人討厭,不管怎樣,至少打起仗來他還是個人物。坑道裡很安靜,大家都在抓緊時間休息。我撕下身上的一塊爛布條開始重新捆紮膠鞋。一陣熟悉的音樂從對麵坑道傳過來。黑暗中借著朦朧的應急燈光線,我看見蘇秦正靠在牆角坐在地上吹著一枝回聲口琴,腳掌無聲而有節奏地緩慢敲擊著地麵。坑道逐漸安靜下來,過往的戰士們都儘量壓低說話的嗓門。泛著亮光的口琴吸引了所有戰士的注意,閃爍的眸子都在追逐跟隨著口琴上婉轉顫動的音符。被風牽拽著的稠密細小的雨滴宛若一條半透明的幕布,在坑道口搖曳。帶著東歐風格柔美而又悲傷的旋律在安靜而又幽遠的坑道裡回旋,在這片埋葬了無數戰友的墳場中。應急燈淺黃的光線被在陰鬱黑暗的坑道中默默穿行的戰士們切割著,散落飄零的身影漂浮在牆壁上。穿過緩慢滑行在半音階之間的銅製簧片的顫音,我仿佛穿行在深秋鋪滿梧桐葉的悠長街道中,斑駁月光透過稠密樹葉的空隙披灑在肩頭。好熟悉的曲調,它似乎曾停留在我記憶的深處。苦苦想了一會兒,我記起來了。這是上個世紀80年代一部東歐電視劇《黑名單上的人》片尾曲。想不到蘇秦居然還記得。“真他媽好聽!這小曲吹的,老子以前怎麼沒這感覺?”布衣低聲地歎道。雖然是粗話,可我此時並不覺得刺耳。“老衛,你以前乾什麼的?”“打掃衛生,在圖書館。”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說道。“操,這麼沒出息!打完仗呢?”布衣斜著眼接著問道,右手在衣服口袋裡掏著什麼。打完仗?打得完嗎?我撫摩著自己消瘦而又滿是灰塵的臉頰苦笑起來。臉上全是硝煙油子,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刮胡子洗臉,滿臉全是硬長的胡茬。布衣摸索著在黑暗中晃動一枝香煙。好東西!“哎!你小子藏私!”大李眼尖,立刻大聲地喊起來。趁布衣一愣神的工夫,我一把搶過那枝香煙。一擁而上的大李和其他幾個戰士順勢把布衣按倒,搶起香煙。深深地吐了一口煙圈後我劇烈地咳嗽起來,頭有些眩暈。很長時間沒有抽過煙,現在都無法適應。默默地吸著煙,我走到坑道口凝視著遠處漆黑的夜色。細碎的雨滴小心地敲打著躺臥在坑道口的一個金屬炮架殘骸,發出陣陣劈啪的細小雜音。炮架上的金屬被溫壓彈烤灼之後變得光滑明亮,圓潤的鋼板表麵晶瑩的鋪上一層水珠。迷蒙的雨絲被風輕拽著穿過坑道口頂的工字鋼飄進來,間或遠處天空的閃光被雨滴折射發出陰鬱的色彩波紋。陣地遠處一陣刺耳的槍響引起人們的騷動,大李趕快站起來走到坑道門口。迎麵少校和江壘彎腰快步走進來。“準備戰鬥!”少校衝大家急聲喊道。這時掛在江壘脖子上的敵人通訊器又響起鬼子哇哇的通話聲。江壘聽了半天後對正盯著他看的少校小聲說道:“敵人正亂哄哄地準備一鼓作氣攻下我們的高地呢。”“靠!他們送死也不換換地方?!”布衣叼著煙頭站起來,邊扣皮帶邊輕蔑地大聲說道。眾人一陣哄笑。“你小子,人來瘋!”少校笑著罵了一句。“大家分成三隊。你們五個人和我在右麵陣地吸引敵人,把自動榴彈發射器帶上。老宋,你和剩下的人在敵人重炮轟擊結束後到陣地左麵設伏,帶上反坦克導彈。大李,你帶兩個狙擊手待在中間陣地機動,儘量用狙擊槍伏擊敵人自動榴彈發射器和火焰噴射器射手,注意隱蔽。江壘,你跟著我。好了,大家行動吧。”李瑋布置完任務就帶著幾個戰士消失在坑道的黑暗之中。“弟兄們,準備一下,給鬼子來點狠的。挑墊背的時候眼神不能差。”宋布衣嚷道。戰士們轟然應諾,紛紛開始檢查武器。果然,不到兩分鐘鬼子的炮彈就落了下來。強壯的宋布衣扛上導彈發射筒。蘇秦背上一枚導彈,薑野找了挺輕機槍。江壘不知怎麼,居然發現坑道土堆裡的一顆反坦克感應雷,大喊起來:“誰帶上這家夥,我們可以在鬼子經過的路上給他們來一下!”蘇秦眼一亮,把背著的導彈交給身邊的戰士,自己擠出人群一把摟住地雷,邊收拾邊自言自語道:“這可是比金子還寶貴的東西啊,還是我來保管比較保險。”分散蹲在坑道出口處,我們等待著敵人炮火準備結束。一會兒,155毫米榴彈炮的轟擊停止了。趁著爆炸的閃光,我看見炮彈爆炸帶起的泥土濺進來崩得滿牆都是。雨下得還不小,淅淅瀝瀝的,整個陣地都籠罩在迷蒙的大雨中。這是江南初夏的夜雨。遠處天空中不時有閃電劃過天際。景色不錯,此時暫不欣賞,敵人的步兵快摸上來了。鬼子殿後的裝甲戰車開始盲目的轟擊。“走啊!”宋布衣喊了聲,帶頭衝入雨中。膠鞋踩在粘腳的紅壤上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音。沿著塹壕,我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隊伍後麵。雨水打在99lib?夜視儀上,四周的情況看不太清楚。在一個轉彎處我不留神撲倒在地,蹭了身泥。陣地在剛才的溫壓彈的巨大破壞下變得更加麵目全非,不少地段的塹壕已被抹平,部分坍塌的地段露出殘破扭曲的鋼筋條。遠處敵人的機械化部隊慢慢靠上來,從他們開火時的亮光可以判斷出大致的距離和方位。敵人坦克發射的榴彈不時落在陣地上,炮彈落在泥水裡爆炸後發出陣陣悶響,炸起的泥漿好像漫天泥雨。我們一邊在左麵陣地上反複運動變換位置,躲避著敵人的炮火,一邊尋找合適的設伏陣地等待給予敵人致命打擊。敵人先頭部隊終於靠上陣地。步兵和坦克先行,步兵戰車這回躲在更加靠後的地方,敵人大概被我們的坦克打怕了。鬼子直升機這回隻出動兩架,也隻靠在比較遠的地方,大雨中我看不清它的模樣,隻能憑聲音判斷大致的方位。隱約中鬼子步兵露頭了,約有二三十個人分散向左麵陣地摸來。榴彈逐個落地的急促爆炸聲越來越近,敵人小心翼翼地邊掃蕩邊前進,生怕我們的射手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我們現在的防禦力量太薄弱了!滿陣地加起來隻剩二十幾個人,卻要防守這近千米寬的陣地。坦克沒炮彈,反坦克武器隻剩下三枚反坦克導彈和幾個反坦克雷,曲射壓製武器更是隻剩一部自動榴彈發射器。隱約中遠處同伴開火的動靜讓我略略安下心來。右麵和中間陣地上我們的戰士與敵人開始短兵相接,不斷有人栽倒慘號。以為陣地上已沒有中國人的敵人步兵被突如其來的火力壓製住了,紛紛開始尋地隱蔽。鬼子坦克和裝甲車、直升機也開始向右麵我們剛才開火的榴彈發射器所在位置轟擊。宋布衣趴在離我不遠的一段塹壕裡,他小心地用手遮著不讓發射器瞄準鏡被敵人炮彈爆炸濺起的泥漿弄臟,腦袋卻四處晃動,尋找合適的出手時機。近旁榴彈猝然爆炸掀起的泥漿四處迸濺,很快,趴在泥水塹壕裡的戰士們身上全是泥漿,分不清哪裡有人。當左麵第二輛坦克緩緩駛上一個緩坡,炮塔轉向我們右麵陣地的時候,宋布衣猛然起身向敵人坦克的炮塔尾部瞄準射擊。在宋布衣站起的時候,在他四周的戰士們紛紛探出頭來提槍掃射前方,防止敵人步兵的火力壓製。步兵們的95式自動步槍猛烈開火,接著敵人反擊的彈雨傾瀉而來。有鬼子發現宋布衣了。被布衣發射出去的導彈拖著長長的尾焰猛然間照亮了四周。在渾濁的夜視儀場景中,我費力地從那亮綠的導彈尾焰周圍分辨出攢動的鬼子士兵身影。上身頂著塹壕的濕土,我開始朝幾個膽敢露頭的鬼子步兵狂吼掃射,連發的56式自動步槍槍口噴出簇簇焰火。從眼角的餘光裡我看見拖著正在急速抖動尾焰的導彈迅捷地撲向那輛還在向右麵陣地開火的敵人坦克。一隻腳踏在塹壕頂端,布衣則像位不可輕辱的天神般筆直地屹立在雨中,雙手牢牢把著瞄準具。隻有四百多米的距離,飛馳的導彈轉瞬間準確地紮進坦克的尾艙裡。一道強烈的閃光從坦克炮塔上迸發出來,接著敵人坦克在傳到我們耳中的爆炸聲中解體,炮塔被強烈的爆炸堅決掀起,翻轉著砸在地上。反坦克手再一次摧毀了敵人的坦克。前方被嚇壞的敵人坦克和裝甲車趕快掉轉炮塔瘋狂地向剛才布衣發射導彈的位置開炮,天空中鬼子的直升機也一刻不停地傾瀉著彈雨。布衣剛才停留的位置附近騰起衝天火焰。右麵的鬼子坦克也向我們這邊機動射擊。被敵人的凶猛火力壓製,我根本無法抬頭。現在敵人對李瑋他們右麵陣地的火力不予理睬,一心想把我們這邊的火力點消滅。拖著槍不停地在塹壕之間爬行,大塊的泥漿不時砰然重砸在背上,我的身上臉上裹滿了淤泥。塹壕底部的空氣裡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有毒氣體和硝煙,而幾十厘米遠的上空無數細小鋒利的炮彈破片則在狂野穿梭。不知道爬了多久,最後我隻能無力地斜靠塹壕大口吸氣,肺部發出劇烈的呼嚕聲。前麵不遠處塹壕裡好像有一個瘦高的身影在蠕動,貼著裡側的塹壕牆壁。怎麼好像是蘇秦。那人頭也不回的彎著腰朝外圍陣地的一段塹壕爬去,手裡還抱著個沉甸甸的東西。是蘇秦!“危險!回來!”爆炸聲太響了,我仰頭連喊幾句他沒有聽見。難道想炸坦克?這小子瘋了!這麼遠,怎麼可能靠上去?緊跟在蘇秦後麵三十多米的距離上,我順著另外一段完好的水泥塹壕向敵人運動。泥漿一再濺上鏡片,可我沒法擦拭,因為手上也已滿是泥漿。蘇秦動作飛快,黑暗中我失去了方向。我終於摸索著爬到這段塹壕的儘頭。一個巨大的彈坑橫亙在麵前。蘇秦呢?犧牲了?不會啊,怎麼不見屍體?一陣彈雨潑過來,我趕快縮回塹壕裡。雨水衝刷著臉龐和夜視鏡頭,我開始看得清周圍的景物。翻過彈坑,趁著敵人炮火的間隙我趕快抬頭向外看去。是蘇秦,他趴在前麵不遠處的彈坑裡。模糊身影離敵人坦克很近了,他正趴在一段塹壕裡小心地尋找著出擊的機會。真是個渾蛋,這不是白白送死嗎?敵人坦克周圍還有好幾個鬼子兵,就算沒被坦克和後麵的步兵戰車發現,也會被周圍環伺的敵人步兵打成篩子!當我看見蘇秦一躍而起衝向鬼子坦克的時候,我也不顧一切地推開夜視儀站起身向敵人坦克四周的步兵掃射。手上全是泥漿,我沒有辦法握牢槍托。射擊軸線開始散漫了。糟糕!彈匣空了。我胡亂地在腰間尋找新彈匣。轟!一發鬼子小口徑榴彈在不遠的地方爆炸,我的左腳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叮一下。刺骨一痛,我頹然地跪在泥水之中。找到了!我哆嗦著插上彈匣,懷裡的自動步槍再次呼嘯著向鬼子步兵大致的方向噴射子彈。蘇秦好像被敵人擊中了!當他的身影出現在一段斜坎上的時候,突然以極不自然的方式滾下去。我看著蘇秦的身影消失在斜坡上時心裡一片空空蕩蕩。啊!我大聲吼叫,一口氣打完所有子彈。我知道現在壓製已經錯過了時機,但也許他還活著。當我準備第二次更換彈匣的時候,詫異地發現自己的左手彆扭地垂下來,步槍也隨即在胸前晃蕩著。我受傷了。我終於受傷了?右手撐在地上踉蹌地用膝蓋朝前麵掙紮幾步,我抬起頭絕望地朝敵人開火的方向看去。不斷有交織的曳光彈彈道從我頭頂劃過,陣地上此起彼伏的爆炸火光把暗夜中陣地上的景物映得明暗不定。黑暗,到處都是無儘的黑暗。冰涼的雨水肆意地打在我臉上,衝刷著我的臉頰。我累了!能否早一點結束這種折磨。哈哈哈!我竭儘全力努力挺直上身狂笑著,不想如此懦弱地倒下。一道刺破硝煙的閃電在前方的夜空中狂熱地迸發扭動著。緊接著在敵人最左邊坦克的上方出現了一束綻開的金屬禮花。一枝淒厲閃亮而又充滿憤怒的利劍!呈圓錐麵削了下來。是蘇秦!他還活著!以自己的方式燃燒完最後的生命!“蘇秦!我看見你了!”我睜大眼睛嘶喊起來,眼眶裡充滿淚水。這支充滿著蘇秦臨終前憤怒詛咒的金屬射流如同鋼釺般飛速插進坦克的頂甲,被擊中薄弱部位的敵人坦克悲鳴著炸開。我再次經曆了敵人坦克在攻頂反坦克雷攻擊下解體爆炸的壯觀場麵。敵人坦克炮塔被隕爆的彈藥掀起,在一陣刺目的火光中隨著騰騰煙霧被斜斜地拋起來;坦克炮管被爆炸的慣性轟然掀離炮塔,炮塔上的附加設備也極不情願的紛紛四處飛散。殞爆彈藥連帶擊中了鬼子步兵。那種劇痛下的非人間的號叫,能讓沒上過戰場的人嚇得一哆嗦。從被火光映紅的雨幕裡,我仿佛看見一場葬禮,這是蘇秦給自己準備的,用敵人的坦克做祭禮。我的喉頭有些哽咽。又一名英勇的戰士走了。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中,不知道還有多少同誌們會永遠長眠在此。恍惚中看著敵人匆忙撤退遠去的炮口閃光,頭一沉,我栽倒在泥地上。不知過多久,我漸漸蘇醒了。好像有人在背著我。是自己的戰士,他搖晃艱難地跋涉著,膠鞋踩在泥水裡發出撲哧撲哧的悶響。我的自動步槍被他斜挎在身上,槍托隨著身體的晃動不時地碰在我的頭上。還活著!我感到了左手的疼痛,小臂好像已被打斷。左腿好一些,大概被敵人彈片拉個口子,沒碰到骨頭,隻是發脹麻木。我被這個戰士背進坑道裡,在黑暗中走了一段路我終於聽到自己人的聲音。光線逐漸明亮起來,是應急燈的光線。我身上略略有了一絲溫暖。有戰士迎上來把我扶到牆角躺下。我努力睜眼看去,背我進來的人原來是大李,他也是渾身泥漿。薑野把我扶起然後開始為我包紮傷口,他的眼睛紅紅的,大概已知道蘇秦犧牲的消息。在我身邊還躺著兩個傷員。宋布衣也受傷了,他的右腿血肉模糊,隻剩下小半截!頭上身上包紮著繃帶,雙目緊閉。布衣是被敵人直升機發射的火箭炸傷的,一枚火箭直接落進塹壕,布衣居然撿回一條命。昏暗的燈光下隻有幾個人還在自由活動,李瑋頭上紮著繃帶在指揮戰士們整理武器。就剩六個人了!“怎麼樣,還挺得住嗎?”少校走過來問道。江壘也靠上來。“太好了,你還活著。剛才清點人員沒你,我們還以為犧牲哩。”江壘怯怯地說道。敵人現在習慣趁著夜色發動進攻,充分利用他們武器裝備的先進。我抬手看一下滿是泥水的防水手表,現在是淩晨一點半。離天亮還有四個小時,敵人肯定會在黎明前再次發動猛烈的進攻。我是沒有死,可為挺過敵人這一次衝擊我們損失了更多的戰士。堅持到淩晨三點,一千米寬的陣地!六個人?從少校的眼神裡我也看出了絕望。是給所有人分發光榮彈的時候了。“同誌們,我們討論一下,下麵該怎麼辦?”少校挺直腰杆衝四周的戰士們問道。看到大家逐漸圍上來少校發言了:“剛才和前指聯絡過。現在城裡的後勤部隊正在分批撤離。敵人進攻部隊今晚的突擊勢頭非常猛,我們東麵其他幾個高地已經出現反複爭奪的情況,有些陣地可能已被敵人突破。前指手頭上的預備隊現在都投入到奪回這些陣地的戰鬥上。也就是說,今天晚上隻能靠我們自己堅持到三點以後了!增援,已經是不可能的。”聽完少校的話大家都低下頭。是啊!情況比我們預計的還要糟糕。平常都會在這個時候有一些增援,補充一些重武器,特彆是陣地上奇缺的反坦克武器。還有醫療隊會把傷員撤下去。“我他媽的今天晚上上來就壓根兒沒打算活著下去。”大李嘟囔著,眼睛直直地凝視著坑道出口那黑洞洞的夜空。周圍的戰士們紛紛低聲附和著。“坑道裡還有一堆炮彈,守不住的時候我去引爆它。他娘的,我讓他們占領!”薑野的嘴角在激動地哆嗦著,緊攥的拳頭有力地在空中揮舞著。“不行,那些炮彈歸我。你們誰也甭想和我爭!”一個冷冷的聲音從我身邊傳來,是布衣!他已經醒來。他漆黑的眸子在昏暗的燈光照映下散發出冰冷刺骨的芒錐。“布衣大哥!”站在布衣旁邊的江壘失聲喊道。“老宋!這個……”分開戰士們,少校蹙著眉頭走到布衣跟前。“少校同誌,求你了!給我這個機會吧!你看看我,我,我還能有機會殺敵嗎?啊!同誌們,求求你們了。給我個體麵的機會吧!求你們了……”布衣直直地盯著李瑋,用沾滿鮮血的手指著自己隻剩小半截的右腿。李瑋把頭扭向外麵,他的喉結在上下滾動,嘴唇微微顫抖。好半天少校才轉過身來,無語地巡視著站立在布衣周圍的戰士們。江壘在不安地擺弄著手中的耳機。“怎麼不說話?大家同意了?”布衣環顧四周的戰士們問道。又是一陣沉默。忽然布衣嘿嘿笑起來,一臉寬慰的模樣。“老衛。”布衣笑著扭頭喊我。我緊緊地用右手抓住他那結實有力的臂膀,想在臉上擠出些笑容說聲恭喜,可不知怎麼胸口始終有東西在堵著。不用李瑋指揮,剩下的士兵們開始分發光榮彈。一人一個,我的胸口也掛上了瞬發手雷。“少校同誌,我們能不能堅持到三點?”薑野這時說話了,周圍的戰士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少校臉上。愣了一下,少校邊擦拭手槍邊說道:“現在離撤離的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這裡是城市外圍防禦核心陣地之一,我們無論如何必須堅持到三點。江壘,你幫我呼叫一下前指,看看他們能不能與臨近陣地的指揮員聯係一下,如果可能我們就申請支援。哪怕是一個班!”少校朝江壘下命令道。“少校。我建議再和炮兵聯係聯係,沒準還有待命的炮群。如果可以我就沿塹壕向前麵陣地運動,為我們炮兵指示敵人位置。江壘這裡有敵人的通信設備,我們大致可以了解敵人晚上的部隊調動和出擊時間,瞅機會給敵人來個突然襲擊。”這時候大李發話了。“這主意當然不錯,敵人這幾天隻打人沒被打過,肯定疏於戰場警戒。可前沿潛伏太危險,敵人肯定有無線電定位部隊,靠上去隻會紮進敵人狙擊手伏擊圈。”少校有些猶豫。“沒關係,少校同誌,我是偵察兵。”大李說完,拎起測量儀就開始作出發準備。還能有更好的辦法?江壘開始呼叫前指。也許我們還有機會堅持下去,忙碌的江壘居然叫通了一個炮兵營指揮部。在大李出發前少校不停地叮囑著:“呼叫重炮火力支援必須小心,牽引火炮我們隻有機會呼叫一次,不要指望敵人的炮測雷達無法發現我們火炮的發射位置。”“少校,前指來消息。我們左側2260、2261、2254陣地已失去聯係,讓我們注意側翼警戒。右麵2280陣地剩餘部隊正奉命朝我們靠攏。”江壘急急地向李瑋彙報。坑道裡的戰士們都低聲地交流起來。“該出底牌了!”李瑋掛好光榮彈挺身說道。“走,薑野。背我去彈藥室!”布衣朝薑野喊道。“彈藥室的正門被炸塌,我知道哪裡可以拐進去。”我撐著牆試圖站起來。被一個戰士攙扶著,我領著大家走進彈藥室。頂部的加固層坍塌得更嚴重,一部分炮彈已經被塵土和混凝土碎屑掩埋住,我們隻能彎腰走進彈藥室。薑野把應急燈放置在牆角,扶著布衣坐下。一個戰士從旁邊房間拖來一箱引信。布衣小心地逐一將引信擰進被薑野直立在他周圍的炮彈彈頭裡麵。最後,一枚金黃的引信被布衣捧在手裡,他細心地摩挲著引信光滑美麗的表麵,如同在鑒賞著一件珍貴的寶物。這是一枚瞬發引信。他屏住呼吸緩慢地將它一圈圈擰進炮彈彈頭裡,當引信完全被裝好後,布衣滿意地呼了一口氣。這枚裝上瞬發引信的炮彈就立在他眼前。周圍堆積著兩千多枚炮彈,布衣已經坐在死神的懷抱裡。現在隻要輕輕地在引信上磕一下,死神就會被召喚而至,而我們這片核心防禦陣地就會騰空而起。“怎麼樣,我的墳地模樣還行吧?”布衣皺著眉頭在身上摸索著,半晌,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和那包被壓癟的香煙。咬掉已經濕透的過濾嘴,布衣把煙卷叼在嘴上。打火機濕了,他罵罵咧咧地把它扔到黑暗的角落裡。大家掏遍全身都沒有打火機。布衣一臉落寞。“你等會兒。”薑野忽然哈腰扭頭出去。“對了。老衛,你幫我帶些東西回去。”布衣從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布包塞到我的手中。我遲疑了一下,說道:“布衣,你真的想好了留下?”“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婆婆媽媽的?拿著!”宋布衣有點發火。我沉默地摩挲著手中的小口袋,彈藥貯藏室裡空氣有些渾濁,暗淡的房間牆壁上隻有布衣頎長的背影在燈光下微微晃悠著。一會兒薑野回來了,手裡還提著個蓄電池。“把上麵的正負極短接,一會兒電線燒紅你就可以點煙了。”薑野作了個示範。“唔!那你們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著。”布衣開始趕人了。薑野愣了半天神才說道:“布衣!”“對了。給我一個通話機!要起爆的時候讓少校喊我。”布衣伸手朝我旁邊的戰士說道。“好了!你們走吧。把燈帶走。我想一個人在黑屋裡待著。”布衣試著呼叫成功後再次催促我們離開。哇!攙著我朝外麵邁步的戰士突然號啕大哭起來。我低著頭隻管跟在提著應急燈的薑野後麵往外走。在我被攙扶著走回坑道休息處的當口,敵人又開始進攻了。右翼陣地撤退部隊已經抵達我們這裡。八個人,是個排長帶隊,不過個個帶傷,雖然都可以作戰。少校正在介紹陣地情況,其他的戰士則在旁邊分配最後的彈藥。我們兩個傷勢較輕的戰士則把子彈壓進彈匣中。江壘一人獨自在角落裡與大李保持著聯絡。張廷玉這時蘇醒了,直嚷著口渴。我端著薑野留給我的水壺給他喂水。鬼子這次炮火準備時間很短,十幾分鐘後就結束了。陣地逐漸安靜下來,江壘與大李的通話聲開始清晰地傳到大家的耳朵裡。大李已經悄悄摸到距離鬼子集結部隊不到一公裡的地方潛伏著,那裡有一段廢棄的坑道。敵人晚上忙於準備進攻,警戒比較疏忽。大李發現敵人的主力部隊正準備在一個大型坑道群邊上集結。敵人士兵還在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喝水吃東西休息。大約五分鐘後敵人蜂擁進入車輛,橫七豎八的補給車把後麵坑道進口都給堵上了。鬼子們的協同工作實在太差。江壘一手捏著喉部通話器聽筒聽大李報過來的鬼子位置參數,一麵向炮兵步兵彙報位置坐標。等待片刻我們就聽見成群的炮彈掠過陣地的呼嘯聲。“大家快來看!咱們的炮彈!”一個戰士跑到坑道口指著天空高聲喊起來。成群的130毫米加農炮彈準確地落在敵人的集結地上,大李在話筒裡一個勁地喊好,他甚至忘記了隱蔽。敵人傷亡慘重!少校命令大李儘快返回。“大李!大李?”江壘沒有聽見大李回話,在不停地低聲呼叫。江壘在緊張地傾聽著,手指把耳機的話筒杆子捏得有些變形。不知道大李那邊出了什麼事情,我一把撈過掛在張廷玉肩膀上的通話耳機調通頻道戴上。什麼也聽不見。突然,愣了片刻的江壘開始焦急地大聲呼叫:“大李!大李!你說話啊!”叫到最後,江壘的聲音都帶著哭腔。啪!江壘把耳機柄擰斷了。敵人進攻部隊遭到重創,足足有半個小時沒有反應。現在是淩晨兩點四十分。李瑋這時得到前指命令。我們東線更多的陣地已陸續與前指失去聯係,城裡的部隊已經基本撤離完畢。各前線陣地指揮員自己酌情指揮抵抗,所有部隊必須在天亮時完全撤至城東南角的後線陣地後集結轉移。少校走到坑道口向遠處的東線防禦陣地眺望片刻。遠處後方隱約傳來激烈的槍炮聲。少校邊看邊自言自語道:“看樣子,堅持不到淩晨了,敵人已突破防線。我們這兒距離敵人最近,很有可能被敵人切斷後路。”該傷員撤退了!傷員行動慢,必須趕在鬼子轟炸之前先走。“傷員必須先撤下去。周排長,你帶路,找三位輕傷戰士一人帶一個,把重傷員撤下去。”李瑋向新來增援的周排長下命令。“讓我們留下吧。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沒準我們能堅持到天亮。”躺在地上的張廷玉說道,我也隨聲附和。“不行!你們還是撤下去。我看不必等到三點,敵人隨時會發動進攻。我們陣地現在的防禦能力太弱。再不走大家都得死在這!我是這裡的最高指揮官,大家服從命令!堅守人員把各自身份牌和私人物品交給傷員帶下去。”李瑋嚴厲地說道。戰士們很快開始行動,每人背著一名傷員。走過李瑋身邊的時候少校把我叫住:“衛悲回,這是我的黨證和身份牌,帶上它。如果你能回到部隊就把它們上繳……再會!兄弟。”強忍著不讓自己激動,我哆嗦著將少校的東西塞進胸前的口袋裡。當我被慢慢背下高地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著這屹立在夜色中的陣地。2416陣地,我永生難忘的地方。在這裡我開始了自己兩個月短暫的戰鬥生涯,它的名字將永遠銘刻在我的心裡。再見,2416陣地,還有我的兄弟們。蘇秦、大李、少校,還有布衣。布衣!他在乾什麼?雨越下越大,在塹壕裡穿行的戰士們很快渾身濕透。我摸索著在黑暗中轉調通信頻道,邊輕聲地呼叫:“喂!布衣?喂!布衣?”終於,我叫通了。“什麼事?你們都還好嗎?大李回來沒有?”獨自一人坐在黑暗裡的布衣有些意外。“敵人被我們炸得稀爛!大李、大李他沒回來。”一陣沉默。“大李是不是犧牲了?”布衣的聲音低沉了許多。我沒有回答。“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走在我前麵。牛逼!”布衣在話筒旁自言自語地歎息道,帶著幾分苦澀。“有情況!大家隱蔽!”黑暗中不知誰低聲喊了一句,打斷了我的通話。戰士們很快隱蔽在一段塹壕裡。當我們小心抬起頭來觀察的時候,發現我們的退路已經被鬼子截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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