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兩聲,車窗被敲響了,外麵傳來清越的嗓音:“大嫂?”薑舒窈鬆了口氣,從三人當中鑽出來,撩開車簾。謝珣見她探出了腦袋,眼裡眸光一暖。薑舒窈對他笑笑,從馬車裡爬下來,對著裡麵三人道:“大嫂二嫂清書,我和他先走啦。”裡麵三人應了一聲。薑舒窈扯過謝珣的袖子:“走吧。”剛走了幾步,突然傳來一聲齊喊,把薑舒窈嚇了一大跳。“嫂子!”“弟妹!”薑舒窈回頭,發現東宮那一群人齊刷刷地站在身後。藺成看著小吃街高掛的招牌,眼裡流露出迷戀與期盼,仿佛遇見了等待多年終於可以執手偕老的戀人。“終於開了。”他幽幽地歎道。薑舒窈轉頭看謝珣。謝珣的麵癱臉上難得一見地閃過一絲絲嫌棄,小聲解釋道:“我下值後來尋你,被藺文饒發現我沒有走回府的路,然後他一吆喝,同僚們全部都給跟過來了。”若是來這邊為林家生意捧場,謝珣是十分歡迎的,可是他們這麼聲勢浩大地跑過來,一點兒也不見東宮官員應有的穩重嚴肅,謝珣就很無奈,覺得有些丟人。藺成吸了吸鼻子,快要被香暈了,自來熟道:“嫂子家開業怎麼不跟咱們兄弟夥說一聲,咱們肯定得來捧捧場啊。”有臉皮厚的應和道:“正是正是。”臉皮薄的雖然有些羞恥,但還是點了點頭。薑舒窈又看了眼謝珣。謝珣眉角抽了抽,默默地往薑舒窈身前一站,防止傻氣入侵。“嗐,彆站這兒閒聊了,咱們進去吃著喝著,喝著吃著。”藺成一拍手,搖搖擺擺地就進去了,跟在自個兒家一樣。其餘人連忙跟上。謝珣站定不動,薑舒窈問:“你不跟他們一塊兒嗎?”“才不。”謝珣毫不猶豫道,又垂眸看她,理所當然地道,“我自然是跟你一塊兒。”他語氣一向是平淡無波的,但相處久了,薑舒窈總能聽出些差彆。比如現在,他語氣不經意間帶著點熟稔的討好。薑舒窈莫名有些臉紅,拽著謝珣的袖口:“餓了嗎?”“還好。”謝珣扯了扯領口,“有些熱,胃口不大。”因為想著薑舒窈昨日那麼擔憂,所以他下值後立刻就趕了過來,想要陪著她,出了一身汗。薑舒窈和他慢悠悠地穿梭在人群中:“那就喝些涼的,歇口氣。”她領著謝珣來到一家窄鋪麵的食肆,對在店裡忙碌的老板娘道:“來一碗涼蝦。”說完回頭看了眼高瘦清俊的謝珣,默默補充道:“最大碗的。”老板娘捂著嘴笑道:“哎呀,我懂,小兩口同吃一碗才是最甜的。”薑舒窈:……不,你誤會了,謝珣一個人吃光輕輕鬆鬆的。為了給謝珣留麵子,她選擇閉嘴。涼蝦原料是大米,製漿煮熟以後用漏勺過濾,漏入涼水中定形。短短胖胖的,頭尖尾尖,浮於涼水中,軟軟嫩嫩,形狀似蝦,因此叫做涼蝦。老板娘用漏勺從涼水盆裡舀出一大勺涼蝦,放入兌好的紅糖水中,撒上紅紅綠綠的蜜餞絲,芝麻和花生粒,白蝦融入清透濃鬱的紅糖水,穿梭於似黑似棕的甜水中,看上去清涼解渴,趣味十足。謝珣和薑舒窈落座,老板娘遞過來兩把勺子,兩人接過,謝珣把碗推到中央。薑舒窈道:“我不吃的。”謝珣想著剛才老板娘的調笑,恍悟,原來薑舒窈不吭聲並不是因為老板娘說破了他的心事,而是給他留麵子啊。唔……謝珣用調羹戳戳軟胖的米蝦,心中暗自歎氣,白羞澀一場了。薑舒窈道:“你不是熱嗎,快喝吧,涼蝦清甜解暑,正好散散熱氣。”她這麼一句稀鬆平常的關心讓謝珣又開心了起來,連忙點頭,舀起一勺紅糖水入口。紅糖水用井裡鎮過的涼水兌成,清甜涼爽,蔗香濃鬱,甜味足卻不膩,細品之下帶點苦味,苦甘夾雜,餘韻悠長。因為紅糖水不會太濃太甜,品的是一股輕輕淺淺的甘甜味兒,所以老板娘也不小氣,湯湯水水的盛了滿滿一大碗,光是喝紅糖水也滿足了。舀一勺涼蝦,白白短短的涼蝦在黑紅清透的糖水中蕩漾,入口清涼,口感細膩,甜度適宜。涼蝦正如其名,一入口便如小蝦般躍上舌尖,軟彈爽滑,香甜軟嫩,在清甜微苦的糖水中鑽來蕩去。涼蝦是用大米做的,帶著大米的米香味,外皮雖然滑溜溜的,但內裡咬起來軟軟糯糯,筋道柔韌,舌頭似捕捉不到遊蕩滑爽的涼蝦般,任它在口中與紅糖水交彙碰撞,頗得趣味。牙齒捉到滑膩的涼蝦,咬上幾口,糯糯涼涼的米香味在嘴裡散開,不用細嚼,涼蝦順著清甜的紅糖水滑下咽喉,涼意一路蕩開,煩躁的暑熱頓時消弭,神清氣爽,渾身的熱氣與疲憊都消融在了這簡單的甜甜涼涼滋味之中。謝珣吃這些湯湯水水的時候依舊一板一眼的,風雅端正的模樣和甜水放在一起實在違和,但薑舒窈越看越覺得這種賞心悅目中似乎透著點奇奇怪怪的可愛。謝珣連喝好幾口才開口:“很好。”又自然地接到,“不愧是你想出的食譜。”薑舒窈連忙側頭看周圍的人,見無人聽到他的話,才鬆了口氣,對謝珣道:“哪有這樣誇法的,多難為情啊。”謝珣一臉無辜,再次埋頭安靜喝涼蝦,薑舒窈見他喝得香,自己也有點渴,便用勺舀了一小勺紅糖水。謝珣本來還在安安靜靜喝涼蝦,見到她將調羹伸入碗裡,然後放入口中,騰得一下紅了耳朵。對他來說,同吃一碗實在是太曖昧了,而且還是他吃了快小半碗的情況下。雖說他以前常常打掃薑舒窈的剩飯剩菜,但……但這是不一樣的,這次是她喝他喝過的湯。“怎麼不喝了?”薑舒窈問。謝珣喉結發癢,又不能抓撓,欲蓋彌彰地側過頭:“沒事。”過了幾秒,又覺得不甘心,“這是我吃過的,你不嫌棄嗎?”薑舒窈聞言笑出了聲:“什麼跟什麼呀,你也常吃我用過的菜啊,你嫌棄嗎?”“當然不。”“那我也當然不。”這不一樣的。謝珣想,但似乎這不是個談心的好時機。他正想著晚上把薑舒窈拐到話本裡常出現的涼亭湖畔地點時,身後傳來大喇叭藺成的聲音:“伯淵,原來你在這兒啊。”他手上拿著還未吃完的炸串,看見謝珣麵前的涼蝦,眼前一亮:“這是什麼,誒,老板娘,來一碗,就要這麼大碗的,我要帶走,等會兒讓下人來取,晚上會讓他們把碗還回來的。”說完後,才顧得上正事,對謝珣道:“我們約了晚上遊湖,畫舫定好了,你來嗎?這條街的吃食我都買了個遍,等會兒船上再吃。”又對薑舒窈道,“嫂子也來吧,湖麵上涼快。”這話出口才發現有點冒昧,畢竟他們一群男人聚會,叫上她一個婦人似乎不太妥帖,正要道歉,忽然聽到謝珣拍板道:“好。”花前月下,泛舟湖上,謝伯淵啊,這次可不能再錯過好時機了。薑舒窈還沒坐過畫舫,十分興奮,催著謝珣趕快喝完涼蝦,乘馬車往湖畔去了。此時夕陽已沉下大半,光線昏暗沉沉,畫舫點了燈籠,墜著薄紗,在暗色的湖麵上格外顯眼,星星點點,光暈朦朧,可以想象到了夜間該有多美。謝珣先一步上船,把手臂遞給薑舒窈。薑舒窈扶著他的手臂,大步跨到船板上。裡麵東宮眾人正熱鬨地品著小吃,嘻嘻哈哈的,鬨作一團。薑舒窈不想進去,在外麵可以吹到帶著濕氣的涼風,比裡麵舒服多了。她還未說話,謝珣卻像猜中了她心中所想一般,讓她在這兒涼快會兒,往船頭那邊找船夫去了。薑舒窈看他和船夫說話,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百無聊奈地轉回頭,剛好和近處遊過的畫舫上的人對視上了。那人見了她有點激動,朝她招招手。借著畫舫上的燈籠,薑舒窈勉強認出了她是自己的小表舅。他一直都是林氏這邊的幫襯著做生意的,今日出現在這兒並不稀奇,想必也是剛剛忙完了,來畫舫上歇一會兒。想著今日小吃街的熱鬨,生意的成功,薑舒窈臉上湧上激動的笑意,同樣朝他揮揮手。隔的有些遠,小表舅將手擴在嘴邊,對她喊道:“一會兒我會去二表姐那兒,咱們岸上見。”薑舒窈吼回去:“好,岸上見。”謝珣走回來,就聽到兩人對喊“岸上見”這一段。他視力比薑舒窈好太多,一眼就看到了對麵畫舫上人的樣貌。俊美風流,稍帶點女氣,正是端午節那日和薑舒窈相談甚歡的人。當時他想把金釵拿給薑舒窈,因為撞見了兩人談話,心頭有些不是滋味,便收回了釵沒有當場轉交給薑舒窈。當時隻覺得心頭酸酸苦苦,不明白為何,現在卻一清二楚了。薑舒窈一回頭,就見謝珣默不作聲地站在她身後,半邊臉沉入暗處,顯得有點孤冷可怕。她正要張口打破這氣氛,謝珣忽然大步踏過來,惹得木板嘎吱嘎吱作響。他緊緊蹙眉,神色肅然,本來就冷的樣貌顯得更冷了,讓薑舒窈下意識有點畏縮。他直截了當地開口:“薑舒窈,我問你,你當日嫁給我是為何?”這個問題的提出起於一時衝動,但問出來後,謝珣並不後悔。積攢的悸動、糾結、悵然若失等情緒紛雜成一團,讓他心口悶得慌,有些話越是拖拉,就越說不出口。更何況他能等,薑舒窈能等嗎?她雖嫁給了他,但他們根本算不上夫妻。果然,薑舒窈聽到這個問題便呆滯了,結結巴巴不知道如何回答。謝珣早就料到了她會是這個反應,沒有羞澀,沒有曾經落水時被他救起的依戀,沒有以死相逼時的癡迷瘋狂,隻有不知所措和慌神。想到她才嫁過來時,自己的排斥與疏離,自作多情地以為她癡戀自己,到頭來全是個笑話。他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回憶往事種種,心頭悶堵,十分難堪,但這種難堪更多的是苦澀,是悵然,並不是羞惱。謝珣後悔了,後悔他的衝動,後悔沒有繼續溫水煮青蛙。如今事實擺在麵前,他願意麵對也必須得麵對,她原來根本就沒有喜歡過他。他這麼想的,也這麼問了。“你可曾心悅過我?”